三皇子府中,暖阁的炭火烧的正旺,玄凛正端坐书案后查看着一封密报,他仔细的看了半晌,又抬头看看安静立在厅中的林修远,那人已来了有一炷香时间了,就那样如一尊石像似的站在那。
“林学士,半月已过。”他低笑一声开口,“我这里可不养闲人。说说吧,东宫那边……可有新动静?”
林修远终于能动了,他舒展了一下僵硬的四肢,微微躬身,“殿下明鉴。”
平稳清晰的道来,每个字都透着恭敬,“太子殿下那边……防范甚严,东宫詹事府近日颇有肃清之意。臣位卑职浅,能探听到的,多是些无关紧要的细枝末节。”
他眼帘微垂,仿佛在认真回忆思考,指尖摩挲着腰间的银鱼。“譬如……内务府一名主事,似乎因采办冬炭时账目不清,被太子殿下申饬了几句,罚俸一月。”
说到此处,他抬眼看向玄凛,见他似有不满,忙补充道,“此事虽小,却也可见东宫近来对府内用度规矩,抓得是愈发紧了。”
玄凛静静地听着,脸上看不出喜怒。等林修远说完,他轻轻“嗯”了一声,仿佛真的在思考这个信息。
“账目不清……申饬罚俸……”他指尖在密报上轻轻叩着。
“看来,我这位皇兄是要做一代贤王了,事无巨细,躬亲治理。”他语气平淡,听不出是赞是讽。
“修远啊,”他忽然换了更亲近的称呼,吓的林修远一颤,“你说得对,小事可见大节。那你就由这件小事入手,去给我查清楚。那个主事是何人举荐,平日与哪些人来往,经手的所有账目是否都如此不清……东宫既然要肃清,你就去帮他们肃得更清一点。你看如何?”
林修远垂首躬身,声音带着谨慎和迟疑:“殿下,非臣推辞,只是臣司职东宫讲学,于钱粮账目并无往来干系,若贸然经手,恐负殿下所托。臣愚钝,不知当以何种身份介入为妥?还请殿下明示”
玄凛剑眉一蹙:“那是你该考虑的事情!”
他忽而又笑了:“林学士智计百出,连金殿死谏都能安然无恙,这点小事难道还想不出办法吗?莫非……是心里还念着旧主,不忍下手?”
林修远抬眸看着玄凛,声音平淡:“微臣不敢,只是微臣想提醒殿下,切莫…因小失大。”
玄凛眉峰一挑,来了兴致:“噢?这么说你才是那个大?那你倒是说说看,你手上有什么情报值得我不失这个大?”
林修远姿态依旧谦卑:“殿下费劲心机引臣与七皇子反目,想来不会要臣折在此等小事之上。”
玄凛被林修远气的牙痒,但他现在还真不能轻易动这人。
他往后一仰,靠在椅背之上,指尖敲在扶手上:“你是在怪本殿?”
林修远噙着一个似有若无的笑:“岂敢,臣是拜服,殿下当日一番安排,环环相扣,算无遗策,直击要害。殿下真是好谋略!”
玄凛怒火瞬间被点燃,他身子前倾,双手死死的按在桌面上,怒极反笑:“林修远,你当真是…活得不耐烦了?招揽你是让你给本殿提供价值,不是请你来指手画脚在本殿府里当少师的!”
面对玄凛的滔天怒火,林修远非但没退缩,反而深深一揖,姿态更为沉稳:
“殿下息怒!臣绝非指手画脚,而是真心拜服,倘若不是殿下当日算无遗策,臣今日岂会立于此?”
“既然殿下认可臣所能,殿下可愿听臣一言?”
他不等玄钧回答便继续道:
“殿下欲查东宫账目,此乃釜底抽薪之妙计,臣岂会不明?然臣如今身份,乃是陛下亲封的太子少师,甫一归顺殿下,便急切插手东宫财务此等敏感之事,若手法稍有不慎,引火烧身事小,若牵连殿下大计,臣万死难辞其咎。”
“臣非推诿,而是在思忖,如何能寻一更稳妥、隐秘之机,为殿下办成此事。譬如,或可借御史台之手,或可利用东宫内部已有之裂隙……此事需周密筹划,方不负殿下今日招揽之恩。臣之性命早已系于殿下之手,臣所虑所念,唯有如何更好地为殿下所用。还请殿下明鉴!”
玄凛火气暂歇,指尖却还不耐烦的重重叩着:“说下去。”
“譬如…若能将东宫主事账目不清的风声,通过某些渠道,不经意地透漏给其中一位与东宫不甚和睦的御史……届时,出面弹劾的是御史台,殿下既可隔岸观火,更能借此观察东宫如何应对此类突发弹劾,其内部何人出面平息,动用何等人脉资源。此一石二鸟,岂不比臣直接赤膊上阵更为妥当?”
