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字胡忽然冲着宋夺笑了笑,客气道:“这位道长,我看你面善,不愿欺瞒于你。栖山大王占我不良城时,手中沾的,可不止是笛央宗一门的鲜血。”
“什么意思?”
八字胡凑近了些,幽幽道:“道长你是真不明白还是假装糊涂?栖山大王弃道入魔,杀绝笛央宗。摆明了就是要同整个修真界的正道宗门作对,似你这般有门有派的,他仅凭一丝怒火,就能随意折杀。你现在又在他的地盘……”
宋夺忽觉被什么毒蛇猛兽盯上,背后发凉,直冒冷汗。
但他到底不是正统修真门派养出来的娇弟子,最基本的理智还是有的。
那栖山大王要是真的对正统修士赶尽杀绝,入不良城那日,半城的修士就要被杀光了。哪里还轮得到这八字胡带着些护卫在街上作威作福?
憎恶肯定是有的,但肯定没到见人就杀的地步。
宋夺对上八字胡贪婪的目光,哆哆嗦嗦从袖中掏出一个储物袋,肉疼地递了出去,“我本是个散修,平日余钱多拿去贩买药材了。这是我攒了好多年的家当,还望大人给我指条明路。”
八字胡推也不推,笑着将宋夺的“孝敬”收了过来,“道长也是识时务的俊杰。”
宋夺正要道谢,那八字胡却拦了一拦,手指有意无意地指向身后的男模护卫们,“我倒是有心帮你,但众口难封。他们又见了你给我的贿赂。”
八字胡表情为难,“要是他们回去一个不忿,把今日我放过你的事抖落了出去,咱们两个,怕是谁都逃不掉!”
宋夺脸色一僵。
强盗,无耻的强盗!
给了一份不够,还要他给一人一份!
僵持片刻,八字胡散漫地递给身后几人一个眼神,男模护卫们开始窃窃私语。
“这些人怎么就孝敬管家,丝毫不管我们?”
“哎,真没意思,明明出力的是我们。怎么一点好处都捞不到?”
“别说话,你有管家的口才吗?你有管家的信誉吗?管家做的事,你能做得来吗?”
“不就是吓唬吓唬他们吗?”
“实在不行,灭口夺财呗!”
“是啊是啊!反正现在不良城被栖山大王掌控,大王又厌恶这些正道修士。死一个两个的,还不是神不知鬼不觉……”
“闭嘴吧你!”
“你怎么没点儿胆子!你当初怎么进卫队的?你爹娘给管家送了钱,买来的吗?”
“……”
好拙劣的演技。好明显的威胁。
宋夺不得不从另一个袖子里拿出一个葫芦,咬牙道:“里面是我炼制的各色丹药,请大人同诸位护卫分一分吧。”
八字胡眉头一挑,伸手接下,保证道:“放心,我必定会叫他们管好嘴巴,不让人知道道长在此处安家。”
“不过……”他话锋一转,脸色苦恼道:“道长要是想出去可得趁早。我听栖山大王的意思,是要封城呢!到时候不良城成了死城,再想出去可就没招了。”
还来!
宋夺丹成之后还没出门,不知外面的情况。但这些人既然敢光明正大地当街吃拿卡要,必定有所依凭。
他口中所言,栖山大王要封不良城,怕是真的!
但宋夺不能被封在这里。起码这几日不能被封在这里。
宋夺肉疼地看向山羊胡,“还望大人救我。”
灰扑扑的行装中,那双眼睛漂亮得惊人。
梁管家对上他委屈得眼神,一时发愣。片刻之后,在身侧男模护卫的提醒下,再次开口:“我也是爱莫能助呀。”
他紧皱着眉头,苦闷道:“那守城门的魔修,是栖山大王自己人。凡是修士,一律扣下。”
结合之前所言,栖山大王不喜修士。这些被扣下的人下场如何,可见一斑。
伸头是一刀缩头还是一刀,宋夺摆烂了。
他抓起八字胡手里的葫芦,“横也是死竖也是死。索性我想起从前炼了几粒丹药,修士吃了治百病,魔修吃了就要死!”
