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洞看着幽深,可下坠的过程却出乎意料的不是很长。
几人很快落了地,发现他们正身处类似于甬道的地方。
季修远:“这山庄底下果然有密道,任与非好狡猾。”
苏钰仰头看了看他们下落的洞口,黑漆漆的:“这里好像是人蛛的地盘。”
到处都是白色的蜘蛛丝还有分泌的粘液。
就在这时,唰地一声,萧湛白衣翩然,轻轻地落在他们面前。
“金公子,你没事吧?”季修远发现萧湛的面色有些苍白。
萧湛摇摇头,“无碍。”
“那我们赶快找出去的路吧,”季若棠开口道,眉目间似有焦灼。
众人沿着甬道小心翼翼往前走去。
陆昭昭回头看了一眼萧湛,他虽然面无表情,苍白的肤色下却可见根根青色血管,似在忍受痛楚。
萧湛似乎察觉到她的目光,倏地抬眸向她望来,那双眼漆黑中又隐含奇异的光芒。
陆昭昭忙垂眸,别过脸去,不敢再看。
众人走了一会儿,渐渐发现奇怪之处,这甬道呈圆形,他们走了一圈,又回到了方才下落的地方。
“难道想错了,这不是出路?”季修远蹙眉道。
苏钰:“不可能,那任与非无缘无故造这么一块地方干嘛?一定有什么玄机我们没发现而已。”
陆昭昭沉凝了一会儿,慢慢说道:“你们觉不觉得这个圆和我们的住处有些相似。”
这样一说,众人顿时醒悟过来,他们所住的庭院本就是个圆形,这种布局的庭院不是没有,却非常少见。
季修远:“难道说,这个甬道之上就是我们的厢房?”
季若棠提议:“要不我们再回去仔细看一遍吧。”
于是,众人又沿着甬道走了一遍。
这一次,走得比方才慢很多,众人忍着恶心甚至用手去触碰墙壁。
“咦,这里好像有数字?”苏钰用扇子拨开墙壁上的蛛丝道。
层层蛛丝之下隐约有个数字,不仔细看根本不会发现。
苏钰伸手按了一按,“这数字有什么古怪?”
只听细微的疙瘩一声,他们的头顶上方赫然出现一块小搁板,搁板移向一边,一丝极细的光线从搁板后的小洞落到了地上。
“这是……”众人目瞪口呆。
“这就是为什么像冷不悔这样的高手也可以死得神不知鬼不觉,”陆昭昭道。
众人一下子反应过来,季修远不可思议道:“你说的该不会是邱申宇,冷不悔都是被凶手从这个小孔用蛛丝所杀?”
“这小孔所对之处正是我们的床铺,一般人睡觉时再怎么设防也不会想到凶器会从床板之后射出。”陆昭昭指了指自己的心脏处。
苏钰:“那大家睡觉时睡姿不同,又如何保证他刚好会这样平躺着睡?”
“并不用确保能一击毙命,这蛛丝上应该有蜘蛛分泌的唾液,能使人麻痹,”陆昭昭说着又按了一下墙上数字的地方。
只听嘎达一声,上方的搁板移动,露出数寸的空间,很快搁板又移了回去。
苏钰:“我懂了,人麻痹后从上面掉落,成为这些人蛛的口粮。”
“这个任与非真是阴险至极,把我们骗到这里来,再用这种方法虐杀,”季修远恶狠狠说道。
“凶手未必就是任与非,”一直沉默不语的萧湛突然出声。
季若棠站在那里没有说话,昏黄的光线衬得她脸色有些晦暗不明。
苏钰接道:“我也觉得,他费尽心机把我们几人聚到这里,大可一锅端,不必如此麻烦一个一个虐杀。”
季修远:“所以,凶手是谁?”
陆昭昭突然开口道:“人皮佣是南疆传过来的一种秘术,我记得南疆还有一种秘术叫驭虫术。”
季修远:“你是说凶手通过驭虫术控制这些人蛛杀害了冷不悔和邱申远?”
陆昭昭:“凶手为了控制这些人蛛,一定也要进到这甬道里,他不可能像我们一样是从这颗树进来,所以凶手的房间里一定也有机关可以下来。”
苏钰:“那凶手怎么保证他能住到有机关的房间里?”
陆昭昭只是不语。
季修远的眼睛却蓦地睁大,他喃喃自语着:“是了……凶手肯定是最先拿钥匙的人,这样才能确保住进有机关的房间。”
说着说着,他的脸色逐渐惨白,不敢置信的目光落在季若棠身上。
季若棠站在阴影之下,看不清她的表情。
“若棠……怎么可能……?”
