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临,海浪随风起伏着,雪灵和无尘站在海边赏月观星。
慕玖辰手中拿着毛皮斗篷,朝他们走来。
他将手中的斗篷披在了无尘身上,柔声叮咛:“师父,夜里风大,您以后出门要记着添衣。”
慕玖辰又将自己的斗篷解下,披在了雪灵身上。白衣胜雪,月光洒在她身上,散发着圣洁的光。
无尘抬眼看去,那瞬间他从慕玖辰的眼里看到了渴望。
雪灵困惑于他的多此一举。
慕玖辰似乎看穿了她的心思,讪讪一笑道:“这里虽然仙气充盈,但夜间阴气较重,有损仙身。”
雪灵真想说一句,搞什么鬼?明明自己比我还弱,还在这逞能!这是想在师父面前装乖孙吗?
他们相继坐到了湿软的沙地上。
无尘怀着沉重的心情缓缓开口:“还记得锦念刚入师门时,性格孤僻,不喜与其他弟子交谈,却时常会凑到我身边,陪我看星星。我对她说,星空浩瀚,每颗星星都会闪烁着不同的光芒。只要她愿意,她也可以做一颗耀眼的星星。那时她满口答应我她会忘掉过去,重新开始新的生活。”
“锦念幼时被养父虐待,她连名字都没有,养父只叫她臭丫头。后来她被养父卖进妓院,也才十岁出头的年纪,在那样的地方她见惯了人性的脏脏龌龊,被人凌虐欺辱,身心受尽折磨。她试过反抗,试过逃跑,却只会遭到更狠毒的惩罚,可她从没有放弃过挣扎。”
无尘想起他与锦念第一次相遇时的情形,他在不远处看到妓院门口趴着一个姑娘。
妓院的护卫正在拿棍子狠狠抽打她,鲜血从她的衣裙里渗出,她却一声不吭。
老板娘蹲身拽起她的头发,龇牙咧嘴道:“你还敢不敢逃跑了?”
锦念倔强地咬着牙说:“只要我还活着,就一定会逃出去!”
老板娘一怒之下说:“我也不想把事做绝,可你真的太不知好歹了!既然如此,那就别怪我了!把她的腿打断,腿断了才能学会听话,也能更乖地伺候老爷们,不是吗?”
“住手!”无尘赶过来制止了他们,“我愿为姑娘赎身,你们放了她吧。”
海浪在耳边翻涌,无尘长声喟叹:“锦念这个名字是她为了重新开始给自己起的,她说锦代表富贵,念代表有人念着她,这样就足够了。我当时对她说缥缈仙门并不富裕,她对我说衣食无忧不就叫富贵了吗?从那时起,我一直坚信她可以抛却前尘,重新开始,终究是事与愿违。”
“我不相信她会做出那么恶毒的事情来,将她逐出师门,废她功力,我也于心不忍,可证据摆在面前,那些弟子也确实因她而死,我必须给弟子们一个交代。”
雪灵敛眸微盻,沉声问道:“后来发生了什么?”
无尘一字一顿道:“锦念偷练毒蛊,毒杀弟子。”
那锥心一幕浮现在无尘眼前。
谁的人生不是戴着镣铐起舞呢?只是他没有想到,他曾为她解开镣铐,如今又要亲手为她戴上镣铐。
锦念手脚被镣铐束缚着,被锁在石柱上。
无尘痛心疾首,冷声问道:“锦念,你为何要偷练毒蛊,毒杀弟子?”
“我......”话在嘴边锦念竟然说不出口,如果师父知道她炼制蛊毒是为了毒杀那些残害少女的人,是否会觉得她太过恶毒呢?
怔了半晌,她开口说,“我没有要毒杀弟子,我炼制的毒蛊都有解药,只是用弟子们试毒而已。解药就在我的房中,你们不信可以去找。”
一个弟子问道:“你怎么不自己试毒呢?用我们来试毒,你也好意思说?”
锦念惶惶然解释道:“各种各样的毒药我都试过,我早就百毒不侵了。”
另一个弟子冷哼道:“百毒不侵?我看就是你为自己开罪的说辞吧?那你为何不敢说出自己炼制毒蛊的原因?”
锦念犹豫之中,跑去锦念房中找寻解药的弟子回来了。
“师父,锦念房中根本没有解药,她就是信口雌黄,拖延时间!”
周围的嘈杂声混成一团。
“那我们中毒的人怎么办?只能等死了吗?毒害同门,心思如此歹毒,必须严惩她!”
这时一个弟子当场毒发,吐血而亡。
锦念看在眼里,心跳快要停滞,怎么可能这么快就毒发?不可能,哪里出了纰漏呢?我没想过要害死他们,他们都是我的家人,我怎么可能会伤害他们......
弟子们都在用一种冷漠厌恶的眼神瞪着她。
“师父,您相信我,我真的炼制了解药,就在房中,一定是有人陷害我。事到如今还是要赶紧找到解药。”锦念脑中一片混乱,只能无力地为自己争辩。
“你还想骗我们,根本就没有解药!”
