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晖神界.东阳殿]
四象与麒麟、白夕夜一道,陪同艾狄走至东阳殿外。
“魔尊,这里便是东阳殿。”青龙低声提醒。
“多谢各位陪同。”艾狄颔首,声音沉静。
艾狄停步,仰望那巍峨恢弘的大殿。苍穹之下,金瓦如炬,殿门紧闭,似正等待一场命定的裁决。
她缓缓扫过四周,五百年前,她在天衡殿议谈的场景宛如昨日。血与火、盟与叛的记忆蜂拥而来。但此刻,她知道,她不能退。
而如今,虽不再是孤身一人——但她却是,唯一走入殿中的人。
艾狄缓缓阖上眼,任一阵风吹乱发丝。她转过身,似乎想在众人中寻回那道熟悉的影子。
目光一扫,她竟看见人群中有双熟悉的眉眼……那瞬间,她差点把白夕夜错认成了当年那位与她并肩作战的少年将军。
白夕夜察觉她神色恍惚,脱口而出:“……要我陪你进去吗?”
他语气里没有笑,也没有戏谑,唯有认真与不舍。
艾狄尚未回应,玄武轻咳一声,插话道:“夕夜啊,这不是你该掺和的场合。我们都在外头等她就是。”
白夕夜没有反驳,嘴角动了动,还是将视线重新投向艾狄。他不说话,只等她自己决定。
艾狄对上他的目光,神情一瞬间动摇,却很快勾唇一笑,语气带了点不羁与潇洒:“你啊,就乖乖等着吧。我会没事的。”
说罢,她拍了拍他的右臂,那一掌虽轻,却像压住了他想随行的脚步。
艾狄步伐轻盈,小跑入殿。白夕夜下意识想再踏前一步,却最终止住了。
忽然,青龙神情一凝,捂住了左胸前的衣襟。
‘罗依来了……她果然进了朝晖。就在附近……’
朱雀瞥了他一眼,靠在他耳边,低声道:“你去做你该做的事吧。剩下的,我们来撑。”
青龙看他一眼,眼神带着感激。他微微颔首,转身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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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狄步入东阳殿,眼前神光缭绕。地点虽不同,但仍旧映着昔日的幻影。
她一眼看见太晨与爷爷已然入席,神色淡然。她上前,恭敬行礼:“晚辈艾狄,见过两位尊上。”
爷爷点头,目光略含欣慰:“呵呵,魔尊和五百年前,已全然不同了。”
艾狄略一躬身,声音沉稳:“当年年少轻狂,多有冒犯,还请海涵。”
爷爷摆摆手,淡然一笑:“无妨。你能走到今日,已然不易。”
片刻后,西池圣母步入殿中。随她之后,释偈神情冷肃、负手而入。
艾狄望了释偈一眼,两人四目相对。仅仅一眼,杀意涌现。
一边是背盟之恨;一边则是败北之耻。
艾狄深吸一口气。她明白此刻不能因修罗灭族之仇而发难……她还有更重要的事情……
她收敛情绪,站定行礼:“见过圣母、释偈上尊。”
圣母回礼得体,目光柔和;释偈斜睨她一眼,带着冷冽的杀意,不发一言。
艾狄不以为意,目光扫过四方,语气清晰:“五百年前,我们因傲慢错失一次会谈的机会。今日,我愿以新约,再谈一次真正的和平。”
太晨平静道:“魔尊请讲。”
她的声音缓缓响起,“其一,设六方议坛,神、魔、凡各两席,共议三界要务。”
“其二,我方将开放贸易,以供各界互通所需。以工艺、药术、灵植相济,不分贵贱。”
“其三,共建学宫。资源共享,开放学识交流。”
“其四,停战与守约。三界不得擅越边境出兵。”
“其五……”
艾狄将一条条约细细道来,声音不大,却足够真诚。
西池圣母缓缓点头:“若魔尊真心欲共利天下,倒是迈出了一步。”
爷爷轻笑:“嗯。小丫头这回倒是带了几分诚意。”
然而,释偈却大笑出声,“你们都称她为魔尊?如今谁人不知,魔界的真正统治者是幽离。你这小丫头,凭什么来谈?又是以何身份来谈?”
他怒指艾狄,语气中是深重的不屑与讥讽:“共享?同心?依我看你只不过是想借神族之力夺回权位罢了。”
“如今的你与五百年前有何区别?虚伪至极!”
艾狄闻言依旧面不改色,淡淡回应:“是。我需要神族之力,帮我重掌魔界。”
她眼神陡然冷冽,“如你所说,我若无权位,谈什么未来?”
“当年我魔力鼎盛,若真心想攻打神界,早已大开杀戒,恐怕各位也没机会站在这里。”
“……可我没有。”
“我只想,我们的孩子、我们的族人,不再流离失所、不再白骨成山。我希望我们的子孙,可以生于战后,而不死于仇火。”
释偈冷哼:“你以为你的仁慈能止战?神魔数十万年血仇,你拿几句话想抹平?”
“我烈霞数千将领被秦斗生屠杀!我神族万千英魂死于魔族之手!”
