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疆春深,岁月缱绻
雁门关的春天来得迟,却格外磅礴。料峭寒风最终败给了执拗的暖阳,关墙下的冻土松动,冒出星星点点的嫩绿,连呼啸的风都带上了青草与新翻泥土的气息。
将军府邸深处,一改往日的冷硬肃杀,悄然换了一番模样。
莫渊下令推倒了主院与其他院落之间的隔墙,拓出一片极大的庭院。院中引了活水,挖了池塘,莫妄虞亲自设计了曲水流觞,岸边移栽了数株耐寒的梨花。此刻,梨花开得正盛,如云似雪,风过处,花瓣簌簌落下,铺满青石小径,也落了树下对弈的两人满身。
莫妄虞执白子,一袭月白常服,外罩着莫渊那件玄色大氅改小的薄裘,更衬得他面容清俊,气色是多年未曾有过的温润健康。他指尖夹着棋子,久久未落,长睫低垂,似在沉思。
坐在他对面的莫渊,早已卸去玄甲,只着一身利落的墨色劲装,袖口挽至小臂,露出结实流畅的肌肉线条。他没什么耐心琢磨棋路,一手随意地把玩着几枚黑子,目光却毫不掩饰地、专注地落在莫妄虞身上,从那如画的眉眼,到微微抿起的淡色唇瓣,再到被梨花花瓣点缀的肩头。
“哥哥,这步棋你要想到天黑吗?”莫渊终于忍不住,出声催促,语气里却没有半分不耐,反而带着一丝慵懒的笑意。
莫妄虞抬眸,横了他一眼,那眼神清冽依旧,却没了昔日的冰封疏离,只余下浅浅的无奈:“观棋不语。”
莫渊低笑,倾身过去,毫不客气地伸手拂落他肩头的花瓣,指尖顺势在他颈侧轻轻一刮,带起一阵微痒的战栗:“我是怕你坐着累。你这身子刚好,陈太医说了,不宜久坐劳神。”
他口中的陈太医,是莫渊费尽心思从江南“请”来的名医,专精温养调理。如今府中上下,将莫妄虞看得比眼珠子还重,一切以他的安康为首要。
“我还没那么娇弱。”莫妄虞拍开他作乱的手,唇角却不由自主地微微扬起。他最终将白子落下,棋局瞬间明朗。
莫渊一看,自己的一条大龙竟被无声无息地围死了,他也不恼,反而哈哈大笑,将手中黑子一丢:“输了输了!哥哥棋高一着,弟弟甘拜下风!”他站起身,活动了下筋骨,阳光透过花枝在他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那张棱角分明的脸上,戾气尽消,只剩下舒朗与满足。
“愿赌服输,今日的晚膳,我来做。”莫渊宣布道。
此言一出,侍立在不远处的亲卫和侍女们皆是一副想笑又不敢笑的模样。
谁能想到,在战场上令人闻风丧胆的莫大将军,竟会在厨房里手忙脚乱,与锅碗瓢盆搏斗?
莫妄虞也忍不住轻笑出声,想起他第一次下厨,差点烧了厨房的壮举,眼中漾开温柔的水波:“还是让厨娘来吧,你想吃什么,吩咐便是。”
“那怎么行!”莫渊挑眉,执拗劲儿上来了,“说了我做就我做!上次是意外,这次我定能成功!”他可是偷偷向厨娘请教了好几道莫妄虞喜欢的江南小菜。
看着他跃跃欲试的背影,莫妄虞摇了摇头,眼底却是一片纵容的暖意。他拢了拢身上的薄裘,起身走到池塘边。池水清澈,几尾锦鲤悠闲地游弋。他蹲下身,伸出手指轻轻拨弄水面,惊得鱼儿四散。
曾经,他以为自己的一生都将困在太师府那方寸病榻,与汤药为伍,在权谋算计中耗尽心力,最终悄无声息地湮灭。何曾想过,有朝一日,能在这北疆辽阔的天地间,拥有这样平静而温暖的时光。
身后传来沉稳的脚步声,一件更厚实的大氅披上了他的肩头。
“水边凉。”莫渊去而复返,手里还沾着些许面粉,显然是从厨房偷溜出来的。他从身后环住莫妄虞,下巴轻轻抵在他发顶,声音低沉而温柔,“在看什么?”
