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堂男女分席而坐,老师还没来,陆昭昭托着腮远远地看着最前面角落的那道身影。
少年身姿挺拔,气质清冷,仿若一轮孤寂而冰冷的月亮,即使在一众世家子弟之中也分外引人注意。
她又看见周围的几个世家子弟嘻嘻哈哈地说着什么,其中一人拿起萧湛桌上的书,在上面画了一个大大的王八,又把书扔在萧湛脸上。
“你都看不见,要书有什么用啊,哈哈哈。”
书本掉在地上,发出啪嗒一声。
萧湛面色极冷,却并不理会他们,只是弯下腰手指在地面上摸索。
在他手指碰到书的那一刻,有个少年一脚踩在了他的手上。
“哎呀,不好意思啊,没看见。”
旁边看好戏的几个人发出阵阵哄笑。
陆昭昭看不下去了,刚想起身,这节课的老师来了。
教术法理论的是个仙风道骨模样的老头儿,出了名的严肃板正,谁都不想被他罚抄书。
一时之间,众人都默默坐好。
坐在陆昭昭身边的同窗尚蓝轻轻拽了拽她衣角,“快坐下吧,不然等会又要挨罚了。”
陆昭昭看见萧湛若无其事地捡起了书,面色平静,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只好憋着一股气坐了下来。
她突然意识到,萧湛之所以能够那么平静,是不是因为这种事对他来说早已经发生过很多次了吧。
不行,萧湛能忍,她不能忍。
中午吃饭时,陆昭昭蹦蹦跶跶地走到萧湛身边,“萧湛,我们一起去吃饭吧。”
容不得萧湛拒绝,陆昭昭已经熟门熟路地将萧湛的手放在自己肘间。
两人去往饭堂的路上,突然传来一阵哄笑声,伴随而来的还有几个少年恼怒的声音,“这是什么鬼东西!”
原来不知道什么时候,几个少年的脸上都被画上了一只大乌龟。
他们想擦掉,才发现这只乌龟怎么样也擦不掉,竟然是被人用符咒画的。
几个少年皮都搓红了,却还是不能把乌龟擦掉,狼狈不堪。
怒不可遏道:“谁,是谁干的,有本事别被我知道,我一定要你好看!”
陆昭昭远远看着,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她只是在他们喝的水里动了点手脚。
身旁的少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面色罕见地有几分茫然。
陆昭昭小声解释:“刚刚欺负你的几个人脸上都被画上了大乌龟。”
“是你干的?”萧湛问。
“他们活该,谁叫他们要欺负你的,哼,”小少女理所当然地说着。
这种画符术其实是陆昭昭早年从家里的藏书上学来的,算是旁门左道。
今天总算也有了用武之地,出了一口恶气。
萧湛轻轻抿唇,心底却泛出阵阵冷意,真是多管闲事又粘人的麻烦丫头。
下午是实战课,众人拿了木制的法器练习。
萧湛一人站在僻静角落,卫骁和几个男生对视一眼,看大家没注意这边,悄无声息地朝萧湛聚拢。
他们的脸上还带着王八的痕迹,虽然用尽了各种办法,却依然无法完全去除,这个痕迹要到明天早上才会自动消退。
“喂,瞎子,”他不怀好意地盯着萧湛,现在他带了很多人,自然是不再惧怕萧湛的那一份“古怪”,他在越州一直是横着走的,什么时候如此丢过脸。
直觉告诉他,脸上莫名其妙出现的王八跟眼前的瞎子脱不了干系。
他一定要在萧湛身上讨回来。
萧湛并无反应,只是提步要走,被卫骁用剑拦住。
“今天早上的事,只要你肯磕头认错,我就原谅你,不然,你在这儿的每一天都会被我们好好伺候的,”卫骁说完,一帮少年哈哈大笑。
这些少年被剑鼎阁的学子私下里称六人帮,仗势欺人惯了,是以旁人即使注意到萧湛被人围着也不敢多管闲事。
萧湛却是淡淡反问:“早上?早上不是你认得错么,我又做错了什么?”
卫骁一噎,想到早上在大庭广众之下不仅没讨到便宜,更是当众被陆昭昭和他下了面子,顿时怒火中烧。
“你以为这次陆昭昭还会来帮你?要不是她爹是陆秋旻,这里谁会把她当一回事,一个男人天天靠一个女人保护,丢不丢脸啊,”他用剑尖轻拍萧湛的脸。
“骁哥,跟他废话那么多干嘛,他若不跪,打到他跪为止,一个瞎子还能翻天不成?”
“就是,他要是不服,咱们就把粪水倒他碗里,泼他身上,就说是他自己看不见掉进屎池子里了。”
说完,少年们又是一阵哄堂大笑。
萧湛依然面无表情站着。
“我让你给我跪下!”卫骁看到他这幅不为所动的样子就生气,上前就要往他膝盖窝踹去。
萧湛抿了抿唇,手指微屈。
就在这时,破空之声传来,几颗石头准确无误地打在几个人的手臂上,他们只觉得手臂一酸,险些把剑掉地上。
“这么多人欺负一个,好不要脸!”