“至于东宫内部裂隙……臣近日讲学,隐约察觉詹事府内亦有派系之分。或可寻一与那主事有隙之人,稍加引导,令其主动发难。如此,便是东宫内部自查自纠,殿下只需静观其变,甚至…可在关键时刻,暗中助那发难者一臂之力,让其将事态扩大至殿下所期望的方向。”
说完,他再次垂首:“此乃臣一点浅见,是否可行,如何施行,皆需殿下圣裁。”
玄凛闻言,嘴角终于勾起一抹真正的笑意。
“看来,本殿倒是得了一柄……意外的利器。”他站起身,绕过书案,慢慢踱到林修远面前。
“你的方案,准了。就按你说的第二个办,从詹事府的派系入手。你需要什么支持,府内的人手、银钱,可暗中支取。但记住,”他停在林修远一步之外的地方,“此事若成,本殿不吝重赏。若出了纰漏……”
“若有纰漏,臣一力承担,绝不牵连殿下分毫。”林修远立刻接口,语气斩钉截铁。
“很好。”玄凛满意地点点头,“下去吧。详细计划,三日内呈报给我。”
“是,微臣告退。”林修远再次深深一揖,缓缓退出了暖阁。
走出三皇子府后,他看了看远处等待的锦衣卫,一股荒诞感油然而生,他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和谁斗,东宫愚蠢,这三府也不是个聪明的……
他仰头望了望宫墙的方向,那高高在上的皇帝,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
林修远走后玄凛又拿起桌上那封关于苏远的密报细看,他总觉得林修远那日说的话似有蹊跷。
这件事明显是皇后所为,但皇后为何如此激动去针对一个翰林,这背后一定有什么关联,只是现下能查到的太少了。
苏家与梁家绝对有什么渊源,不然皇后怎会失态到亲自动手。
他招来旁边的心腹:“最近老七在做什么?”
心腹低声回应:“回殿下的话,近来半月,七殿下与五殿下一同出入醉仙楼饮酒,多是醉酒后才归。”
“喝酒?”玄凛嗤笑“俩废物凑一块了。”
玄凛往后靠回软榻,“可有听闻他说些什么?借此做做文章也是好的。”
心腹有些犹豫,声音更小了些:“多是……多是些醉话,大多都是咒骂林修远的言语,无有用消息。”
玄凛抬眸:“说来听听,知情不报你知道该如何。”
心腹甫一跪下,将他二人如何骂林修远到如何骂玄凛又是如何兄友弟恭、同仇敌忾、相互扶持的话详细的说了一遍。
玄凛听完脸色巨变,瞬间抄起桌上的摆件就摔在地上。
“两个废物!还嘲笑起我来了?!” 他猛地站起,胸口剧烈起伏,戾气突升,“一个靠着酒精度日,一个借着醉意卖惨,还想联手?真是天大的笑话!”
“不过是一丘之貉!我倒要看看,这两个蠢货,能不能笑到最后。”
心腹在安静的跪在地上等待着玄凛的下一步指令,终于在玄凛发泄完怒火后听见:
“去查查苏家和梁家到底有什么过节,这其中必然有鬼,不要只盯着苏远的事查,任何小事都不要放过。”
心腹应声领命而去。
【小剧场】
醉仙楼三楼的雅间里,酒气混着脂粉香弥漫在空气中。玄钧趴在红木桌上,面前的酒杯倒了一排,脸颊泛着醉后的潮红。
“五、五哥……” 他抓起酒壶,往杯里斟酒,酒液洒了满桌,声音中满是哽咽,“你说…… 这世上怎么就有那么多背信弃义的小人?”
五皇子玄烨正搂着个伶人调笑,闻言挑眉:“哦?七弟这是受谁的气了?”
“还能有谁?” 玄钧猛地一拍桌子,酒杯叮当作响,“林修远!那个伪君子!” 他眼底怒火熊熊燃烧,“我把他当先生,当知己,他倒好,转头就投了三哥!你说他是不是小人?是不是狼心狗肺?”
玄烨本就瞧不上玄凛,一听这话顿时来了精神,推开怀里的伶人,拍着玄钧的肩膀附和:“可不是嘛!老三那人最是阴毒!尽使些上不了台面的手段!我看啊,他就是嫉妒!嫉妒大哥是太子,嫉妒二哥有淑妃护着,嫉妒我逍遥自在,现在连你这个刚从冷宫出来的弟弟他都要防着一手!林修远跟着他,切,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我就知道……” 玄钧低下头,声音哽咽得更厉害,“我就是个在冷宫里待傻了的废物,谁都能欺负…… 连先生都能说卖就卖……”
“哎,七弟这是什么话!” 玄烨被他勾起了同仇敌忾的劲头,大咧咧地说,“往后跟五哥混!谁要是敢欺负你,五哥替你出头!太子和老三算什么东西?咱们兄弟联手,还怕他们不成?”
玄钧感动地抬头,攥着玄烨的手:“真、真的?五哥肯护着我?”
“那还有假!” 玄烨拍着胸脯保证,又给玄钧满上酒,“来,再喝一杯!什么林修远,什么老三,全当他们是狗屁!咱俩兄弟今天不醉不归!”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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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第35章 虚实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