“看鱼。”莫妄虞放松身体,靠进他温暖坚实的怀抱里,“看它们自由自在的,很好。”
莫渊收紧了手臂,将怀中人圈得更紧,仿佛要确认他的存在。“你也自由了。”他在他耳边低语,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从今往后,你想去哪里,我就陪你去哪里。看江南烟雨,还是大漠孤烟,都随你。”
莫妄虞心中一动,侧过头,对上他深邃的眼眸。那里面不再有疯狂的占有与偏执,而是沉淀下如海般深沉的爱意与守护。
“哪里都好。”他轻声说,主动握住了莫渊环在他腰间的手,指尖相扣,“有你在的地方,就好。”
莫渊的心像是被最柔软的羽毛搔刮了一下,满足地喟叹一声,忍不住低头,吻了吻他泛着健康粉色的耳廓。
夕阳西下,将两人的身影拉长,紧紧依偎,投射在梨花纷飞的庭院中,与池水、游鲤、曲径共同构成一幅静谧美好的画卷。
晚膳时分,莫渊果然端上了几盘卖相……颇具“特色”的菜肴。一道清炒时蔬颜色略深,一道鱼汤似乎咸了些,唯一看起来正常的是那碟小巧玲珑的桂花糕,据说是他失败了十几次后才成功的“杰作”。
莫妄虞面不改色地每样都尝了,在莫渊紧张又期待的注视下,缓缓点头,给出了中肯的评价:“尚可入口。”
莫渊顿时眉开眼笑,像是得了天大的褒奖,得意洋洋地宣布:“看来我在厨艺上也颇有天赋!以后哥哥的膳食,就包在我身上了!”
周围的侍从们忍笑忍得辛苦,唯有莫妄虞,看着他孩子气的模样,眼底的笑意温柔得能融化冰雪。他夹起一块桂花糕,轻轻放入莫渊碗中:“辛苦了,你也多吃点。”
这样琐碎而平凡的日常,对于曾经在刀尖上行走、在生死间徘徊的他们而言,已是世间最奢侈的幸福。
夜深了,主卧内烛火温馨。莫妄虞靠在软榻上,就着灯光翻阅一本古籍。莫渊洗漱完毕,带着一身清爽的水汽走过来,自然而然地将他连人带书揽进怀里,夺过他手中的书卷放到一边。
“夜里看书伤眼。”他语气霸道,动作却轻柔,手指插入他顺滑的墨发间,有一下没一下地梳理着。
莫妄虞无奈,却也顺从地靠着他,感受着他胸膛传来的沉稳心跳,鼻尖萦绕着他身上特有的、混合了皂角清冽与阳光暖意的气息,只觉得无比安心。
“哥哥,”莫渊忽然低声唤他,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我现在有时还会做噩梦,梦见在观星台上,你力竭倒下的样子……”
莫妄虞微微一怔,抬手覆上他搂在自己腰间的手背,轻轻拍了拍:“都过去了。”
“嗯,过去了。”莫渊将脸埋在他颈窝,深深吸了一口气,仿佛要汲取他身上的温暖来驱散心底最后一丝阴霾,“现在能这样抱着你,听着你的呼吸,感受着你的心跳,我就觉得,之前经历的所有苦难,都值了。”
莫妄虞心中酸软,转过身,主动吻上他的唇。这个吻不带**,只有无尽的怜惜与抚慰。
一吻结束,两人额头相抵,呼吸交融。
“睡吧,”莫妄虞轻声道,“我就在这儿,哪里也不去。”
“好。”莫渊满足地闭上眼,手臂却依旧圈得紧紧的,如同守护着失而复得的稀世珍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