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界]
“父王,抱抱我!”
下一秒,男孩扑进那熟悉的怀抱中,还未来得及站稳,便被高高举起。他的笑声清脆,如银铃般洒落在魔殿回廊,父王也笑了,目光里尽是宠爱与骄傲。
“父王,我告诉你,我肯定会成为魔界最强大的君主!”
“好好,幽离最厉害了,你一定会成为父王的骄傲。”那一刻,我以为自己真的会是魔界未来的君主,是父王永远的骄傲。
画面一转,男孩已长大成人。
我静静地站在一旁,像个局外人,看着巫师将一名女婴交到父王怀中。
父王露出罕见的柔情,将那女婴轻柔地抱起,那目光,是我所熟悉却已久违的温度——曾经只属于自己的双手,如今倾注于另一个孩子身上。
“她就是巫师断言的,未来最强魔尊?”
“原来幽离殿下……并不是巫师预言中的那位。”
“可怜啊,真是替他不值。”
“别傻了,艾狄殿下还小,现在亲近她,将来才有好处。”
“对对对,趁早结好。”
一声比一声轻佻,一句比一句刻薄。仿佛他曾经的荣耀,不过是一场笑话。
背叛与低语在耳畔交织,像缠绕不去的毒蛇。
我站在人群中央,却仿佛置身寒夜。尊严、荣耀、希望,被这一轻飘飘的预言尽数吞噬。
“幽离王兄。”那奶声奶气的呼唤拉住了我的心。她仰起脸,张开小小的双臂,毫无防备地笑着。
我本想蹲下,像小时候父王抱他那样,把她举高转圈。可就在俯身的瞬间,远处的耳语又钻进耳朵——
“不敢相信!连幽离殿下也要讨好新魔尊了?”
“啧。若我是他,肯定不甘心啊。”
“又能如何?活着才是王道啊!”
半晌,终是收回了手,目光依旧冷漠,转身离去。艾狄站在原地,脸上挂着未散的笑容,眼里却多了几分茫然。
“王兄……”
她的笑容、她的撒娇、她的不经意,总能吸引父王的关注。我明明知道她并无恶意,但心中任然隐隐泛起酸涩。那些原本属于自己的偏爱,如今尽数被她接收。
而我,连争的资格都失去了。
后来,一名魔将悄悄靠近,我自然认得对方——是鬼鸩。
他曾是一梦魇师的阶下囚。后来联合其余与他相同被困的魔族,将她杀了。并吞噬对方的身体与魔力,取代了她。初见对方时并无好感,可当看见他的眼中充斥着对力量的渴望……
自己居然感到着迷,便将他收于麾下。
鬼鸩低声道:“幽离殿下,不如我们想个法子……让艾狄公主‘意外’身亡。”
我沉默了。
不说是,也不说否。也许自己心中仍存一丝怜惜,也许只是想让自己可以不沾染那一笔血债。
鬼鸩会意,带着笑意离去。
当日夜里,宫外传回消息:艾狄公主遭遇刺杀。幸而她钦点的护卫奋力抵抗,挡下了袭击,拖延了足够时间等来救援。死士尽数自尽,未留下任何线索。
尽管证据不足,但父王投向我的目光愈发冷漠,并偷偷命人暗中监视自己的举动,同时加重了对艾狄的守护。
我紧握双拳——怎么可能不恨?
后来,我开始策划,刺杀了那个巫师。那个断言艾狄将成魔尊、却彻底改变自己命运的罪魁祸首。
我恨。
恨那巫师一句话斩断了我一生可能、恨父王的信任被一点点剥夺、恨所有目光都从我身上移开,只因她的降生。
“凭什么?!”我在心中怒吼,声音却哽在喉间。
后来终于明白,既然命运不肯给答案——那就由我亲手,将这命运撕碎!
父王终究也未能逃脱魔尊的命运。他像历代的魔尊那样,在魔力反扑中爆体而亡,最终魂魄回归识海轮界。
艾狄继位。当她踏进识海轮界那刻起,我在等待……等待她的失败。如此,自己便可……
可结果显示,我错了。错得几近离谱!
