炎玉指尖轻抚过道旁柳条,折下一根,“爹,娘,我走了!”
转身时,绯红发带随风扬起,划出两道优美的弧。
“小玉!加油!别给自己太大压力了!过不了我们就回去吃桂花糕!”宁长生怀里搂着妻子,满眼温柔地看着炎玉,章桂怡红着眼眶点点头。
炎玉喉头微动,却终究没有回头,只垂眸思忖。
拿回身体后,如果宁玊还没回来,就去往生海捞捞她吧。
足底甫一触及青云梯,炎玉便恍觉自身如流沙般下陷,使得这阶梯陡峭十分。亲自体验过后也大致懂了这青云梯到底有何猫腻——围绕贪嗔痴慢疑打造幻境,越往上幻术越高级,勾起人心底最隐秘最深层的**,然而炎玉那些毛病都近乎于无,因此幻术对她没什么影响。
一路上的人越来越少,炎玉看着不少人手镯进入倒计时,然后恍然惊梦,被监考弟子带下山去。来到四万多层的“嗔”,竟与歇着的宁明远迎面碰上。
宁明远一见炎玉都追上来了,坐不住了,腾地一下起身,擦着炎玉肩膀抢先走了。
本欲稍作调息的炎玉望着宁明远仓皇逃蹿的背影,唇角勾起一抹冷笑,憋着一口气连登一千多层,这可把一直不服气的宁明远累坏了,他停下来气喘吁吁。
“你一个……一个村姑,怎么能、这么快……还、还一口气……上……上这么多层……”
炎玉回头,直接蹲下了,手里捏着那根柳条,柳条刚好垂到宁明远面前,炎玉有意逗弄他,左右晃动柳条,“村姑嘛,当然要干活利索了,唉呀,筑基期的少爷,竟连挑水劈柴的都不如?拿药堆出来的?这么不行?”
宁明远掐断柳条,恶狠狠地瞪着炎玉,“你、你给我等着!”
炎玉耸耸肩,走了。
望着前人远去的背影,宁明远怒火中烧,她一介农妇都到这儿来了?怎么可能?怎么可以!
他掐了诀,悄无声息接近炎玉,伸出双手,指尖泛着莹莹白光,欲将她推下山崖。
炎玉何其机敏,突然回首,柳条暴走生长,捆住来人,她一字一顿地问:“你想干嘛?”
随着那简短的四字落下,炎玉周身散发出无形威压,以排山倒海之势压向偷袭者,宁明远的衣袍掩着的手轻轻抖动着,“我、我……你怎么能控制它生长?!”
“你说这个?我引气入体了呗。”
“什么?怎么可能?你明明不曾修炼过,月前还只是个凡人——”宁明远突然住口,瞪大的双眸里是藏不住的惊怒,沉声问:“这段时间练的?”
“不算太笨。”炎玉评价道,手指揉搓着腕间赤珠,圆润的珠子在她摩挲下诡异地黯淡下去,如同收敛锋芒的兽瞳。
赤珠亮起的刹那,炎玉才得以看清里面飞荡着密密麻麻的符文,而那符文感应到炎玉陷入危险,字锁成链如同受到召唤的毒蛇,欲破珠而出。
遇敌则战,遇险则防。
一道符文只能用一次,总共也就二十四颗珠子,这种场面,还用不上。
“一个月?一个月!就能驭使柳枝!?”宁明远面上青了又红了。
纵使灵根上佳,也绝不可能如此速度摸到修仙门道,他当初可花了整整两年才得要领!
赤珠彻底沉寂,炎玉垂手,衣袖轻轻滑落,轻轻哼笑道:“你不知道的事情多了去了。”
灵根测验与九曜天宗的仙试差不多间隔了一个月,她日日赶在第一缕阳光照射之前,接取晨露净手吸收天地灵气,再寻一处无人地盘坐吐纳,以神识感悟附近草木生命律动。
炎玉从来都只宣扬结果,个中艰辛只有她自个儿知道。
宁明远眼神一沉,调转灵流,柳条瞬间断成一截一截,“是我小瞧你了。”他抬手轻扬,炎玉脚下生出一道光圈,散发的光芒须臾之间凝成光影屏障,“但凭你这点微末伎俩,也还是个跳梁小丑!”
炎玉不以为意,心念一动,周围场景已然变换。
宁明远只觉脚下一空,整片天地突然染成赤红,附近火山熔岩翻涌,空气肉眼可见地扭曲变形。
“这是什么地方?”宁明远此时还未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熔念山。炎玉只在心里默念,并未说出。
宁明远心中疑惑,自己从未来过此地,幻境怎会映出?而后反应过来,“这是你的幻境?”
“嗯哼。”
“我怎么会进你的幻境?”
“因为我意志强大。”炎玉眉眼弯弯,露出狡黠的笑。
按理说,每个人在嗔境幻术之下只能看见自己心底怨恨的场景,然而也正如炎玉所说,因为她的意志足够强大,宁明远一并被拉了进来。
“怎么出去?”宁明远现在只关心这个,眼珠一动不动地盯着炎玉。
“靠自己本事咯,我就不奉陪了。”
闻言,宁明远这才惊觉,少女始终神色淡然,视此间幻境如无物,她还悠哉地将那断柳凝于掌心,顷刻之间又成了长条,而他早已大汗淋漓,锦袍紧紧贴着肌肤,发冠歪斜地挂在凌乱的鬓发间,已无半分平日矜贵模样,眼见着炎玉即将离开幻境,他焦急大喊:“放我出去!放我出去!——放我出去!”
