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方凤临躺在自己那被魔尊碎片炸没顶了的,卧房大床上沉思:
看来是有人躲在暗处搞鬼,为了达到目的,不惜召唤出‘巡天御使’这个禁忌组织,如果这种禁忌力量重现,那他们的终极目的到底是什么呢,一定不能是杀掉一个被封印了万年的魔尊那么简单……
良久,方凤临下定决心,甭管是魔是仙,既然在他的管辖之内,那他就得跟他唯一的,正在遭受迫害的,辖区居民见上一面。
玄冰炼狱,名副其实。
甫一进入,一股能冻结灵魂的寒意扑面而来。
此地的寒意中掺杂着浓到化不开的魔气,吸入口鼻都带着针扎般的刺痛。
这是一个巨大的地下洞窟,看不到边际,唯有上方垂落无数幽蓝色的、粗如儿臂的玄冰锁链。
这些锁链并非实体,而是由法则与封印凝聚而成,它们如同活物从洞窟顶壁延伸下来,最终汇聚、缠绕在洞窟中心的一个身影上。
那便是魔尊陆天的真身。
他半悬于空,双臂被最粗的玄冰锁链强行拉开吊起,脚踝亦被缚住,整个人呈现一种受难的姿态。
身上原本应华贵非凡的玄色魔袍早已破损黯淡,更触目惊心的是,他的胸口、四肢关节乃至眉心,都钉入了镇元针。
这些细长的针没入他的身体,不仅封住了他所有的力量源泉,更是在不断灼烧、撕裂他的元神,让他承受着永无止境的痛苦。
一缕缕精纯暴戾的魔气不受控制地从针孔处逸散出来,随即又被周围的玄冰锁链吸收、消弭。
他的脸上,覆着一张古朴的玄铁面具,只露出一双紧闭的眼眸和线条冷硬的下颌,整个人像一尊被永久定格在刑罚中的神祇雕像,沉寂,压抑,却又散发着令人心悸的威慑力。
这便是三界谈之色变的魔尊,被自身力量和外界封印共同囚禁于此的囚徒。
“诶,陆天,在中间吊着那个是你吗?”
一个懒散的声音,突兀地打破了此地万载的死寂。
被锁链禁锢的身影猛地一颤,那双紧闭的眼眸骤然睁开,面具下的目光瞬间穿透幽暗,精准地锁定那个正溜溜达达逛进来的身影。
震惊!难以置信!
陆天的第一个念头是:昭华!
那眉眼,那轮廓,分明就是他记忆深处那个光风霁月、曾与他亦敌亦友、最终却在他怀里元神俱灭的昭华上仙!
但下一秒,他就否定了。
来人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普通仙袍,松松垮垮,毫无仪态可言。
走路姿势闲散得像在自家后院遛弯,眼神里是昭华绝不可能有的,仿佛对什么都无所谓的懒散不羁。
气质更是天差地别,昭华是山巅白雪,云端清风,端庄优雅,令人心折;而眼前这个,顶多算是个长得好看的街溜子。
千般对比,都不及昭华之万一!
“你是何人?!”
陆天的声音透过面具传出,带着久未开口的沙哑。
陆天从未想过,有人能真正踏入此地,万年来,眼前之人,是唯一到访此地的“活物”。
当年仙魔大战尾声,他自知大势已去,又遭暗算,索性引爆大半魔元,不仅重创了联军,更以此为核心布下了这重“万魔寂灭结界”。
此结界霸道无比,排斥一切非魔尊本源之力,仙人踏入,轻则仙元溃散,重则身死道消。
这也是为什么那些正道之士只能在外围层层加固封印,却无法真正冲进来将他彻底斩杀的原因。
他们根本进不来。
可眼前这家伙,不仅进来了,还进的如此轻松,非但他的“万魔寂灭结界”对此人毫无反应,身为魔尊,他竟也对此人的到来毫无反应,这怎么可能!
方凤临仿佛没感觉到那几乎要将他洞穿的锐利目光,慢悠悠地走到离陆天本体约摸三丈远的地方,上下打量了一番这凄惨又壮观的景象,尤其是那些闪着寒光的镇元针,让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胸口。
“啧,看着都疼。”
他咂咂嘴,然后才对上面具后那双震惊未消的眼眸,露出了一个堪称灿烂、但在陆天看来极其欠揍的笑容:“啊对,面基奔现还是需要自我介绍一下的,魔尊大人,我叫方凤临,是方、凤、临!不是风、风、灵哦!现任万象司主事,也就是正在外面满世界帮你收拾那些‘烂摊子’的,你的‘合伙人’!”
