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领路的人皮佣又将他们带往各自的厢房,陆昭昭看着他们所住之处,心头泛起一阵说不出的怪异,这庭院不大,一共有十个房间首尾相连,恰好形成一个圆。
而在庭院的正中伫立着一颗巨大的槐树,树干竟有几人合抱那般粗。
“啧啧,这树怎么这般巨大?”苏钰摇了摇扇子,仰头去看巨大的树冠。“砍一些下来做个秋千或许不错。”
陆昭昭听着苏钰的碎碎念,自觉走远了些。
忽然,她听见一阵压抑的咳嗽声传来,萧湛一只手扶着墙,雪白的脖颈上青筋一根根蹦出,面色竟似极度痛苦。
“你没事吧,”季若棠恰巧站在他身侧,忙伸手扶他,只觉得触手竟如霜雪般冰冷。
下一秒,萧湛一挥手已经把季若棠甩开,“别碰我。”
季若棠被他这样不留情面地拂开手,恼羞成怒,“你!我只是想扶你一下,你别不识好人心!”
萧湛却看都不看她一眼,又咳嗽了几声,才飘然转身,径自回了房。
陆昭昭的指尖一寸寸收紧,只觉得心里泛起一阵难言的苦涩。
相逢犹不识。再见已陌路。
她压下情绪,再抬眼时却正撞见苏钰玩味的眼神,只能别开脸去。
人皮佣们离去后,众人便回各自房中。
没过多一会儿,突然听闻一声凄厉的惨叫。
陆昭昭一惊,连忙冲出房门往声音传来处奔去。
其他人听到声音也陆续出来。
发出惨叫的是邱申宇,这个彪形大汉捂着右手,此刻疼得满地打滚,全身都是冷汗不住发出惨叫。
青温瑜见状连忙一道灵力注入护住他心脉。
“快看一下他右手是怎么了?”
季修远也上前帮忙和青温瑜两人一左一右按住他。
邱申宇不再大幅度挣扎,但是依然疼的不住颤抖。
陆昭昭连忙蹲下身细细检查,只见他的整只右手已经弥漫一片诡异的红色,而这红色还在不断往上蔓延。
“发生什么了?”陆昭昭摊开医具,拿出一根银针,迅速往他胳膊上的几个穴道扎下。
她扎针极快也极稳,诡异的红色停在他的手腕处,不再往上走去。
“我……我只是到处看看,却突然被一只跳出来的蜘蛛咬了一口,”邱申宇脸色惨白,忍着痛哆嗦道。
蜘蛛?陆昭昭突然想到那诡异的人蛛,心头一跳,可她很快镇定下来,又从乾坤袋里掏出一粒药丸,给邱申宇服下。
“这应该是火炽蛛的毒,幸好发现及时,”她将瓶子递给邱申宇,“现在已经将你的毒压制住了,每日服用一粒解毒丹,三日后余毒可消。”
“这庄子种了很多奇花异草,诸位还是莫要乱碰,”她淡淡补充道。
邱申宇道谢后,踉跄地起身,青温瑜和季修远扶着他回房休息。
陆昭昭将器具放回乾坤袋中,正要举步离去,抬眸却望见那道白色的身影。
或许是被惨叫惊动,萧湛正默然站在远处看着他们。
即使这样堪堪站着,竟然也散发出一种让人无法逼视的凛然之气,只是他淡漠的脸色却透着抹不正常的苍白。
察觉到陆昭昭的目光,他冰冷的眸光落在她身上。
陆昭昭忙错开眼,低下头匆匆回到房中。
有了邱申宇的前车之鉴,众人都不敢再随意在庄中走动,更不敢碰那些奇花异草。
所幸,庄子里吃穿用度精美异常,众人也就干脆呆在庭院中。
昏暗幽聩的房间里,萧湛静静蜷缩在床上。他的全身上下都结了一层细细的冰霜,甚至连睫毛上都覆盖上了白色。
冰魄寒蝉发作时,他全身每一寸经脉每一寸血肉都会被冰雪覆盖,痛苦不堪。
这么多年,他也只能用灵力压制,缓解寒毒侵蚀的速度,却无法缓解寒毒发作时的痛苦。
他昏昏沉沉中,又做了那个梦。
梦里那个女子坠入归鸿崖:“萧湛,我们一起下地狱吧。”
他始终看不清她的脸,伸手想去抓住她的一刹那,那女子就会在他眼前碎成万千碎片。
他在梦里剧烈地喘息着,深入骨髓的恐惧让他几乎窒息,“昭昭……”