“不仅如此,我父亲当年也是死于魔族之手,你叫我如何原谅?!”
艾狄正欲开口反驳,却被一手搭肩。她抬眸看去——是太晨。
太晨看着释偈,语气低沉:“那我呢?你可知,我的妻子秀心,也是因战火惊动而难产身亡?”
“你以为,我就不恨吗?”
殿中寂静片刻,太晨环顾众人,“可是……若仅凭恨意,就否定和平,那我们所有神魔之子,都要继续死下去吗?”
“这数十万年来,死于神族之手的魔民,又何止千万?”
他看向释偈,目光如炬:“我们都曾愤怒,也都有过错。但不能因恨而延续恨。”
他目光缓缓转向艾狄,神情变得温和: “千万年以来,她是第一个敢站出来说要谈的魔尊。不是因为她软弱,而是因为她有力量选择不杀。”
艾狄静静垂眸,不语。
太晨陡然一拍案,喝道: “我们今日必须谈!若再不谈,只会战火连连,三界只剩余烬。”
他望向释偈,语气中满是怒火:“你说你不屑与魔族为伍?那你烈霞天界中为何囚禁修罗女子?为何剥魔族之丹,还以人族炼丹?!你当真以为我们不知你的所作所为?”
释偈怒吼:“没有力量,如何守护神界。没有力量,魔族就会再起!当年她就是凭着拥有二十四位魔尊之力几乎将我神界夷为平地!”
“我不过是先下手为强!太晨,别太天真了!”
“现如今倒不如趁她魔力不足你我,将她杀了以绝后患!”
闻言,太晨冷冷凝视:“你高举正道之名,却行焚骨剥心之事,你早已不是我所认识的烈霞之主……你不配!”
他声音一顿,“释偈,你让我感到羞耻。”
太晨看向艾狄,一字一句:“若这世间所谓正道,就是释偈你口中那般污浊,那我宁可堕入魔道,与魔尊同行!”
殿中陡然一静。
艾狄怔在原地。良久,才笑出声来,“我以为魔界疯子够多,没想到朝晖神界也藏龙卧虎。”
太晨轻瞥她一眼:“魔尊,您不会说话可以选择沉默。”
艾狄看着释偈,“若我为魔是罪,那请你指我何罪。”
她微微一笑,回看太晨:“若我真是魔,我也愿用这魔名,去担下这一次的未来。”
爷爷叹一声,终于开口:“这次,就让我们试一次。试一次不靠仇恨去决定命运。”
西池圣母忍俊不禁,掩唇而笑,摇头叹息:“你们这群后生,怎一个个胡闹了得。”
太晨缓缓起身,看向艾狄:“若你为魔,我便随你一同堕魔。”
这一句话落下,东阳殿中,一时间竟静得只剩心跳。
就在这一刻,席位末端传来一声嗤笑,冷冽刺耳。
释偈终于动了。
他被太晨一番直指心骨的言辞震得脸色铁青,他缓缓起身,整个人犹如一座怒意翻腾的烈焰高山。
他环视四周,目光冰冷地扫过太晨、西池圣母、爷爷,再落回艾狄身上,冷声笑道:“呵……原来如此。你们早就背弃了天道,选择与魔为伍。”
“如今的神界……竟容得一个魔尊坐于议坛之上高谈理想?你们所谓的六方共治,不过是将神界数十万年威严、牺牲与血骨,统统踩在泥潭之中!”
他话锋一转,眼神森冷,掷地有声地喝出一句:“从今日起——我释偈与烈霞天界,与尔等再无同道!”
此言一出,东阳殿上空骤然一震,烈霞神印自他掌心腾起,宛若烈日焚天。
他高举右手,一掌将那神印凌空撕碎!
轰然一声,天界烈霞之印粉碎的刹那,一道血红光痕自殿顶直贯九霄,仿佛宣告着某种古老誓言的破灭。
众神脸色皆变。
西池圣母轻呼出声;爷爷微蹙眉头。
太晨却神情冷然,只缓缓站起,盯着释偈道:“你不是脱离神界……你是脱离了正道。”
释偈却不再回头,脚步雷厉风行。
经过艾狄身旁时,他忽然停下半步,冷冷开口:“你以为你赢了?”
“你错了。从你踏入神界那一刻起,三界的真正战争,才刚刚开始。”
说罢,他头也不回,袍袖翻飞而去。烈霞之气似乎随他,瞬间消散在殿外的风雷云动之中。
殿内鸦雀无声。
艾狄站在原地,良久,轻轻吐出一口气,仿佛将压在胸口的百年大石一并吹散。
——如此,算是跨开第一步了吧。
太晨缓缓落座,眼神沉静:“本以为会能达成共识,看来我们都低估了他的决心。”
西池圣母幽幽开口:“他已不再是守护神界的释偈……他,是天界之祸。”
爷爷点头,却望向艾狄,轻声叹道:“魔尊,你接下来的每一步,恐怕都要在刀锋之上走过去了。”
艾狄轻轻一笑,眼神坚定:“那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