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昭昭郁郁走着,一抬眼却发现自己竟然不知不觉走到西苑,苑内白雪红梅,疏影横斜,煞是漂亮可爱。
她在苑中信步,远远看见一个清寒若松的背影,眼睛一亮。
“萧湛,”她雀跃地朝他走去。
“陆姑娘,”元宝看见陆昭昭,礼貌问候。
天气清寒,彩铃怕她伤刚好又受风寒,特意给她穿得厚厚的,她本来就娇小,此刻全身上下就露出一个小小的脑袋,显得纯稚可爱。
陆昭昭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元宝好,”她笑得明媚,仿佛连这院中朝朝若霞的红梅都瞬间失色。
元宝微微红了脸,他退下几步,留出空间让陆昭昭和萧湛说话。
“你也来赏梅?”陆昭昭仰头看向身侧之人。
因着养伤,陆昭昭有一段时间没见到萧湛,异蛇之事两人也算共患难,陆昭昭乍见到萧湛,顿生出几分亲切。
少年容颜昳丽,却难掩眉目清冷,此时听到少女脆如黄鹂的声音,面上却沉下几分,“没有。”
陆昭昭扭头瞥见,一枝红梅独独开得正盛,她眼中眸光流转,一跃而上折下那只梅花,再翩然落地,动作一气呵成,仿若一只翩跹的蝴蝶。
“好功法,这就是萍踪影?”元宝不禁惊叹出声。
陆昭昭笑眯眯的点头,“据阿爹说,萍踪影是祖师奶奶有一日在院中赏蝶,福至心灵,根据蝴蝶的身姿自创而成,轻盈美丽,很适合女子学习。”
她边说着边把折下的梅花轻轻放进萧湛手中,“别不高兴呀,”她眸子仿佛含着一汪春水,潋滟温暖,“谁说赏梅只能用眼睛赏,呼吸间梅香沁鼻,碰触间花瓣柔软,难道不是在赏梅了。”
即使看不见,萧湛也知道眼前的这个姑娘是笑着说这些的。她没有想到陆昭昭就这样把自己心中那些隐秘的难堪和痛楚道了出来,他自尊心极强,就连元宝都不敢随意提到和他眼盲有关的事情。
可她几句话,简简单单,没有旁人的故作遮掩,欲语还休,仿佛他看不见就仅仅只是看不见而已,眼睛看不见还有耳朵,还有鼻子,还有手脚。
萧湛还在怔愣,陆昭昭的声音又在耳边响起,娇娇软软,仿佛能融化一整个冬天:“听说你也受伤了,你的伤好一点了吗?”
“嗯,”少年的声音仍然清清淡淡,却带了一丝连自己都不知的柔软。
“你是怎么知道异蛇会出现的?”陆昭昭很是不解,他好像是突然就出现了,还为她挡下了碎石。
萧湛的手指无意识摩挲着梅花花瓣,淡淡开口:“这种时候还出门,怕你死在外面就跟上了。”异蛇出现,家家户户都大门紧闭,只有她这种时候还不怕死地往外跑。
他说的语气平淡,可陆昭昭却眼睛一弯,笑眯眯道:“原来你在担心我,谢谢你。”
萧湛:……
“我不喜欢欠别人的,玄杖我收下了,”言下之意他并不是担心她,只是回报她送他玄杖而已。
可陆昭昭却仿佛根本没有听懂,还反过来夸赞他:“萧湛,你真厉害。”
以前是她不好,她觉得他天生目盲又孤苦一人,便忍不住生出同情和怜惜之意,可经过这次的事,她察觉他武功不弱,四感更比其他人敏锐,其实并不需要她的特殊照顾。
萧湛怔了一下,说不出心里什么感受,这还是第一次,有人毫不吝啬地夸赞他。
从小到大,他的生长环境严苛,阴谋诡计层出不穷,人性黑暗复杂,而身边这个少女却是一派纯然温暖,那天是她毫不犹豫冲出来替他挡下一击。
他睫毛轻颤,良久才低声问:“那天,你不害怕吗?为什么要替我挡那一下?”
陆昭昭伤才刚好,又在寒风中站了一会儿,轻轻咳嗽了几声:“害怕啊,萧伯伯救过我爹,我当然要保护你啊。”
她答得理所当然,萧湛却垂下眼睫,报恩吗?他没什么情绪地想着,只是突然觉得这冬日的寒风果然有些冷。
他沉默,寂寂冬日中,少年的眉眼清隽,侧脸线条冷峻,陆昭昭仰头看他,只觉得少年真是好看极了,竟然比这满院的白雪红梅都好看。
直到彩铃的声音传来,陆昭昭才惊醒过来。“小姐,喝药的时间到了。”
陆昭昭好看的眉眼一垮,但也知道喝那碗黑漆漆的药是她的每日必修,而且那药冷了更加难喝。
“好吧……”
“你伤还没好吗?”萧湛突然侧了侧头问她。
“啊……”陆昭昭知道萧湛是误解她还在喝治伤的药,忙不迭地说:“我的伤好的差不多了,这个是我从小到大都在喝的补药。”
“嗯……”萧湛淡淡一声转回头去,嘴唇抿成了一条直线。
陆昭昭也没明白萧湛怎么神色又冷下来了,只好同他们道别:“那我先回去了,”才跟着彩铃转身离去。
直到陆昭昭的背影彻底消失,元宝才开口:“公子,琉璃愿珠真的在她身上吗?”