他顿了顿,笑容越发欠揍,甚至还带着点小得意:“惊不惊喜?意不意外?没想到我不仅能跟你‘打电话’,还能‘□□’吧,哈哈哈哈哈!”
这数万年,魔尊与外界毫无联系,最近他碎掉了自己的一部分元神,才与外界取得了一些联系。
没想到数年孤寂铸就的冰冷心防,万年不变的无边死寂,在这一刻,竟被这个长得像昭华,纠正他是方凤临不是风风灵的家伙,用最粗暴又最离奇的方式,硬生生凿开了一道裂缝。
“你是如何进来的?”陆天的声音透过面具,比周围的玄冰更冷。
他的“万魔寂灭结界”绝非儿戏,即便强如当年的昭华,也需付出极大代价才可能强行闯入,绝无可能如此闲庭信步。
方凤临似乎看穿了他的疑虑,摊了摊手,一脸无辜:“我说是走着走着就进来了你信吗?可能本小仙比较讨喜,连你这结界都特别喜欢我,看我特顺眼。哦对,也可能是我老给你输送仙气,你这个结界已经把我当成你的老情人,啊不,老熟人了!”
陆天沉默,面具下的目光锐利如刀,试图从方凤临那懒散的表象下剖析出真相。
然而,除了那与昭华一般无二的容貌,他感知不到任何属于昭华的强大仙元和凛然气度。
眼前之人,仙力平平无奇,气质松散懈怠,唯一特别的,便是那不受结界影响的诡异特质,以及与自己之间那条日益稳固、可以传输仙力,并实现仙魔两力互转的精神链接。
“你来找本座何事?”陆天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即便身处囹圄,魔尊之威依旧令人心悸。
“那个,理论上讲,你是我万象司辖区的居民你知道吧!”
魔尊的声音骤然压下:“好好说话。”
“哦!”方凤临收敛了几分玩笑之色,上前几步,直到能清晰看到陆天胸口散逸出来的魔气因他的靠近而异常躁动。
哎!他叹了口气,语气难得认真起来:“我得去苍龙海界收碎片,自己搞不定,所以来找你合作,或者说在原来合作的基础上,加深合作!”
陆天冷哼一声:“合作?本座如今这般模样,如何与你合作?”
被禁锢的无力感再次涌上陆天心头,比玄冰更刺骨。
“所以,我来帮您啊。”方凤临笑了起来,眼里闪烁着狡黠之光,“虽然您的本体被钉在这里动不了,但您还有能动的神识。”
方凤临伸出手指,指尖凝聚起一缕极其柔的仙力,小心翼翼地避开那些躁动的魔气,轻轻点向陆天心口处。
那里,是陆天所有碎裂元神的本源锚点,也是痛苦最集中的地方。
“您看,我们之间这条‘线’挺结实的。我能进来,我的仙力您也能接受,那么,如果我们可以玩个大胆点的‘金蝉脱壳’呢?”
“什么意思?”陆天心中一动。
“意思是,您将最核心的神识,连同一点点元神之力,顺着这条链接,‘寄放’到我这里来。”方凤临指了指自己,“当然,以您现在的状态,这点分离出来的神识和力量,恐怕连维持一个稳定的形态都难,更别说战斗了。但是!”
方凤临话锋一转,开始宽衣——
看此人竟妄图在自己面前耍流氓,魔尊当时就怒了,大声呵斥:“大胆狂徒,竟敢玷污本座……”
靠,狂徒身材竟然还不错!
“啊?哎呀魔尊你思想别这么污好吗,我是要给你看这个!”只见解开衣襟的方凤临从胸口处掏出一枚巴掌大小的人形玉佩。
那是寻遍三界都难能出其二的绝世宝玉,雕刻出的小人姿态孤傲,栩栩如生。
因为玉佩内蕴一个极其精妙的养魂安神阵法,需要用仙气时时供养,方凤临便一直将玉佩置于胸口处。
“这叫蕴神佩,是大橘前主人送给它的小玩意儿,里面有个不错的阵法,因为大橘岁数大了,仙气不够奉养它,便借花献佛赠予了我。”方凤临将玉佩托在掌心,“您可以暂时将分离出的那部分神识和元神寄居于此。由这玉佩的阵法庇护,再由我的仙力温养,为您暂时凝聚一具可供行动的玉石‘化身’。”
这个想法堪称异想天开!