炎玉忽然驻足回眸,指尖竖在唇边做噤声状,这样单纯的面貌,眼尾的笑意却妖冶如彼岸花开遍冥河沿岸,诡异之中又透着股道不明的和谐,“忘了提醒你——”她故意拉长尾音,望着少年骤然惨白的脸色,“【它们】,可不喜欢吵闹。”
话音未落,远处火山口突然炸开冲天烈焰。三只浑身燃烧着赤金火焰的麒麟幼兽踏火而来,额间犄角流转古老的纹路,昂首发出震天怒吼,口中喷射出的火球拖着长长的火尾,如流星般砸向宁明远。
灼热的气浪将他掀飞,惨叫声混着熔岩沸腾的轰鸣……
夜幕低垂,月明星稀,炎玉拖着她抖成筛子的腿登顶了,鹊仙台上此时只有寥寥数人,除却站岗弟子,她是第五人。
炎玉寻一根石柱靠坐着,后颈不明显地发着光,冻得僵硬的身体慢慢升起一股暖意,等了许久也不见有人上来,暖烘烘的气氛却让她袭来一股困意,渐渐进入梦乡。
约摸四个时辰后,——咚!——咚!——咚!
鹊仙台上铜钟连响起三下,浑厚的钟声一路传至山脚。炎玉也彻底醒了。
试炼结束,青云梯逐渐消失。
天驷长老宣告道:“我宗今岁仙试至此结束,恭贺诸位登顶鹊仙台。腕间镯生金芒者,可随左首执事入内门;银者,可随右首弟子入外门。”
内门弟子能得长老一对一教导,外门弟子则只能上宗门里统一开设的大课。
随即人群中爆发出惊呼——“金!我是金!”
炎玉低头去看,镯间发出刺目金光。
“能认识一下吗?我观察姑娘已久,倾慕之至。”清朗少年音自耳边响起。炎玉抬眸,见来人着灰绿衣衫,娃娃脸上酒窝浅漾,一副人畜无害的模样,颈间一条灰色围脖松松绕着,堪堪遮住脖颈半寸,腕间木镯生出金辉。
观笙竟恢复了原貌?还要混进九曜天宗?
“观笙,我知道是你。”炎玉不愿再听他说那些个违心话,忽然欺身向前,几乎是贴在对方耳边。
观笙震惊,后撤一步,“你、你你——”
炎玉把玩着腕上珠串,“山下坑蒙拐骗的也是你吧?来这儿干嘛?”
观笙一时间生出太多疑问,比如她为何知道他是谁?是他没藏好魔君观笙的特征吗?啊,不对,她就是个凡人,也只在画本里见过他长什么样,更不对了,平常他可都戴着面具呢,外人也只有见到红发,饕餮纹面具,钩月刀诸如此类十分明显的特征才能认出他来,最最最让他觉得奇怪的是这人怎么还一副跟他很熟的模样?
观笙悻悻道:“来找你的。”
闻言,炎玉大喜,那破剑竟把底下观战的观笙也传过来了?
“我们的人,还有谁在?”炎玉目光飞速掠过周遭修士,抬手虚掩住嘴,小声问。
话音刚落,便响起左侧执事高声传唤的声音,“金芒弟子随我入长明殿!”
“此地不宜交谈。”炎玉忌惮地看一眼场内长老,话罢,疾步跟随其他金镯弟子,欲盖弥彰地跟观笙拉开一点距离。
观笙望着那道急匆匆的背影,哂笑。
他本来就没打算回答,此等机密怎能这般广而告之?
跟炎玉站到一处的共有十三人,执事长老清点完人数后,便带着众人穿过长廊入了长明殿。
殿中长老一字列开,衣着各有特色,白玉阶之上,立着位气质儒雅的中年男人,一袭素白广袖长袍右领以金线绣就太阳神鸟,腰间一条鎏金束带缠绕,其上纹路精美繁杂,外覆金白羽衫,飘飘然若羽化仙人,又不失华贵典雅。
他抬手虚引,清越嗓音漫过殿前浮空的千盏长明灯,“我乃九曜天宗宗主姜治,诸君可随众人唤我一声姜宗主。姜某首先在此恭贺诸君得证道机缘。”
姜治目光扫过阶下新进弟子,声若清泉击石,“能进此殿者无一不是至坚至毅兼具惊世之资者,相必诸君在此之前就已将各位长老的道统修为了解得十之七八了,还有一位剑修长老尚在课间,过会儿便到,望诸君静心思量,择与自身大道契合之仙缘。”
炎玉左看右看,倒是认出了几个,因为之前给其他门派出头被她揍过,炎玉怕自己想起往事进而做出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断然否定,观察起其他长老来。
犹疑间,每个长老面前都有人在与之攀谈。
“选谁?”炎玉扭头问观笙。
“言长老,入他门下。”观笙头偏向一位长老。
炎玉顿时明白,这个言长老大概也是她魔族中人,她顺着指引望去,见那言长老着一袭青衫,翩翩公子之姿,面容清秀隽丽,就是皮肤过于白皙,生出病容之感。
“好。”炎玉应下,刚随观笙挪动步子,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就按住了她。
不知何时飘起的碎雪斜斜穿入长明殿,一阵玉兰清香瞬间盈满鼻间。
“你的师父是我。”背后响起一道清冷嗓音,带着浸雪饮冰般的凉意。
最后一字落下的瞬间,全场安静下来。
炎玉瞳孔骤然放大。
这道声音太过熟悉,她在还是魔尊的时候,最后听到的声音就是这般——
“你找死。”斐厌清薄唇冷然吐出三字。
“斐师侄,好巧。”言述言长老适时开口,眉眼含笑,“实不相瞒,我也看中了那位弟子。”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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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入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