萧湛沉默一瞬,才开口:“应该是。”
他利用白夏把异蛇召唤出来,再加上陆昭昭受伤,他想着陆秋旻或许会借琉璃愿珠之力对付此等魔物,可惜事态发展出乎意料,异蛇脱离控制竟然妄图攻击他。
他回想当时异蛇的反应,陆昭昭应该是关键所在。
能让异蛇这样的上古魔物都感到疯狂害怕,只有愿力。
陆昭昭和琉璃愿珠到底有什么关系?陆秋旻把琉璃愿珠藏在了陆昭昭身上?
“那公子,后面我们怎么办?”
“后面吗?”萧湛的手指轻轻碰触梅花娇嫩的花瓣,嘴角轻勾起一个残忍的弧度。
本来陆昭昭死不足惜,可现在不一样了。
“当然是好好扮演萧湛,获得陆昭昭的信任。”
他将梅花放在鼻尖轻嗅,暗香浮动,他的脑中一闪而过那道甜美动听的嗓音。
“是,公子,”元宝恭敬回答,“还有,陆秋旻那边好像起疑了。”
“让他查吧,不好好查一查,又怎么能做实我萧湛的身份。”
“是,”元宝低头,萧湛语气平静,却不由地让人心里发寒。他想起那个娇憨美丽的少女,心下不免也觉得微微惋惜。
“走吧,”萧湛没有感情的声音响起,他的手指在梅花花瓣上顿了顿,转身的一刹那,梅花碎成齑粉。
日子如流水逝去,很快就要过年了,每年过年时分都是越州城最热闹的时候,家家户户都早早忙碌起来,为迎接新的一年做准备。
和前院的热闹纷繁不同,萧湛住的西苑就显得分外冷清。
这一日,陆昭昭兴致勃勃地拿着纸笔来找萧湛。
“萧湛,上元节这一天城里会放天鸢,我们也一起去放吧。”
萧湛正负手立于窗前,闻声微微侧头,白色天光洒在他面上,眉眼漠如远山,好看得不像话。
这段时日萧湛到似没有以往那么排斥她了,陆昭昭也很是高兴。
天鸢祈福是越州城一直以来的传统,每到这一天家家户户都会聚到城内地势最高的停风坡上。“天鸢里会放上写好的心愿,我把纸笺都拿过来了,今年我们一起去放吧。”
即使是一年中最热闹的日子,以往也是她一个人过的。这种孤单的滋味她再清楚不过,萧湛在这偌大的越州城形单影只,身边只有元宝陪着,她想两个同样孤单的人在一起过节,再合适不过了。
陆昭昭将手中的东西放下,拉着他来到桌前。
“萧湛,你有什么心愿?”她一边说一边将纸铺开,满脸期待地看他。
“没有,”萧湛声音冷漠,毫不客气地回答。
陆昭昭:“怎么可能,一定有啊,总会有想要的东西,想念的人啊,要不然就希望自己身体康健什么的。”
“越州城的天鸢很灵的,只要诚心许愿天神娘娘就会听到,”她将笔塞进萧湛手中。
萧湛手里握着笔,却只是紧抿着唇一步未动。
陆昭昭眸中一动,她忽地走到萧湛身后,从后往前倾身握住他握笔的手。
“我带你写呀。”
她一早就问过元宝,知道萧湛出生时就双目失明,并没有学过读书写字。
“心愿要自己写的才灵呢,”她笑着,温柔地带着他一笔一划在纸上写字。
萧湛本想立即甩手挣开的,可是少女的声音温柔婉转,俯身过来时有淡淡的清香沁入鼻间,几缕发丝拂过他的手背,痒痒的,她的手又热又软,温热的呼吸仿佛就在耳边,所有的一切,触觉,听觉,嗅觉在无视觉的黑暗中,被无限制地放大。
他突然间就觉得呼吸一窒,心不受控制地跳得飞快。
就在他神思恍惚间,少女已经写下最后两个字“萧湛,这是你的名字。”
“既然你不肯说,那你的心愿我就替你写啦,愿岁岁无忧,笑口常开。”
陆昭昭想这个心愿可太适合萧湛了,谁叫他老是板着脸。
萧湛却忽然开口:“你的名字是怎么写的?”
“嗯?”陆昭昭不解地抬眸。
萧湛有些不自然地别过头,“我的意思是,既然是你替我许的心愿,是不是也该落上你的名字。”
“对哦,”陆昭昭不疑有他,轻轻地握住他的手,“我的名字,陆昭昭。”
一笔一划,少女握着他的手认认真真地补上了自己的名字。
她对着纸吹了吹,等墨迹干后,才小心翼翼地将纸折好,放进萧湛手中,“好啦,你把它收好,上元节那天我们一起去,说好了哦,”陆昭昭期待地看着他。
萧湛的手指轻轻摩挲过柔软的纸张,轻轻地嗯了一声。
得到他的回答,陆昭昭才松了一口气,她绽开了一个灿烂的笑容,仿佛春日里开在枝头的花。
陆昭昭离开后,元宝走进来忍不住说道:“陆姑娘对公子可真好。”
萧湛不置可否,手指依然轻轻地摩挲着那张泛着淡黄的纸张。
元宝又继续说道:“公子上元节那天真的要和陆姑娘一起去放天鸢?”
“不然呢,”萧湛冷嗤一声,“哄得这位陆家大小姐高兴了,对我们取得琉璃愿珠更有力。”
元宝垂头说是,可脑中却不由地浮现出方才的那一幕,少女俯身握住少年的手教他写字。他跟在萧湛身边最久心思一贯敏锐,隐隐觉得萧湛对陆昭昭是有些许不同的。
可听萧湛这样说再见他面上神情,又嘲笑自己怎么会觉得自家公子对别人不同?
他对别人狠,对自己更狠,又怎会容许自己对陆昭昭生出不一样的感情。
他不禁抬眸看去,此时的萧湛站在光影交界处,乍一眼看去仿若一半身处地狱,一半身处光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