他想起当天分厢房时,季若棠迫不及待地最先从人皮佣中拿出两把钥匙,“我要和哥哥的房间连在一起。”
所有人都把目光落在季若棠身上,任谁都想不到这样一个娇俏的小姑娘会是藏在他们其中的凶手。
季若棠平静道:“我没想到,你们居然这么快就猜到是我,只可惜还剩下苏氏和金氏未死。”她锐利如刀的目光狠狠地射向苏钰和萧湛。
“若棠——你!”季修远又惊又怒,“一定有误会是不是,你快说啊,不要吓哥哥,你跟他们无冤无仇,为何要杀他们?”
季若棠神色冰冷,一字一句道:“季若棠与他们无仇,可我与他们有仇。”
就在这时,整个大地都震动了一下,所有人都站立不稳。
季若棠神色一凛,反身往甬道另一头奔去。
萧湛沉声道:“跟上她。”
几人追在季若棠身后,跟着她打开机关跃出甬道。
甬道上面果然是季若棠的房间。
众人刚落地,脚下又是一阵晃动。
原本万里无云的天空突然弥漫出诡异的红色,血色如云。
一道凄厉的红光从庭院正中的巨树上冲天而出。
那些正在满庭院乱爬的人蛛仿佛是惧怕这些红光,一下子如潮水退散,消失得干干净净。
众人此刻也顾不得和季若棠对峙,纷纷冲了出去。
只见整个山庄,东南西北四方都有红色巨柱直冲天际,和巨树中的红芒遥相呼应,整个山庄都被一层诡异的红色结界所笼罩。
苏钰:“你们觉不觉得我们好像是在一个炉鼎之中,正在被当成丹药炼制?”
没有人觉得苏钰的这句话是玩笑,红色的结界仿佛炉鼎外的火焰,而他们正置身于炉鼎之中。
“任与非说的绝世神丹,不会就是要拿我们炼制吧,”苏钰继续苦兮兮地说道。
就在这时,大地又是一阵剧烈的晃动,那棵巨树居然寸寸塌陷,冲天巨响之下,一个巨大的铜炉破土而出,一时间尘土飞扬,泥沙俱下。
待众人回过神时,才看清任与非正端坐在那巨大的炉鼎之上,高高在上地俯视他们。
季修远怒吼道:“任与非,你到底要做什么?”
“做什么?”任与非阴沉地看着他们:“自然是要你们一起陪葬。”
季修远:“我们同你无冤无仇,你为何要做这些?!”
“无冤无仇?”哈哈哈哈,任与非神情癫狂,“若不是你们几个所谓的名门仙士,我又岂会变成今天这个模样,阿蓉又怎么会死?!”
“到底发生了什么,任庄主不妨告诉我们,也好让我们死个明白,”陆昭昭道。
任与非:“呵呵,这阵法很快就会启动,到时候你们谁都逃不了,既然如此,就让你们死个明白。”
“当年无咎宫被灭,众多仙门攻上去,烧伤抢掠,死伤无数,血流成河,我当时虽然任无咎宫四使之一,却一心沉溺炼制丹药不问世事,后来这些仙门世家把我囚禁起来,逼我为他们炼制丹药,我自是不肯,他们就将我全身经脉挑断。秋蓉千辛万苦找寻我的下落,要救我出去,于是她假意接近当时几个人中最年轻的青温瑜。后来她才知道这些人其实根本不是同一个门派的,他们就是苍山派冷不悔,春水堂邱申宇,青城派青温瑜,灵言堂苏钰,还有一个人始终没有露过面,但我可以确信他就是季氏家主季山河。”
“不可能,”季修远咬牙道:“这些仙门世家都有各自的药师或者医修,他们会花那么大气力就为了让你炼制丹药?”