艾狄以一种近乎不真实的方式,承载了识海轮界中二十四位魔尊的力量,而且融合得无比完美,史无前例。她决心要统一三界,然后魔界不再受神界的藐视
她,那个曾哭着要我抱的小女孩,真的成了魔族口中“天命的魔尊”。
我站在她身前,看着她目光坚定、浑身澎湃着前代魔尊的意志,那一刻自己甚至无法反驳内心的震撼。
输了。
输得干干净净、一败涂地……
自己咬着牙,却也只能低头……
“吾等定助尊上,一通霸业,万死不辞。”
是啊,既然争不过,就随她吧。至少还能留下幽离这个名字,将它刻在这开疆拓土的篇章上。
而她,也的确做到了。
从前以为她不过是得了运气。但她带着秦斗生,成立黑甲军——那是集各部精英于一体的军队。
仅用了三百年!仅仅三百年啊!就统一了分裂数万年的魔界。
这不仅是军力。是力量、是气场、是压制、是震慑。
她继承的魔尊之力,可说是历代魔尊继位时所能承受的双倍。这样的她,想让魔族不臣服都难。
甚至……连我,都有些动摇了。
之后她前往神界谈判,不出意外,与神界的谈判破裂。她决定出征神界的时候,我没说什么。她说要为魔族正名,不再让神界看轻。
我们攻入忘川,初战便告捷。
她本不想血战,只想震慑让神族妥协。可惜,那些神族一个比一个高傲,死也不低头。
她只能一步步加大攻势,一次次在神界发动魔界领域,我们节节胜利。
鲜血染红云空,不只是魔军,就连我都快沉醉在那鲜血与征服的味道中了。
可后来……她的魔力开始显得薄弱。魔界领域不再强不可破,开始变得稀薄。范围都在缩小,强度也不如以往。
众人也只当她是累了,我也没多想。
反正,胜利在望,再推一步便可踏入神界核心,谁会在意那一点虚弱?
可后来,秦斗生举着艾狄的令牌,宣布停军。众将自然不满,胜利在前,谁会愿意放弃,却也只当休整一番。
几天后的一个晚上,秦斗生找来众将领聚集在议事营。众将狂喜!肯定是开始制定计划,攻下神界。
但等来的,是撤军的消息。
荒唐!那一刻,我差点拔剑斩了他。
我亲眼看着他持剑逼退咆哮的将军,他甚至对我,也不留情面。他说,这是她的决定——她要停战。
她竟在最关键的时刻,选择放弃?!
那一刻,我的信仰塌了。
我……曾经是那么不甘她夺走我的一切,可也甘愿为她征战沙场,结果她居然临门一脚停手?
我无法接受!
我一路追随她,从臣服到悸动,再到死心塌地,换来的是什么?临阵退缩?弃甲投降?!我的执念,我的忍耐,算什么?笑话吗?
几日后,她回到了识海轮界,魔尊之力被剥夺,王座再度空悬。
我不再等了。我联合众将,决定将她拉下王座。我要登位——我要将那本该属于我的,重新夺回!
我站起身,走进识海轮界,那些点点星光下,熟悉又陌生的灵魂环绕着我。
“怎么走了一个小妮子,现在又来一个黄毛小子?”
“王族是没人了吗?不会又来一个叛徒吧?”
我不理会这些讥讽,冷冷看向他们:“我会登上王位。这次,不会再懦弱、不会再退缩。”
“好好好,就再信你们这群小子一次。”
“为什么我感觉一代不如一代?”
可他们终究只给了我八位魔尊的力量。
我抬头望向那道最熟悉的魂影,“父王,不打算助我一臂之力?”
他沉默了许久,才低声开口:“艾狄已无前魔尊之力,对你来说,不堪一击。我累了,你去吧。”
呵。父王,你也不信我?