来人正是陆昭昭,男女练剑之地相隔有些远,还好她不时留意,才注意到萧湛被人围在这隐蔽之地。
“又是你!陆昭昭!”卫骁看到眼前的少女,气得不行,“劝你少管闲事,不然让你好看。”
“我偏要管,怎么样,”少女正气凌然地挡在萧湛身前,毫无畏惧。
“你就那么爱管闲事,还是说你品味这么独特看上这瞎子了?”另一男生接嘴道,目光淫邪地扫了两人。
“你!”陆昭昭没想到他们这么无耻,手指轻捏招出寒霜剑,凌凌剑光映得她一双眸子雪亮。
“萧湛是我陆家之人,就是我陆昭昭要保之人,不服气的尽管来。”
卫骁恶狠狠地瞪着她,该死的陆昭昭,真动手肯定会引来其他人的注意,况且陆家确实不好惹。
可是,她一而再再而三地坏了自己的事,绝不能就这么算了!
他思索再三,只能暂时按捺住心底的戾气和杀意,重重哼了一声“走!”
他走过萧湛身边,还不忘出声嘲讽:“每次只会靠女人保护,下次不知道你还会不会那么好运!”
说完,才带着一群少年扬长而去。
陆昭昭看着卫骁的背影,气鼓鼓地道:“这个卫骁就会仗势欺人,下次非得狠狠地把他打趴下。”
一转身,却看见萧湛已经走远了。
“萧湛。”
可萧湛却连头都未回。
这个少年连背影都透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
她想追上去,眼角余光却瞄到白夏正有些慌张地从不远处的树林里匆匆走出来。
“白夏,你怎么了?”她忍不住叫住她。
“没什么,只是随便走走,”白夏低着头从她身边经过。
陆昭昭看到她脸上有未干的泪痕。
白夏以前是活泼开朗的性子,可自从一年前她弟弟溺死在井里之后,她就变了。
沉默阴郁独来独往。
陆昭昭也只能默默叹口气,毕竟安慰的话说再多也难以感同身受。
冬日的天黑得早,下学时,街上已经陆陆续续亮起灯火,长街飘雪,灯影幢幢。
陆昭昭站在剑鼎阁门口,人陆陆续续都散光了,才看到萧湛出来,她眼前一亮,迎上去:“萧湛,我们一起回去吧。”
“你怎么还在这?”萧湛皱眉,他就是不想撞见陆昭昭才故意这么晚出来。
“我在等你啊,”陆昭昭依旧笑意盈盈,似乎根本没有听出萧湛语气中的厌恶。
她很自然地牵起萧湛的手,萧湛有一瞬间的僵硬。
他从未被人这样温柔相待过,心底蓦地升起一股烦躁,他毫不留情地甩开少女的手,“我可以自己走。”
陆昭昭愣了愣,才惊讶地开口:“你走一遍就认得路了,好厉害,那我们一起回家吧,”她眼里的光芒没有半点儿熄灭,依然冲着他笑眼弯弯。
两人并肩静静地走在街上,雪花无声无息地落在肩头,远远望去,少年和少女的背影美丽得宛如一副画。
墨蓝的天空之上飞过几只通体乌黑的乌鸦,伴随着嘎嘎之声渐渐消失不见,陆昭昭仰头望天:“奇怪,最近乌鸦好像变多了。”
回到院子,小丫鬟彩铃已经蹦蹦跳跳地迎了上来,“小姐,我已经把玄铁送去练器阁了。真不明白,你为什么要对那个萧湛那么好,早上传信回来,竟然要用珍贵无比的南山铁木给萧湛做法器。”
陆昭昭的眸子清亮柔软:“他的竹杖碎了,再加上他又没有法器,家里的南山铁木正适合给他打造一根法器。”
“好吧,”彩铃唉叹一声:“小姐你对他们这么好,可我看他们根本就不领情啊。”
陆昭昭只是笑笑,她内心纯善,待人赤诚,她对萧湛好,一是因为萧世伯是爹的恩人,二也是因为怜他,这个怜不是可怜,而是同病相怜,她自幼就没了阿娘,萧湛孤苦无依,她不免就会想到自己那些因为思念阿娘而独自垂泪的夜晚。
可这并不意味着她是傻子,虽然萧湛没有直说,可她还是敏感地察觉到他排斥她的靠近。
她低低叹了口气,也并不过多纠缠萧湛的事。
毕竟,对他好,她本来也不求什么回报。
翌日,陆昭昭去剑鼎阁,在陆宅门口撞见萧湛和元宝。昨晚陆秋旻派人告知萧湛,考虑到他多有不便,剑鼎阁上学允许他带着元宝一起。
不用说,这一定也是陆昭昭特意去向陆秋旻求来的,不然陆秋旻一家家主,日理万机,定是注意不到这种小事。
此刻陆昭昭看见萧湛,仍是笑意盈盈微微点头,却不再上前。
待人好,却并不以此要挟,察觉对方的厌恶,极有分寸地保持距离。
萧湛心中暗凛,看来这陆昭昭并不是他初初以为的蠢笨无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