将自身核心神识分离,寄居於一个仙家玉佩,再以此凝聚化身,风险极大,一个不慎便是神识受损,元神覆灭,但这又似乎是目前能让他获得有限自由,亲自去处理那些麻烦碎片的唯一方法。
陆天又沉默了。
理智告诉他这极其危险,但内心深处,对自由的渴望,对查明真相的迫切,以及对眼前这个小仙官莫名的信任,让他动摇了。
“化身能维持多久,力量如何?”陆天沉声问。
“初期肯定很弱,大概跟刚化形的小妖差不多,维持时间嘛,看我的仙力供应和您自己收集元神碎片的速度。”方凤临实话实说。
“每收回一片碎片,您的这部分元神就能强大一分,化身也能更稳固、力量更强。这是个循序渐进的过程,总比您一直困在这里要主动得多,对吧?”
他看着陆天,眼神清澈而坦诚:“我们一起,把您那些丢人现眼还到处惹祸的‘小号’一个个抓回来。等力量积蓄得差不多了,说不定还能找到办法,解决您本体困在这里的麻烦。”
“一起……”陆天咀嚼着这两个字。
数万年来,他独来独往,何曾与人“一起”过?
但此刻,这个词从方凤临口中说出,竟带着一种奇异的诱惑力。
良久,就在方凤临以为他要拒绝时,陆天终于开口,声音低沉,带着本座闲着也是闲着,陪你耍耍何妨的高傲姿态:“看你还算诚心,本座就帮你一次。”
做出最艰难的决定后,过程反而相对简单了。
在方凤临的仙力引导和护持下,陆天忍受着撕裂灵魂的剧痛,极其小心地从自己那破碎的核心中,分离出了一缕最本源的神识和元神之力,再顺着两人之间那道坚固的精神链接,缓缓渡入了方凤临手中的蕴神佩中。
此佩接触到那缕魔尊本源,先是剧烈震颤,散发出极不稳定的黑红光芒,但在方凤临持续输入的温和仙力以及玉佩本身阵法的安抚下,光芒渐渐稳定下来,最终内敛。
那小人的眼眸处,骤然多了极其灵动的神采。
接下来,便是塑造化身。
方凤临屏住呼吸,全副心神都沉浸在那枚小小的玉佩之上。
此刻,这玉佩不再仅仅是器物,而是一枚蕴含着无限可能的“胚胎”。
起初,变化是极其细微的。
那温润的玉质仿佛被注入了生命的热度,开始缓缓软化,玉石特有的坚硬与冰冷逐渐褪去,呈现出一种类似上好羊脂白玉般的柔腻与温软。
玉佩边缘轮廓不再清晰,如同投入静水中的墨滴,边缘微微晕开,形态开始自然而然地延伸、舒展。
方凤临小心翼翼地操控着仙力,以那缕核心神识为引导,重塑着这具躯壳。
玉石内部,那黑红交织的本源之力如血脉,开始缓慢流淌,所过之处,玉质内部泛起莹润的光泽,仿佛骨骼与经络正在悄然生成。
形态渐渐明晰。
一个孩童的轮廓被勾勒出来——头颅、纤细的脖颈、略显单薄的肩膀,玉石继续“生长”,渐渐分化出躯干和四肢。
五官开始浮现。
先是平滑的额角,然后是挺秀的鼻梁,接着是紧抿着的倔强唇线……
方凤临的仙力如丝如缕,精心雕琢着眉骨的弧度,让那眉眼间即便在雏形中,也依稀能窥见一丝属于魔尊与生俱来的睥睨与冷傲。
肌肤不再是玉石的质感,透出了健康温热的血肉色泽,白皙细腻,仿佛上好的东方瓷器,却又蕴含着生命的弹性。
最后,是那双紧闭的眼眸,方凤临将最后一股精纯的灵力,混合着陆天渡来的那缕核心神识,缓缓注入眉眼之间的灵窍之中。
嗡——
一声极其轻微的震鸣,仿佛灵魂终于找到了归处。
那具小小的身体随之微微一颤,胸腔开始有了第一次微弱的起伏,口鼻间逸出第一缕温热的气息。
然后,他睁开了双眼。
那是一双与这具稚嫩身体截然不同的眼眸。
瞳孔漆黑,深邃得如同蕴藏着无尽星空的深渊,里面没有孩童应有的懵懂与天真,只有历经万载沧桑沉淀下来的冷静、洞察,以及一丝难以化开,独属于魔尊陆天的孤高与漠然。
这双眼睛,镶嵌在这张精致如玉雕的孩童面孔上,瞬间赋予了这具新生的化身一种独一无二的、矛盾而摄人心魄的灵魂。
一个由玉佩化生,承载着魔尊本源与神识的小少年,就此降临世间。
方凤临看着眼前这个玉雪可爱的小少年,尤其是那双与陆天如出一辙的幽深眼眸,满意地摸了摸自己的下巴,啧啧称奇:“瞧瞧,这眉眼,这气度,不愧是本仙君的手笔,鬼斧神工,连我自己都要被这精湛的技艺感动了。”
他越看越得意,几乎要为自己鼓掌。
然而,小少年的脸色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阴沉下来。
陆天低头看了看自己白白嫩嫩、短手短脚的小身板,又抬眼看向方凤临那副洋洋自得的模样,深邃的眼眸里瞬间凝聚起风暴。
“方、凤、临!”