无妨,我会让你亲眼看到,我才是最适合坐在这王座上的人。
那一晚,黑甲军一员、也是现任姑获鸟王——祁鸢找上我,承诺愿从内部瓦解艾狄的势力。
我愿意尝试相信她,只因为她的父亲,在艾狄统一魔界之时,死于秦斗生之手。
夜里,我亲率大军突袭艾狄与她的黑甲军。一部分人早就不满她的软弱,轻易投降;另一部分顽抗到底,我也一刀刀砍下,绝不手软。
秦斗生拼死护着她逃走,他们一路逃至断生涯。那一刻,我看到她开启传送阵,将秦斗生送走,自己却坠入深渊。
这就是她的选择。
接下来的五百年里,魔族再次分裂。他们大部分本就惧怕着艾狄的力量而选择联合;一部分则效忠艾狄。但我没打算再等。
他们说臣服也好,效忠也罢,对我来说都无所谓——反正,迟早都得跪下。
我会让他们明白,魔界,只需要一个声音,一个意志,一个王。
那就是我——幽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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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离缓缓睁开眼,眉头紧蹙,胸膛微微起伏。
他抬手按住额角,低声喃喃:“原来……只是场梦。”
片刻,他眉头一动,察觉门外异动。目光掠向一旁守立的梵镜:“门外的可是……鬼鸩?”
“回尊上,正是。鬼鸩大人已候多时。”梵镜低声答道。
幽离单手一挥,淡声道:“让他进来。”
梵镜颔首,将门缓缓推开。跪伏在门外的鬼鸩随即起身入内,再度跪下行礼。
幽离眼神阴沉:“鬼鸩,你……可是对我做了什么?”
鬼鸩一愣,旋即明白了什么。
他低垂着头,语气不疾不徐:“尊上可是做噩梦了?可惜属下不敢,也不会动那样的手脚。”
幽离沉默片刻,冷冷道:“说吧,来此所为何事。”
鬼鸩抬起头,唇角微勾,似笑非笑:“尊上,大喜——烈霞天界,已脱离神界联盟。”
“你说什么?”幽离眉峰骤然一紧,眼底寒光乍现。他思索片刻,却难以理解这背后动因。天界联盟数十万载,何来崩裂之理?
但他也清楚,这对魔界而言,确是绝大的好消息。
他语气转沉:“继续。”
“因为一个人。”鬼鸩低声道,“她还活着。”
幽离猛地抬眼,瞳孔骤缩,周身魔气轰然震荡,如同深渊一瞬裂开。
“谁?”
“前魔尊——艾狄。”鬼鸩缓缓道出这个名字。
空气,顷刻凝滞。
幽离猛地抬眼,杀气迸发,死死盯着鬼鸩,眸中却是一片复杂和不可置信的情绪翻滚。
“……你再说一遍?”
“叛徒艾狄,与如今的天界主神达成盟约,而烈霞不愿与她同流合污,于是脱离。”
幽离怔了半晌,神情从震怒、不信,到渐渐泛起扭曲的笑意。
“哈哈哈哈……我就说,我从未在识海轮界见过她的魂魄!原来,断生涯没有净化她——她居然……还活着?哈哈哈哈哈哈!”
笑声在殿内回荡,透着一丝久违的狂喜与病态的扭曲。
“所以,当年坠崖的是......”
鬼鸩一笑,“这就是我来找尊上的目的,为什么艾狄她要假扮秦斗生?她又为什么到人间去。”
幽离眯起眼,久久盯着鬼鸩,忽然开口:“梵镜。”
“在。”
“你随鬼鸩,协助他接下来的行动。”
梵镜点头,不语。
鬼鸩却迟疑了一下,低声确认:“尊上不想问问……我打算怎么做?”
幽离缓缓站起,背对他们,语气淡然:“我大概已经猜到了。你只需去做。”
鬼鸩躬身,嘴角上扬:“谢尊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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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界.鬼鸩军营]
鬼鸩带着梵镜返回军营,营帐之中,魍迦焦躁不安,来回踱步。
一见鬼鸩回来,立刻迎上去,满脸不耐:“你不是说要替我向尊上求个戴罪立功的机会?怎么把梵镜带回来了?!”
鬼鸩看他一眼,眼中陡然一红。
魍迦尚未来得及反应,整个人便陷入了无边噩梦之中。他身体僵直,瞳孔震颤,嘴唇颤抖却发不出声音。
看着魍迦扭曲痛苦的神情,鬼鸩满意地笑了。
他转身看向梵镜,缓缓开口:“你知道尊上让你来,你可知要做什么了吧?”
梵镜微一点头,眼神毫无波澜。
鬼鸩笑意更深,低低地笑声如潮水般在营帐内反复回荡,阴冷、诡谲、充满期待……
战局,又要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