淡青色宝珠托在钟离白手里,她走在前,霍子漠在后扶着栏杆一瘸一拐跟住。
有蕴风珠护佑,他们经过的厢房门皆紧闭,不必再刻意绕过。
花漫州和裴雨并排走在最后,她借昏暗烛光给裴雨看背后剥下的鱼鳞。
淡蓝鳞片在烛火微光里闪烁,似还长在身上般有生机。
花漫州戳了戳:“以为带不出来的。”
后方视线不佳,裴雨还是观察到鱼鳞内掺杂的血丝。她受了伤不提,话还说得少了,是因为自己擅自塞她进石缝的事吗?
裴雨目光向前方:“屏风幻境是假,璃洄的傀儡为真,带出来也不足为奇。”
“有道理。”花漫州拉长尾调,“刚才你冷着脸,是还在生气?”
“没有。”
别的裴雨不敢说,论控制情绪,他可算高手。况且只是有些不悦,没在生气。
四方从花漫州衣袖伸出一截,悄悄弯成手指状,做了个鄙夷的动作。
不高兴不等于生气,那情绪很稳定了。
它暂时不想回主人那,花漫州穿的衣裳是上品灵鸟羽织成,用来安置自己这个准圣器再合适不过了。
“真的?”花漫州走到他前面,转身边倒走边说,“那我也宽宏大量,不计较你擅自塞我进石缝的事了,我们扯平了。”
明知她是在说屏风幻境的事,裴雨心里微妙地觉得不舒服。
钟离白回头,见他们面对面凑在一起说悄悄话,犹豫间还是喊了:“漫州我们下楼了。”
花漫州停下,仰头望楼顶:“不是要去顶部吗?”
“蕴风珠指引在楼下。”
四人相继回到他们进入辞风楼的地方,蕴风珠散出光束照进四周木刻鸟兽的眼里。
咔咔声相继发出,脚踩的木地板分开,露出向下的通道。
石阶碧色通透,都是静壁整块凿出,好隔绝灵力,光看就知通往的地方非同凡响。
如此说来光爬楼梯恐怕不能到达顶部,还要白受苦破解机关。
钟离白打头,裴雨殿后,四人相继进入地下后木板即刻闭合。
石阶不长,他们走了十几步就能看到未启用的阵法。
霍子漠对阵法一门颇有造诣,光瞧画阵人笔锋走势,便知此阵出自何人。
他本对宗主和天工门关系还有疑虑,这下证据确凿,容不得自己不信。师妹回宗定会找宗主问明白,希望易长老别再添乱了。
想到宗里即将发生的糟心事,霍子漠突然觉得手臂不疼,双腿也可行动自如了,因为他的头要开始痛了。
花漫州走在他身侧,神情变化皆看在眼里,她凑近裴雨低声道:“霍子漠的表情好悲壮,走路倒是不磕绊了。”
裴雨冷冷道:“大概想到未来日子不好过,太伤心导致的。”
“好歹是宗门剑修,不至于穷成这样吧?”花漫州误解了他的意思,“早知道免他两份香了,看起来好可怜。”
钟离白往阵法里注入灵力,两人窃窃私语被掩盖。
回过神时他们已然进入楼顶,这儿的装饰与其他楼层区别不大,只将木刻换成灵石雕琢,两侧厢房摆设的屏风由各类法宝替代。
花漫州对法宝知之甚少,可辨别好坏还是眼力的。法宝罩在禁制内,皆蒙着一层乳白的灵气,镂空楼顶有光照射下来,整个顶楼压根无需灯火照明。
这称为法宝的宝气。
辞风楼这些单拎一件出去,都可让外边修士打破头抢夺。
钟离白看了会,瞄到最近的厢房内还有书籍存放,拉霍子漠一同前往。
她还邀请了花漫州。
但花漫州目标明确,清莲需水蕴养,楼里无池水,那大抵是养在缸里。
大缸,哪有大缸?
花漫州一间一间掀地板式搜寻,裴雨只跟随她忙碌的身影,迟迟不见多余举动。
念及天机门门主最后的托付,他有预感,巧工决会被花漫州找到。
折腾半时辰,花漫州累得腰酸背痛,她有气无力进入角落厢房,忽得眼睛一亮。
厢房案桌上正摆着需两手捧的瓷盆,不过长久无人照料,盆里植株枯萎,剩枯黄的一朵莲蓬垂落在盆边。
花漫州心凉了半截,人几乎是挪到瓷盆边。盆里已没了水,干枯荷叶纹路呈倒心状,是清莲无疑了。
莲蓬看样子枯了太久,绽开数道裂痕,有两颗莲子落在桌上,风干没了生机。
花漫州只能寄希望于莲蓬里还有能用的莲子。她刚探手,像想到事又缩回,从怀里拿了一只圆形刻锦鲤的玉璧,口中念念有词:“木南保佑,借点运气给我。”
此乃锦鲤族的独门秘法,将赐福术法封在玉璧中,想用再拿出。打认识锦木南以来,她每年生辰都能收到一块。
待在精灵谷一直没舍得用,这次出来是当心理慰藉,正好派上用场。
她动作间让出案桌侧边视角,裴雨自然看见了瓷盆,以及瓷盆下露出一角的墨色书页。
会是巧工决吗?