“自然不只这些,”任与非桀桀笑道,脸上神请阴冷无比。
“无咎宫被灭后,宫里很多**古卷落入这些仙门手中,他们自然是要让我炼制一些见不得人的东西。”
说到这里,季修远和苏钰的面色都不大好看。
仙门世家为了修为声誉无所不用极其,私底下用些阴私的手段也不是什么新鲜事。
可挑断人的经脉囚禁威胁,这等比邪魔歪道还邪魔歪道的手段实在令人发指。这些人在十年前都还是籍籍无名之辈,可这十年来却声名鹊起,会不会就和这些邪术邪丹有关。
想到这里,青温瑜,冷不悔和邱申宇都已经死了,其他人都把目光落在苏钰身上。
苏钰感受到这如刀子般的目光,不由地苦笑:“我其实叫苏墨,任前辈说的这个人应该不是我,而是我的孪生哥哥苏钰,而他早在半年前就已经疯了,我这次也是偷偷拿了他的邀请函顶替他的身份溜出岛的。”
任与非只是沉浸在往事之中,眸中既悲且怒:“后来,秋蓉暗自帮我逃离的事还是被他们发现了,哈哈,”他蓦地大笑起来,笑声苍凉而悲怆,“那个时候我因为和秋蓉商量好了要一起逃跑,就假意答应帮他们炼丹,只是那些丹药都是我胡乱炼制的,含有剧毒。他们就把那些毒丹都喂给了秋蓉。秋蓉因为长期服用我的丹药,已经不行了。他们将奄奄一息的秋蓉带到我面前,猖狂得意地笑着,说这就是跟他们作对的后果,我亲手害死了我最爱的女人。”
“我当时就崩溃了,哭着求他们不要伤害秋蓉,我什么都愿意做,只要能救回秋蓉。否则我宁愿一死了之,他们也什么都得不到。”
“他们答应会保住秋蓉一条命,这才哈哈大笑心满意足地走了。”
“我老老实实帮他们炼了几年丹药,其实我早就知道秋蓉死了,却还是留下来帮他们炼丹。那个时候我就想好了,我要报仇。我提了几个要求,也许是看我安分又是一个废人,他们竟然也都答应了。”
“第一,我不愿再呆在那牢房之中,我要他们单独为我修葺一座山庄,山庄内只有人皮佣,别人进不来我也出不去。”
“第二,我可以为他们炼制丹药,但数量上有限制,他们只可每年一次上山来取丹药,其他时间不可来打扰我。”
“后来他们每年按约定时间上山庄来取药,来人从从前的四个变成五个,多了一个金氏,想来为了建这山庄,金氏出了不少钱。”
“后来有一天他们交给我一个方子,让我用这东西帮他们炼制一种丹药。”
“他们本是想借用这丹药陪养一批不死不伤却没有心智的修士,供他们驱使,没想到这方子有问题,服下丹药后那些修士居然都失去本性大开杀戒,而且很快就畸形溃烂化为一滩血水。”
苏墨:“所以那些人蛛是你炼制的?”
“呵呵,他们当时害怕有人发现他们做的这些事,就把那些炼制出来的怪物都绞杀干净,还放出风声让村子里那些无知的百姓误以为这山庄附近有妖怪不要靠近。”
“这附近多有火炽蛛,那些丹药太过阴毒,那些蜘蛛吸食了这些尸体的血液后竟然渐渐发生变异。”
季修远:“我师叔是你害死的?!”
任与非却摇头道:“小伙子你根本想不到人心有多恶毒。许是这附近有妖怪的传言越来越厉害,季沧海来这里查探,那五个人怕季沧海查出真相,竟然趁其不备将最后一颗毒丹给他服下。”
“哈哈哈,是我救了季沧海,我让火炽蛛寄身于他,让他成为了母蛛。”
“你这个疯子!丧心病狂!现在死无对证,自是随你怎么说都可以!我要杀了你!”季修远说着,竟然不管不顾地拔剑直冲向那鼎,要杀了任与非。
任与非也不躲闪,只是毫无惧色地看着季修远,冷冷笑道:“你就算杀了我也改变不了一切,我早就活腻了,大仇得报,我要让这肮脏的尘世一同陪葬,而你们所有人都是祭品。”
叮的一声,季修远的剑却被人用剑拦住。
拦住他的人竟然是季若棠,只见她此刻满面悲戚,竟是怔怔看着任与非不能言语。
陆昭昭扬声道:“任与非,你要我们所有人一起陪葬,也包括她吗?”
说着她手中寒霜剑一挥之下,季若棠的脸居然寸寸碎裂,露出一张可怕的面容。
那张脸半边完好如初,半边却已经溃烂,布满斑驳丑陋的疤痕。
而完好的那半张脸居然和任与非身后的人皮佣一模一样。
“蓉蓉!”任与非看到她的脸,如遭泪击,大叫一声之后,竟是泪流满面,痛不能言。
诡异的红芒如血液,越来越浓稠。
脚下的大地晃动得也愈发厉害。
两人遥遥对视,恍如隔世。
秋蓉缓缓开口:“任大哥,我其实已经是死人了,我没有呼吸没有心跳,我从乱葬岗的土堆里一点点爬出来,就发现我变成了如今的模样。我想来找你,可是我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我不敢让你看见,也怕会成为你的拖累。”
“人皮佣是我南疆秘术,我就把自己做成人皮佣,混进山下的驿站里。每个月我都可以借着运送食物药材的机会,进庄一趟,只要能够远远看你一眼就够了。”
任与非的眼里满是悲恸:“蓉蓉,可这尘世没有了你,我被他们囚禁于此,活着亦不过行尸走肉。”
秋蓉半面完好的面孔上已全是泪水。
她只哽咽道:“可我只想你活着,哪怕是恨是怨,活着也比死了好。我可以帮你夺回想要的自由,只要杀了那些人就可以。”
她伸出一直藏在袖子里的另一只手,那只手的皮肉已经腐烂,隐见白骨。
“我的身体每天都在腐烂,留给我的时间不多了。”
“很快又要到那几人约定进庄的日子,只是我没想到,这一次你竟然发了邀请函,同时邀请了七个人。”
“不管来几个人,只要杀了他们,你就能重获自由。”
陆昭昭看着她,目光悲悯:“所以,你就设计利用那些机关和蛛丝杀了冷不悔与邱申宇。”
“是,我进出山庄,很快就发现人蛛的秘密,或许我本就是个含有剧毒的死人,那些人蛛不仅不会攻击我,反而十分惧怕我。那个时候我就在想要如何神不知鬼不觉地杀了那些人。”
“天不负我,我无意中发现了这底下的甬道,于是就想出了这样一个办法,不仅让人死得其所,更是让活着的人担惊受怕,生不如死。”
苏墨:“那单凭你一人,你又是如何将他们缠成那个样子,吊上树的?”