“我没有说谎!”锦念语气坚决。
“我们陷害你?师弟当场毒发身亡可都是我们亲眼所见,整个师门也只有你会炼制毒蛊,谁能陷害得了你?”
“师父,您不能再信她了!师父当初好心收留你,你却恩将仇报,你罪无可赦,百死难赎其罪!”
“锦念本性难改,屡屡毒害同门弟子,当杀!”
“师父,她就是个恶毒的女人,是时候清理门户了,绝不能对这种人心慈手软!”
“我说了我没有,为什么你们就是不信我呢?”锦念喃喃自语着。
在此之前她已经为自己争辩过无数次了,没有人信她,没有......
无尘心下了然,如今人人自危,义愤填膺,若不对锦念加以严惩,众怒难平。终究还是走到了这一步,他纵使千般不忍,万般不愿又能如何?
无尘艰难地开口:“锦念,你确实不适合留在缥缈仙门了,即日起你被逐出师门,从此你与缥缈仙门再无瓜葛。为师废掉你一身功力,以示惩戒。”
“师父,您也不信我吗?”锦念的眼神如往日般清澈,却带着一丝祈求。
锦念看到无尘沉默不语,难道师父连句话都不想跟她说了吗?
“师父也不信我对吗?”锦念眼眶通红,热泪滚落,嘶声喊道,“你从不相信我有向善之心,又何苦装得如此大义凛然?你连句不信都不敢说吗?还真是虚伪!”
无尘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就算信她又能如何?错已铸成,他不能放过她。今日门中弟子因她殒命是事实,她心中始终藏着恶念,又怎能为仙门所容?
可是他不能把这些话告诉锦念,他希望锦念恨他。失去一切的人该怎么活下去呢?若恨他能让她活下去,那便恨吧。
一个弟子怒斥道:“锦念,你竟敢这么对师父说话,果然是个恶种,大逆不道!”
无尘冷声道:“你屡教不改,为师能饶你一命已是法外开恩。”
无尘将手中拂尘对准锦念,另一只手对着拂尘注入法力,拂尘在锦念眼前炸开,锦念体内的功力在一点点流失,可她感觉不到疼,哪有什么比心死更疼的。
法外开恩?废她功力,从今以后,她就只能做个一无是处的废人了,这叫开恩吗?
这一刻锦念才明白,师父所谓的接纳和宽恕都是假的。他们始终是怕她的,憎恶她的。
她反而笑了起来:“师父,希望你日后不会后悔今日留我一命。”
*
无尘眼底泛酸,低声道:“事情的经过就是这样了。”
雪灵叹息道:“所以锦念才会入魔?她现在是想报复缥缈仙门?”
“应该是吧,恐怕不止是报复这么简单。”慕玖辰隐隐觉得不安。
无尘想了想道:“如果这是魔族的阴谋的话,他们应该是冲着缥缈仙门而来。”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就绝不只是锦念一人,他们应该在这附近设有魔族据点。”雪灵略一思忖,“应该想办法找到他们藏身之地,也许失踪弟子会在那里。”
“看来又是一场硬战,他们必是做好了万全准备才开始行动的。”慕玖辰无奈地叹了口气。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放心吧,有我在,不会让缥缈仙门出事的!我先回去休息了。”雪灵起身后,将斗篷解下还给了慕玖辰,“我觉得你比我更需要它。”
无尘看到雪灵走远后,问慕玖辰:“你该不会对神女存了什么不该有的心思吧?”
慕玖辰惊起,连手中的斗篷都惊到了地上,他捡起斗篷拍打了会儿,笑道:“师父您别吓我,我一个小小仙门弟子,就算真想我也不敢啊!”
无尘看到他赤诚的笑,打消了心中的疑虑,还是忍不住劝诫道:“如果有可能的话,我也希望你幸福。可你该知道你的身份......神魔积怨已久,你们注定不会有结果。”
慕玖辰还是那般和煦地笑道:“师父,您说的话我都明白,您就放心吧,我不是个没有分寸的人。时候不早了,您也早点回去休息吧,我还不困,我再待一会儿。”
“你能想开就好。”无尘起身离开。
慕玖辰失神地望着海面,驻足良久,海风拂面,他抬头看着黑夜中那轮弯月,就像他曾空洞的心有了归宿,内心的火种越来越明亮。
他们之间的距离又何止是身份之别?没关系,阻碍他会一一清理。
慕玖辰在暗中调查了很久,试图弄清楚雪灵与神主之间的旧怨。天界那些人对此事都讳莫如深,等他从蛛丝马迹中好不容易拼凑出过往的故事,他突然庆幸自己是个孤儿。
雪灵,你在天界惶惶不安地活着,我在缥缈仙门格格不入地生着,何不联手去创造属于我们的世界?
*
锦念在魔族据点夜观星空,这片天和缥缈仙门的星空似乎没有什么不同,也许她只配活在无边无际的黑暗里。
她无声地呐喊着:无尘,是你,是你们逼我!你们都觉得我是个恶人,那我就做个恶人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