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时分,陆昭昭看见有下人来领萧湛前往热泉处。
她看着他缓缓消失的背影,想起前几日他每日来找他身上都带着伤。
算算日子,就算愈合得再慢,也不该伤得如此严重。
她咬咬牙,终究暗自跟了上去。
几个下人领萧湛到热泉处后,便躬身退下,萧湛独自一人往里走去。
热泉处水汽蒸腾,袅袅绕绕,陆昭昭躲在庭柱后,打算只远远看一眼他背上的伤。
萧湛长发披散,脱去衣衫露出清瘦却有力量的上半身,陆昭昭脸腾地一下子烧了起来,“我就看一眼,我是大夫,病人没有男女之分,”她拼命给自己洗脑,可一张脸还是不受控制地越来越热。
萧湛缓缓步入水中,陆昭昭屏住呼吸飞快地扭头看了一眼。
她发现萧湛背上的伤确实开始愈合,呼出一口气,照这样下去,这些伤口很快会痊愈。
她正打算偷偷离去,却猛地僵住脚步,不可思议地看着眼前一幕。
萧湛开始运转灵力,而他身上原本渐愈的伤口在灵力运转之下,竟然重新裂开,仿佛一朵朵血色烟花炸开。
伤口的血液缓缓滴落在氤氲的泉水中,伤口被泉水刺激,他痛得微微发抖。
陆昭昭下意识退后一步,萧湛倏地转头:“谁!”
萧湛迅速捞起一旁的衣服旋身披上,又折一树枝甩向陆昭昭藏身处。
“是我,”陆昭昭知道藏不住干脆走了出来,萧湛一惊,手中树枝偏离方向,堪堪钉在陆昭昭身旁柱上。
“昭昭,你怎么过来了?”
陆昭昭勉强一牵嘴角,一双眸子却一瞬不瞬地盯着眼前之人:“你为什么要这样伤害自己?”
萧湛却仿佛没听到她的问话,缓缓向她走近,最后停在她身前。
月凉如水,四野寂静,似乎连水声都消失了,只剩下夜风轻轻吹动。
他伸出手似想替她撩开吹到脸上的发丝。
陆昭昭猛然退后一步,他的手僵在空中,两人四目相对。
良久,萧湛才若无其事收回手,垂下眸轻笑一声:“要是伤好了,我就没有理由再来找你了,不是吗,昭昭。”
闻言,陆昭昭瞪大眼睛不敢置信地看着他:“你疯了吗,萧湛,事到如今你干这些还有什么意义吗!”
“我早就不爱你了,早在当年陆家被灭,发现你是夜渊魔君的时候起,我就不爱你了!”
萧湛静静看着眼前俏丽的女子,她嘴里说着最无情的话,却无法掩盖她眼中的伤痛。
那伤痛是他给她的。
不管如何辩解,也无法抹去他欺骗她,利用她,甚至狂妄到以为他可以留住她的事实。
是他扼杀了她眼中那抹明亮和生机,从此后,只剩千帆渡尽的内敛和沉静。
他垂下眼,淡淡的沙哑地开口:“我知道,你不爱我了。”
他的声音平静到诡异,“这是我给自己的惩罚,只有痛让我觉得我还活着,让我觉得你还是在乎我的,哪怕只有一点点。”
他走的本就是一条不容回头的不归路,他没有后悔的资格。
可他欠她太多,欠她一份真心,欠她一双眼睛,欠她一生一世一双人。
“你知道的,冰魄寒蝉在吞噬我的生机,我没有多少时间了,余下的日子我只想陪在你身边,守着你,昭昭,让我弥补你。”
陆昭昭抿着唇,泪眼朦胧地看着他,良久,她扭头淡淡道:“其实,你也只是追寻你的道而已,你从来都不欠我什么,”说完,她转身欲离去,却被萧湛拽住。
他发着抖,一双眼赤红地,执着地,卑微地看着她,“如果连亏欠都没有,那你我之间还剩下什么,昭昭,不要对我那么残忍。”
你给的,无论是爱还是恨,都足以让我缅怀余生。
陆昭昭没有看他,只是道:“等到集齐琉璃愿珠碎片,我们就再无瓜葛。”
“我不允!”萧湛蓦然发狠,将他紧紧地发狂地拥在怀里。
陆昭昭拼命挣扎,萧湛却愈发用力。
他赤红着眼,发出像野兽一般的低吼。
她不要他了,彻底不要他了,就连仅剩的恨也要放下。
他发了狠地吻上她的唇,干脆带着她跃入热泉之中,将她抵在石壁上。
两个人的衣服都湿了,粘在身上,他的伤口崩裂得更加厉害,血滴在泉水中炸出大片大片的花。
不知是泉水太热,还是他的气息太热,她不能呼吸,头晕目眩,整个人都软在她怀里,只能顺从地依照本能地回应着他。
她被他亲得意识涣散,整个人像是跌入无边的梦里。
她恼怒而又委屈地哭了,泪水划落脸颊,又被他一点一点吻去。
他亲吻她的脸,她的鼻,她的眼睛……
然而她却哭得更凶,在他怀里无声泪流。
萧湛终是长叹一声,抬起脸伸手替她拭去不断滚落的泪水。