寒毒入体,他全身冷得厉害,痛得厉害,灵力仿佛被冻住,他只能用尽全力喊她的名字:“昭昭——”
每一夜,每一次,他都被困在同样的噩梦中,无法逃脱。
也不知过了多久,寒毒褪下,他的身体渐渐恢复知觉。
他喘息着摸到一旁的玄杖,冰冷的触感让他恢复了一点神智。
多少日夜,只有这根她赠予他的玄杖,提醒着他,她不是一触即碎的梦。
他支撑着坐了起来,手轻轻摩挲着,玄杖在他手中变幻成萧的模样。
“南海铁木,坚硬胜铁,还能随心意变幻大小,我看你还没有法器,这个就送给你了,”少女笑意盈盈的嗓音犹在耳畔。
十年了,他碧落黄泉踽踽独行,想要寻回她的魂魄。
十年了,他上天入地,搜寻各种天罗异宝,只有一丝能寻回她的可能,他都不会放弃。
他举起萧,放在嘴边吹奏。
陆昭昭独坐窗前,正凝神思索着今日种种之事,却突然听见一阵悠扬的萧声,那萧声如泣如诉,令人闻之落泪。
她怔怔听了一阵,终还是忍不住走出了屋子。
隔着庭院,对面屋子的窗户上映出一道身影,淡薄孤恃,透着无尽的寂寥。
那是萧湛,他正凭窗独坐吹箫。
十年前的往事,仿佛穿越过缥缈浮世撞上她的心头,震得她眼眶发疼。
她一直以为萧湛早已死在归鸿崖一战,而她侥幸活下来,也不过苟活于世。
那些往事终将深埋于尘土之中,而自己的这颗心早已心如死灰。
却原来,还是会疼吗?
萧声戛然而止,萧湛控制不住地剧烈咳嗽起来。
陆昭昭心一揪,忍不住向前走了几步,却又突然停住脚步。
然而下一秒,萧湛已经倏然破窗,猛地向她袭来,一把掐住她的喉咙。
“你是什么人,一直暗中观察我有什么目的?”他看着她,眼神冰冷而残酷。
陆昭昭只觉得脖颈处的双手如冰雪般寒凉,渐渐无法呼吸。
即使她假装不在意,可她的一举一动还是逃不出他的眼睛。
她努力挤出一句话:“我身为医者,看到病人自然会留心,我若没看错的话,你身中冰魄寒蝉。”
后面的话卡在喉中,萧湛冷冷地凝视着她,手上的力道逐渐加重。
陆昭昭脸憋得通红,胸腔处疼痛得厉害,可她既没有挣扎也没有反抗,仍然只是平静地与他对视。
她的眼神悲悯又蕴含着一丝苍凉。
萧湛似乎被她眼神烫到,心神一震,突然收回手,背过身去。
“我今天不想杀人,不该管的事少管。”
陆昭昭抚着喉咙处不住地咳嗽着,良久才扬起一抹淡淡的苦笑:“好,我知道了。”
她慢慢平复着呼吸,直到确定身后再无声音,她才慢慢直起身子。
走了几步,她却蓦地停住脚步,不敢置信地望着庭院正中央那棵巨大的槐树。
只见茂密的树枝间正挂着一个人,赫然正是邱申宇。
他几乎以一种不可能的姿势被挂在树上。
双手双脚分别向两个不同的方向扭曲着缠绕住身体,而他的头彻底被掰到了另一边,脸的正下方赫然是他的背。
很快所有人都被从屋子里叫出来。
大家看见树上仿佛被拧成麻花般的邱申宇,大惊失色,季若棠直接呕了出来。
“到底是谁做了那么残忍的事!?”
邱申宇的尸体被放了下来,众人借着火光看清他的身上缠绕着极细的银白细线。
正是这些仿佛蜘蛛丝般的丝线将邱申宇缠绕成如此诡异可怖的样子。
“他是怎么死的?莫非是毒发?”有人问道。
陆昭昭仔细检查了他的瞳孔,伤口,最后道:“是死后才被人弄成这样,死因不是毒发,而是心脏被洞穿。”
她指着他胸口,众人这才看清邱申宇的胸口处被洞穿了一个极细极细的洞,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来。
“这么小的伤口?凶器难道是这蛛丝?”季修远道。
陆昭昭点头:“是的,这样细的伤口即使拔出蛛丝后,也只会留下极少的血,凶手等人死透后才将尸体摆弄成这个样子挂在树上。”
众人的脸色一时都有些难看。
凶手是谁?