秋蓉微微一笑,那半张脸如春花盛开,另外半张脸却如修罗恶鬼。
她从袖中拿出一片叶子,放在嘴边轻轻吹奏,不是曲子,而是类似虫鸣般的古怪声音。
随着这几声,那些本来躲在暗处的人蛛竟然开始焦躁起来,居然要往他们这边冲,只是仍然惧怕这阵法,在外徘徊不前。
苏墨道:“南疆驭虫术。听说无咎宫中有一个毒娘子,也是南疆人。”
秋蓉微微一笑:“是我。”
陆昭昭不禁看了一眼始终面无表情的萧湛,你手下两名大将在这里毁天灭地,你怎么还能这么淡定。
“你将我妹妹怎么样了,若棠呢?”季修远已经被一连串打击得站立不稳。
他拿着剑指着秋蓉:“我问你,我妹妹呢?”
秋蓉:“我并没有伤害她,她还在山下。”
她又扭头看向任与非:“任大哥,我把他们都杀了,你自由了,我知道你从来不喜欢杀戮,我还记得你曾经说过,等报完宫主之恩后,我们就归隐山林,从此你炼丹我种药,再不问红尘世事。”
任与非整个人都剧烈地颤抖起来,他痛苦地看着秋蓉:“来不及了蓉蓉,我已经已经布下万灵杀阵,回不了头了,今天所有的人都要死在这里。”
他像是想起了什么,努力想抬起绵软无力的手:“蓉蓉……”可惜他全身瘫痪,任凭使出全身力气也动弹不得。
只有大颗大颗的泪珠从他的眼中划落。
那清俊枯槁的容颜之上,既是满足,又是悔恨,既是不甘,又是无奈。
此时,任与非所在的阵中央突然光芒大盛,有什么诡异的东西在蚕食他的身体,他的整个人身上黑色红色不断交替闪烁。
“不——”秋蓉凄厉地惨叫起来。
一个状如琉璃的东西,被任与非生生逼出鼎中。
陆昭昭看着那状若琉璃的碎片,眼睛闪过一道光亮。
这东西果然在任与非手中。
而下一刻,秋蓉猛地扑入法阵中央,不顾一切地抱住任与非。
“任大哥,我们再不分开。”
任与非泪流满面地看着她:“不分开。”
阵中赤焰大盛,失去琉璃碎片,阵法反噬,两个人的身子瞬间被红芒吞没,法阵中央光芒大盛,他们的血肉瞬间炸开。
那闪耀如琉璃的东西随着飞炸的血肉,缓缓伸到半空之中。
七彩光芒流转。
明明是这世上至邪至阴之物,却华光璀璨,灿烂得吸引所有人的视线。
陆昭昭不顾法阵中央赤焰腾腾,纵身去拿琉璃碎片。
萧湛看着她的身影,当年陆昭昭坠入归鸿崖的画面瞬间划过他的脑海。
尖锐的疼浮上心头,他跟着纵身一跃,在半空中狠狠地抱紧她,好像抱着此生唯一的一块浮木。
火舌猛地窜了上来,撩到他的脊背。
陆昭昭指尖碰触琉璃碎片的那一刻,萧湛已经搂着她跃出法阵,落在地上。
然而下一秒,还不待陆昭昭有所反应,七彩琉璃碎片仿佛被什么力量吸引,没入萧湛体内。
陆昭昭:……
季修远还处在一连串的噩耗中回不过神来,整个人都有些呆滞。
苏墨左看看右看看,一个发呆,还有两个不要命地往法阵中冲,只得大叫道:“这个山庄快塌了,再不想办法,我们只能一起死在这里。”
话音刚落,仿佛有万千恶灵冲出地面,整个山庄都开始剧烈地晃动着。
萧湛道:“我们退回下面的甬道之中,那里一定还有其他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