花漫州全心放在手里的莲蓬上,深吸气轻轻掰动干脆的外壳。
空的?空的!
她抿唇,缠着手往中心按。
裴雨原放在书页的视线,不知何时转向花漫州。看她紧张、不安中带期许的神情,自己心也跟着提起。
‘咔’,清脆响声划过,莲蓬中心有东西,花漫州没能彻底按进去。
她两手用力掰开,一枚青色莲子窝在中央,在周围枯黄的衬托下格外刺眼。
有了!清莲找到了!
花漫州欣喜中掺着如释重负,对她而言,这不仅是解除毒脉的希望,自己找到清莲面对哥哥、爹娘也有底气再入尘世寻药。
花漫州抬首,发现裴雨嘴角微扬,似在为她找到清莲高兴。
她捧着莲子走近:“裴雨你看,不过青莲子就剩这一枚,等回精灵谷还得先养着。”
炼药总有损耗,神木里的药方又是古方,本就难炼制,还是多准备几份后备稳妥。
“精灵谷适宜灵植生长,不必太担心清莲存活的问题。”眼看花漫州要踏出厢房,裴雨出言提醒,“瓷盆下好像有东西。”
花漫州扭头瞥了一眼,浑然不在意:“用来垫瓷盆的吧。清莲找到了,先去和小白他们汇合。”
她先一步走出去,裴雨手背在身后一勾,案桌瓷盆挪动,书页精准飞入他手里。
裴雨粗略看过,这张薄薄的墨色纸张上字体为金,每个字毫无关联,横看竖看都连不出一句话。
虽不确定这是否为‘巧工决’,单看上去也是非同一般。
裴雨将书页收起,跟在花漫州身后出了厢房。两人转出拐角,隐隐听前方传来吵闹声。
钟离白一手夹着两本书籍,留另一只手拖人前进:“好了师兄,我们一人拿一本古籍够了。谁知道法宝上的禁制有多厉害。”
“不是有蕴风珠在吗?”霍子漠负伤挣脱不了控制,只能凭他口舌争取,“好不容易进辞风楼,我就想长长见识,保证一件不拿。”
霍子漠言语掷地有声,满脸真诚,不了解他的或许就信了。
钟离白冷哼道:“呵,一件不要。两件,三件地拿对吧?”
“白疼你了...”
他们还在说话,花漫州停在原地观望:“为了宽慰小白,霍子漠居然连伤都没顾上。”
钟离白知晓了宁岚失踪的真相,屏风内说是幻境,到底让母女俩相见了。心知再见不能,钟离白怎会不神伤?
霍子漠好歹是宗门翘楚,辞风楼顶禁制明眼人皆知不好触犯,他这般行为是想分散钟离白的注意。
你和霍子漠其实差不多,裴雨在心里默念。他面向花漫州背后,忽看她散乱的黑发扬起。
有风吹过。
不对,情况有变!
裴雨两步上前抓过她的手往后带,下刻风刃径直劈开了花漫州站过的地方。
巨大声响令钟离白两人探出头察看,原本平静不起波澜,号称吸收方圆百里风的辞风楼里竟刮起了足以摧毁自身的罡风。
裴雨喊道:“四方!”
四方自花漫州衣袖滑出,作为绳索将她固定好。
楼顶地板被风刃劈出一条裂缝,花漫州惊魂未定地往下瞄。启用阵法内,她看见一个熟悉的白色身影。
“璃洄!阵法里是璃洄的傀儡!”
钟离白单手挡风:“他不是留在屏风里了吗?失了法宝还能行动,太难对付了。”她尝试用蕴风珠压制楼内狂风,灵力注入宝珠内却是泥牛入海。
霍子漠对这情况熟,绘阵人修为远在师妹之上,单靠法宝自然无法压制。
他们三人修为相差无几,难道最后关头要栽?
风刃肆无忌惮在楼里留下痕迹,照这架势,他们迟早会被卷进去撕碎。
裴雨随手挑了一柄楼内作装饰的剑,跳入罡风之中。
“裴雨!”