“我也不连累大人你了。你将我交出去,我趁乱往那劳什子的栖山大王嘴里塞上两颗,他到时候捅我几刀也好,打我几拳也罢。我要与他同归于尽!”
“到时大人你可趁机乘势而起,或是逃命或是做这不良城的主人,且随天意吧!”
八字胡活了几百年,见过的丹修没一千也有八百。从没见过这种不要钱也不要命的反骨仔。
他只是想要钱,不想要命。更不想事情捅到栖山大王那里,要他的命!
他生怕宋夺真像所言那般,去找栖山大王拼命,连忙亲手将其拦下。
“道长不可!”八字胡惊呼两声,将药葫芦夺了回来,收进自己的储物袋。
强硬地握住宋夺的胳膊,把人拉回院中,牵到满是灰尘的台阶上,将宋夺按住坐下。
擦擦头上的细汗,小声道:“也还没到要拼命的地步。”
“过往行人虽被检查,但那些魔修骄纵狂妄,哪里会做得那么仔细?道长你乔装打扮,我在城中为你做几分遮掩,必定能撑到出城,平稳行至安全地带。”
宋夺破罐破摔,“我没钱了!办不了走不动!”
“哎~”八字胡婉声拉拢道:“我与道长何关系?那是一见如故兴趣相投的知己。谈钱,伤感情!”
宋夺冷笑一声,那怎么不见你把钱还我!
八字胡似是从他眼神里读出了相似的含义,连忙错开视线,装作什么都没看到。厚着脸皮继续道:“这样吧,道长随我入府去,我为道长接风洗尘,乔装改扮一番,明日就送道长出城!”
“真的?”
“当真!”
“我不去!”宋夺拒绝道。
在他自己的地盘,他都被这八字胡牵着鼻子走,到了八字胡的地盘,不得被他吃的连骨头渣都不剩!
他才不去!
“我这房子还有十天才到期,我要留下。”
八字胡面露震惊,“十天房租能有多少?至于这么吝啬?”
宋夺剜了他一眼,“我全身家当都在你手里了,还不兴我留下赚点路费”
八字胡哈哈一笑,到底没说他准备管宋夺半日食宿。
“那道长自行梳洗,咱们明日辰时,城门见?”
宋夺冷嗤一声,点了点头。
八字胡见他不再准备去找栖山大王拼命,长舒一口气,带着十几个男模护卫扬长而去。
被踹断的大门自然修复,重新合上。等再听不见门外的脚步声,宋夺转身回屋,掏出藏好的储物袋,将丹炉放了出来,露出如释重负的笑容。
幸好他的宝贝丹炉和宝贝丹药被他提前藏了起来,没被那讨人厌的八字胡拿走。否则,他拼了命也要同八字胡同归于尽!
破烂的衣衫蹭着彩光闪烁的丹炉,炉子的光辉缓缓散去,变得灰扑扑的。
宋夺似有察觉,连忙后退两步,啧啧道:“拜金啊拜金,竟然嫌弃起我来了!你从前跟着那老头四处化缘,不是好好的吗?怎么到了我手里,就这么不听话?”
炉子似是听懂了宋夺的话,但并没有悔改的意思,光辉更加黯淡了。
宋夺见状,重重叹了口气。认命地烧水洗漱换衣服。
宋夺不是修真界土生土长的修士。
大学毕业季,搞论文毕设搞的心力交瘁,刚被批完创新点不够创新,生着闷气跟同寝室的哥们儿一起出去散心,一块儿去看流星雨。
看了流星许了愿,在山顶上搭了帐篷睡了一觉,醒来之后室友不见了,身旁还多了个衣衫褴褛的老乞丐。
手脚粗糙皲裂,背上还有道深入骨髓冒着鲜血的刻骨伤痕。
宋夺手机电话没信号,只能先给那老乞丐吃了点东西喝了点水,简单处理了一下伤口,眼巴巴地坐在旁边等人救援。
一日过去,两日过去,整整五日,直到他帐篷里的食物和水都见了底,他都没等到一个人影。
与此同时,那老乞丐恢复了些许意识,大手一挥,宋夺瞬间换了新的行装。
他无视宋夺震惊的表情,给了宋夺一份地图,说是知道自己时日无多,叫宋夺带自己落叶归根。事成之后,他的所有遗产,由宋夺一人继承。
宋夺倒不是贪财,毕竟一个能沦落到做乞丐的修士能有多少钱财。但这乞丐好歹是自己进入这个世界后遇到的第一个人,他理当答应。
宋夺背着老乞丐翻山越岭,照着地图抄小路从后山进了药谷,倒在了药谷谷主的门前。
他这才知道那老乞丐竟然是药谷谷主的师弟。亲师弟,唯一的亲师弟!