孩童的声线尚带着一丝清亮,但那语调里的冰寒与怒意却与昔日威震八方的魔尊一般无二。
“你给本座解释清楚,这、是、怎、么、回、事?!”他几乎是咬着牙,一字一顿地问,小小的拳头握得紧紧的,那副睥睨冷傲的神情放在一张娃娃脸上,奶凶奶凶的。
方凤临被陆天这兴师问罪的架势逗乐了,浑不在意地耸耸肩,甚至还胆大包天地伸手去揉了把那看起来就很柔软的黑发。
“哎呀,魔尊大人消消气,瞧这小脸绷的,多不可爱。”方凤临笑嘻嘻地,掰着手指头给他算,“您呢,就贡献了那么一缕风一吹就散的神识。我呢,本就是个好吃懒做的散仙,平平仙力已经为您耗得七七八八。”
他凑近一些,仿佛在分享什么秘密:“就这点‘原材料’,能给您捏出个七八岁、四肢健全、五官端正的化身,已经是我超水平发挥,榨干最后一丝潜力了好吗?您知道这有多不容易吗?一个掌控不好,您现在就不是站着跟我说话,而是躺在襁褓里流着口水咿咿呀呀,等着我给您把尿喂奶了!”
他越说越离谱,还故意做出一个怀抱婴儿摇晃的动作:“想想那场面,威名赫赫的魔尊陆天,天天被我把着嘘嘘,哎呀……嘻嘻嘻嘻!”
“你——!”陆天被他这番混账话气得小脸通红,偏偏那画面感太强,让他一时间竟找不到合适的词来反驳。
他现在的力量,确实连拍死这只聒噪的仙君都做不到。
深吸了好几口气,陆天才勉强压下把那副笑嘻嘻的嘴脸按进地里的冲动,并找回了属于魔尊的掌控感。
陆天背起小手,努力让自己的姿态显得居高临下,尽管他此刻需要用力仰头才能看清方凤临:“既然如此,本座便暂且不计较这躯壳之事。”他继而用沉稳威严的语调说道,“但方凤临,你给本座听好了。”
他抬起那双黑沉的眸子,锁定方凤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此番去往苍龙海界,一切行动,需听从本座指挥。本座虽暂困于此身,但眼界、见识、谋略,远非你这散漫仙君可比。前路凶险,若不想早早陨落,或是闹出更大的笑话,就收起你那套吊儿郎当,乖乖按本座的吩咐行事。明白吗?”
他虽然力量尽失,但那久居上位的压迫感,还是透过孩童的身躯,隐隐传递出来。
方凤临看着眼前这个努力摆出“本座很威严”模样的小豆丁,心里快笑翻了,但面上还是配合地做出几分肃然,拖长了调子:“是——是——,谨遵魔尊大人法旨。您说往东,我绝不往西,您说抓狗,我绝不撵鸡,行了吧?”
说完方凤临看伸出手:“走吧,魔尊大人!”
陆天看着伸到他面前的手,犹豫一下,终究还是别别扭扭地,将自己小小的手放了上去,但在心里暗暗发誓:等本座恢复力量,定要让这个敢如此戏弄本座的家伙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