这庄上除了碧血庄主和人皮佣外,就是他们。
冷不悔:“一定是那个任与非干的,我早就看他古怪了。”
季若棠:“可他不是残废了吗?”
邱申宇修为不弱,虽说中了毒,可寻常人要神不知鬼不觉地杀害他,又岂是容易之事。
更别提要在这院中央的大树上绑上一具尸体。
冷不悔一时说不出话来,愤怒地一挥佛尘:“我先去把那任与非抓来,”说着旋身而去。
青温瑜道:“我和你一起。”
两个人都是仙门中响当当的人物,抓一个任与非自然不在话下,没有人有异议。
剩余人等在原地,没有人说话,气氛沉寂。
大概一炷香之后,冷不悔和青温瑜脸色难看地回来了,冷不悔道:“我们跑遍了全庄上下都没有看见任与非,他一定是躲起来了。”
季修远:“这庄上那么大,一定有很多机关密室,我们对这里又不熟,他若是躲起来存心害我们恐怕不好对付。”
“那不能找人问下吗?”季若棠刚开口,顿时醒悟过来,这全庄上下都是人皮佣,除了他们哪还有活人。
“更糟糕的是,”青温瑜面色沉沉:“外面的桥被砍断了。”
“我传信回去,让师门派人增援,”季若棠就要召唤雪鹰。
季修远摇摇头:“我刚才就试过了,山上的瘴气古怪,所有灵力都无法穿透。”
众人只觉得一股寒意直窜天灵盖,诡异的人蛛,古怪的碧雪山庄,失踪的庄主,被故意破坏的窄桥,死状凄惨可怖的同伴……
一桩桩一件件无不暗示着,有人想把他们困在这里。
“不管任庄主在哪里,他不是说三日之后天魄丹就会练好么,那不如就先等到三日之后再说吧,”冷不悔道,“我先回房休息了,”说完就自顾自走了。
季修远沉默了一会儿,才道:“现在夜已深了,我们先把邱大哥的尸体盖起来,等到明日再商量对策吧。”
青温瑜想了一下又嘱咐道:“诸位回去务必锁好门窗,若有情况可及时求助。”
陆昭昭默默往房间走去,苏钰不知什么时候慢悠悠地走到她身边:“啧啧,我刚才似乎听到了很美妙的萧声,不知道陆姑娘听到了没。”
陆昭昭嘴角微僵:……
现在都什么时候了,这个人居然还有心情在这里扯这些。
说话间她已走到自己房门口,“没有,”她很不客气地关上了房门。
陆昭昭回到房间后,像是想起了什么,仔仔细细把床都摸索了一番,却什么都没发现:“奇怪……”
一夜无事。
翌日一早,人皮佣已在庭院中摆好餐食。
附和着虫鸣鸟叫,伴着清风朝露,本该是风雅至极的一顿饭,众人的脸色却都不太好。
苏钰看上去到是睡得不错,他伸了个大大的懒腰,看到陆昭昭笑眯眯地问好:“顾姑娘,早啊,昨夜睡得可好。”
陆昭昭淡道:“还不错。”
两人说话间落座食台。
人基本都到齐了,季若棠和季修远坐在一起,旁边是青温瑜,最远的位置上独坐着一道身影。
正是白衣银发的萧湛。
看到陆昭昭来了,他只是淡漠地扫了她一眼,复又垂下眼去。
还有两个位子是空着的。
一个是死了的邱申宇,还有一个是冷不悔。
“我去看看冷道长,”青温瑜说着,提剑往冷不悔的厢房走去。
很快他就回来,朝众人摇摇头:“房间里没人。”
大家都没什么食欲,神情恹恹,桌上琳琅满目的吃食也瞬间没有了吸引力。
季若棠到底是年轻姑娘,拿了一朵雕刻成桃花形状的糕点,正要往嘴里送,忽觉额上冰冰凉凉的,有什么液体正一滴一滴落到她额上,她伸手一抹,竟满手的鲜红!
是血!她仰头,不由地惨叫一声向后跌倒在地。
“上面……上面……”她惊恐地瞪着眼,手指颤抖地指着头顶大树的方向。
众人都跟随着他的动作,仰头上看。
一具血肉模糊的尸体正赫然挂在树杈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