他将她打横拦腰抱起,随手捞起他放在一边的外袍将她全身裹在其中,向外走去。
每走一步,浑身的伤口都在叫嚣着,发出尖锐的疼痛,可他的动作却异常温柔,仿佛抱着的是尘世之中最后的一捧火。
天际一抹弯月,夜风轻拂,但闻几声虫鸣,紫藤月季的香味在空气中浮动。
陆昭昭哭得不能自己,恨不得把整个人都埋起来,不闻不见不想,是不是就没有那么多爱恨难分,那么多求而不得,那么多不圆满。
萧湛将她轻轻放在床榻之上,静静看她瘦弱的肩膀在暗夜里一抽一抽。
那一瞬间,萧庭心痛到几乎窒息。
纵使他拥有堕魔之血,纵使他拥有毁天灭地之能,此时此刻他却无法挽回一颗破碎而枯败的心。
他幻化出玄萧,放在嘴边轻轻吹奏。
萧声婉转悠扬,述尽相思,道尽离愁,袅袅不息。
后半夜似乎落了雨,陆昭昭哭累了,就在这雨声和萧声中沉沉睡去。
翌日,她是被一声凄厉的尖叫吵醒的。
她用净身咒给自己快速梳洗了一番,刚走到院外便撞见正要出门的萧湛。
嘴唇上还残留着红肿,想起昨晚的事,她有些不自然,微微侧过头低声道:“我们过去看看。”
萧湛看不出异样,只是面色微微苍白,“嗯,”他平静道。
两人寻声赶去,出事的地方已经围了一圈人。
苏墨亦在人群之中,正瞪大眼睛不敢置信地看着正中的尸体。
和苏奕轩一样,尸体的身上停满了紫艳蝶。
那是苏奕铭,似乎刚死不久,血流了满地,也是被人挖走了元丹,脸上还停留着临死前惊恐的神情,仿佛看到了什么难以置信的事。
“那里还有血迹,”萧湛目光落在远处,陆昭昭看见草地边缘果然有几滴血迹。
“看来那人受了伤,”陆昭昭和萧湛对视一眼,便顺着血迹追了上去。
两人走了一会,发现血迹消失在一处荒僻的屋子前。
“这是?”陆昭昭刚想推门。
却听见一道声音自身后响起:“请问二位贵客为何在此?”苏奕晨不知何时已出现在他们身后。
陆昭昭:“苏家主,我们顺着血迹追查而来,但血迹断在这里,怕是凶手还在这个屋子里。”
“哦?”苏奕晨道,“这里是苏氏的藏书阁和库房,外人不得入内。”
陆昭昭:“我们自是清楚苏氏的规矩,可是眼下抓住凶手要紧,还要麻烦家主打开门看看,以防凶手躲在里面。”
“呵呵,自然,我到要看看究竟是何人如此胆大敢在我蓬莱岛杀人夺丹。”
说着,他上前一把推开门。
门应声而开,两人踏入房中环视一圈,发现这里果然是一间库房,似乎很久没人来了,布满尘埃。
“这里并不像有人来过,看来是我们追错方向,麻烦苏家主了,”陆昭昭向苏奕晨微微颔首致歉。
“无妨,二位贵客也是追凶心切,”苏奕晨微微笑着,带领二人走出藏书的院落。
“现在蓬莱岛藏着一个杀人凶手不太平,二位贵客还是不不要随意走动了。”
苏奕晨站在逆光处,面上的神情看不真切,却透着几分阴沉。
“家主说的是,”陆昭昭点头,“我们就先回前院了。”
两人走出一段距离,确定苏奕晨没有跟上来后,陆昭昭才道:“你注意到他的鞋子了吗?”
萧湛:“沾了几点泥巴。”
陆昭昭:“昨夜下雨,院子里的土都未干,你觉得凶手是苏奕晨吗?”
萧湛垂眸淡道:“是他。”
陆昭昭沉默下来,就算凶手真是苏奕晨,以苏奕晨的修为又为何要用这样诡异而残忍的手段杀人取丹?
想不通的地方太多了。
陆昭昭正在凝神之际,突然听到前院传来一阵喧哗。
两人对视一眼,同时心道:“出事了。”
陆昭昭和萧湛赶到前院时,那里已经乱做一团,下人四处奔走,弟子们举着剑严阵以待围成一圈。
而正中央站着的正是第一个发现苏奕铭死去的下人。
只见他不断地挠着自己,嘴里喊着:“好痒好痒啊,”可是他身上的瘙痒似乎越来越严重,脸上的表情也愈发痛苦,他更不断在地上打滚,直把身子挠出一道道血痕。
“好痒啊,好痒啊,杀了我吧,好难受,”他不断痛苦哀嚎着。
有其他弟子尝试着想走近他,可就在一瞬间,那人突然张开嘴伸出一条长长的舌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插进那弟子的喉咙里。
弟子痛苦地捂着喉咙,可不过须臾,舌头就卷着一大团血肉模糊的东西出来,又缩回那人口中。
被围在正中的人露出餍足的表情,与此同时,那弟子软到在地,死状和苏奕铭一模一样。
原来内脏和元丹就是这样被掏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