有四方看顾,花漫州动弹不得。阵法里风刃无处不在,裴雨再机敏衣角也已被撕裂。
“四方,你去帮裴雨。”
四方晃了晃否决她的意见,进阵被风刃砍几下而已,多大点事。
花漫州拽住它摇晃:“阵法底下是璃洄,裴雨死掉的话该怎么办?”
四方把她捆得更紧了,别操这份心了,它主人命硬这一块无人可及。
“好,你不去我去。”
花漫州变化为花根本捆不住,青白色小花随风飘远,四方只得追赶把她再次带上楼顶。
四方弯曲身线:祖宗我真求你了,我去还不行吗?
花漫州感知到它意思不再犟,趴在破洞口指:“璃洄的傀儡就在那,裴雨在外吸引风刃,我们去把他干掉。”
四方弯向自己又指她:我和你?
花漫州从布包里取出一支香:“这是散灵香,香线笼罩的地方灵力自行溃散。”这类持续性阵法需不断有灵力支撑,换而言之,楼里罡风是由灵力化来。
把香点燃绑在四方身上,它就可以无阻碍穿过阵法。
四方别无选择,任由花漫州动作,按指示蹿向做阵眼的傀儡。
香线将它护在中央,风刃碰到前自动散去。
裴雨注意到四方,抬首与楼顶洞口探出的花漫州相视,她凝眉抿唇,摆明了绝不退让。
四方距傀儡仅半寸距离,在花漫州认为大功告成之际,傀儡身周出现淡色壁障,四方触及遭弹开。
香快燃尽了,花漫州情急下想起她收好的鱼鳞。别的接近不了,璃洄术法生出的鳞片说不定行。
“小白,掩护我!”
花漫州说完从破洞口往下跳,钟离白和霍子漠在上,用术法帮她化解身周风刃。
得益于此,花漫州以极快的速度接近四方。
她将一枚鱼鳞掷出:“四方!”
四方得令顶住鱼鳞冲向傀儡,壁障触及鱼鳞破开小洞。有破阵机会,裴雨任由风刃蹭过,一剑将傀儡胸口贯穿。
阵眼已毁,楼里狂风自然平息了。
钟离白松了口气:“呼,解决了。”她往损毁栏杆走,想看花漫州的位置。
霍子漠拉住她:“先等等。”
风息了,裴雨却还未放松。还有风声,在哪?
辞风楼像是回应他,底层木板突然吱嘎作响,比方才更猛烈,更加无法抵挡的狂风自脚下破流而出。
裴雨推开中心躲避不及的花漫州,随后脚下一空,失重掉入刮着罡风的无边黑渊。
在这阵里妖力无法动用,只能任身体下坠。
也好,他有自保手段,救了花漫州这一次,他们算彻底扯平了。
黑暗里,裴雨闻到醒神的幽香,而后手被坚硬丝线紧紧缠住,有人正把他往上拉。
花漫州炼制的香他原是不喜,他没忘记正是她提供锁魂香给宗门,害自己修为落得如今。可日日相处,闻多习惯后自己也能勉强忍受。
但此刻,他心为什么雀跃,为什么没有抵触?
“四方,你加把劲呐!”
花漫州趴在大洞口扯四方,狂风肆虐不止,她却只能一人奋战。
毕竟钟离白半身悬挂在楼顶栏杆处,霍子漠撑着完好的栏杆顶住才让他们没被风卷走。
四方和裴雨神识相通,人死它这器灵也不好过,于是更加卖力。
不多时,花漫州握住了裴雨的手,她调整姿势想拉他上来,不料清莲子随动作掉出。花漫州伸手握住莲子,另一手拉裴雨有些支撑不住,摔在洞口几欲掉下去。
裴雨往下沉了沉,心跟着落下。
脑海里闪过无数次对自己说过的话:为了活下去,没什么好愧疚的...为了活着,不舍弃是不可能的...
花漫州选清莲无可厚非,他不过是个认识不久的人,连朋友都不算。
如自己从前丢下他人,现在轮到他被舍弃了。
“坚持一下,裴雨...”
单手不好发力,花漫州不假思索松了清莲,改两手握住他。
小小的莲子在裴雨眼前落入黑渊,他垂头敛神,又不禁仰头去看花漫州。
花漫州和他是完全不一样的人,她做事完全不分析利弊,只凭心意。
莽撞、不顾后果......
或许正因如此,他才会一次次向花漫州迈步。
[彩虹屁]下章辞风楼收尾,漫雨要回村度假喽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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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辞风楼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