前尘往事无人同宋夺细说,只知道这位身为药谷谷主师弟的老乞丐是位丹修。宋夺成了他唯一的亲传弟子。二十一岁才在药谷上了户口。
老乞丐……该称作师父了。
宋夺的师父算的不错,他确实天命将至。将一身本事传给了宋夺,给了宋夺些许安身立命的修为,叮嘱药谷谷主不可苛待宋夺,逼得药谷谷主硬生生在门内开了丹修一道,才一命呜呼的去了。
宋夺从师父那里继承来的遗产不多,那个拜金的炉子算是一个。
吃到天材地宝,便高兴地金光大闪,炼出的丹药品质也好上几分。
若是寻常药材,那它最多尽职尽责,给你炼出些中规中矩的丹药。
宋夺发现这个规律之后,就不叫这炉子“天玄炉”了,改叫它“拜金”。
明明跟着他的乞丐师父化了百余年的缘,到了他跟前,却比十指不沾阳水的王公贵族还要娇气,一点儿苦都吃不来。
关键是它像是开了灵智,你还不能骂它!说它两句,他就要报复似的吞你的丹药。
等等……宋夺撩水擦洗的动作猛地一顿。
那炉子不会把他辛苦炼的丹药吞了吧?
那可是他的毕设!真真是他全部的身家!
他能不能通过药谷谷主的考核,最终将药谷丹修一脉独立传承下去,就看这些丹药的表现如何!
“拜金兄,事有轻重缓急,嘴下留情啊!实在不行我给你赔礼道歉啊!”
宋夺甩出他储物戒里最贵的衣服,烘干身上的水分,套上衣服往正屋里跑。
正屋里光影黯淡,一截白生生的藕臂掀开那古朴生锈的丹炉,将炉内仅剩的一枚散发着莹莹白光,通体布满蓝色丹纹的圆润丹药捧了起来,踮着脚落了地。
这就是这屋子里的住着的丹修,炼了一个月的丹药?
那东西凑近丹药嗅了嗅,连连感慨。
果然是好东西!
正准备吞进去,屋门被人推开。宋夺大大咧咧地走了过来,形容谄媚:“拜金兄哎,我错了,我……”
宋夺卡壳了,抬手揉了揉眼睛。
他看到了什么?
一只长了手脚的胖萝卜站在拜金跟前,手里正捧着他最新炼制出的创新毕设。
“把我的丹药放下!”宋夺急道。
那萝卜精转身就跑,“我去知会管家大人,你方才骗他!你分明还有这些好东西,却不肯给他!”
“什么管家?”
“你等等!他没骗我吗?快给我放下!”宋夺追了出去。
“略略略”那萝卜精跃上墙壁,冲着狼狈的宋夺做鬼脸,“到了我手里的东西怎么可能还回去?你想要啊?去城主府找梁管家去!”
说完,一跃而下,再找不见踪影。
宋夺想起了什么,跌跌撞撞地滚回去,掀开丹炉一看。
空空如也。
整整八十六枚丹药,全都不见了踪影!
那白萝卜说的是谁?管家?
城主府梁管家?那个骗他钱财的八字胡?
一阵屈辱涌上心头,宋夺再忍不住破口大骂:“无良狗盗,还我毕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