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
东华觉得自己有些不可理喻。
他赶走了司命,一个人走到后湖边对着满湖芙蕖发愣。他是怎么了?三十几万年来都云淡风轻,三十几万年来都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怎么如今将那份宠辱不惊抛到了九霄云外?怎么如今动不动被那个孩子牵引着情绪?像是中了毒上了瘾一般要每天晚上感受到怀里的温度才能睡得安稳,甚至被一只银狐两次三番轻而易举的激怒。他觉得自己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凤鸣?你什么时候来的?”
他听到身后有人走来,烦躁的皱起眉,本能就要挥手赶人,但看到连理浅紫色的身影,想到她叫自己凤鸣,才恍然大悟自己居然心乱如麻忘了设一个结界就这样坦荡荡的立在湖边。
连理看他眉宇间有些躁动又不说话,笑了笑:“我看你心有些不静,不如我们下盘棋吧。”
东华不置可否,看她叫来小厮摆了棋盘,下棋的确是一个可以让人静心的方法,他现在也的确需要安静下来,于是撩开衣摆,与她两两相坐。
“今日府里有些事所以我来迟了,我来的时候明明没人说起你也在的。”
“路过,顺道来看看。”
“我和陆离碰了面,陆离说是你想的法子拉拢到了我父亲。”
“他倒是胆大,你心仪思安,你还敢跟你说这样的话。”
“我父亲和你们在一边,我还敢暗渡陈仓吗?”
“你不是个会听从父亲摆布的人。”
连理抬眼看了看他清俊冷漠的容颜,笑了笑:“我们很多年没有见过也没有说过话了,你确定你还了解我么?”
东华冷冷落下一子:“谁说了解一个人必定要长时间的相交?我看人从来只需一瞬。”
连理微微一愣:“好多年没听过这样霸道的话了,你倒是和印象里的不同了,我记得小时候你是个偏温和的人,今日却有些凌厉了。对了,怎麼没看见你妹妹?她没和你在一起吗?”
东华落子的手微微一顿,又重新恢复:“她忙着应酬白相。”
“白寒来?”连理摇头轻笑,“凭空而现的有为青年,还生了个好模样,她又没个心上人,难怪...”
东华微微蹙了蹙眉,手下落下杀招。
连理打起精神来应付:“你对这个和咱们打擂台的白相怎么看?”
“和咱们打擂台?”
“我和你可是一边的了。”
“你怎么会和我一边呢?连理永远都和思安是一边的才对,不管明里暗里。”
连理的脸色凝重几分:“你知道了什么?”
“我说过,看人只需一瞬,你们这样的小把戏看了就惹人发笑,自己倒是玩的不亦乐乎。”
连理苦涩一笑:“这都是没办法的事,我只是没想到,颂安城内除了白寒来和我,你也算是通透的,从前不知道你对朝政的事也感兴趣。”
“或许日后就感兴趣了。”东华想了想,这样说道,这场游戏幼稚的让他一直没有下场玩只在一旁看,如今白寒来一而再再而三的挑衅他,他是该给他点颜色看看才行了。
“你若有兴趣的话...”连理把玩着手里的棋子,不知该往哪里下,“可否饶他一命?”
东华抬眼看了看面前的连理,能和他对弈到这个地步还能强撑的女子世上绝无仅有,何况还是个凡人女子:“你几岁了?”
连理一愣:“嗯?十九了。”
“十九岁能把复杂的朝政局面看得这么通透,能与我下到这一步...”他落下一子,“才露败迹,十分难得。”
连理看了看棋盘上所有的生路都被堵死,忍不住诧异一笑:“就算是心思缜密如同思安,要想赢我也很艰难,如今我们才下了几步?”
“我方才心境烦躁,所以与你多拖延了几步想顺一顺心事。”
“......”言下之意他并没有尽全力,只是为了给自己更多时间冷静才拖延到这一步,“从前只知你善棋,却不知你善到了这个地步。”东华没有接话,这些于他而言都没什么值得骄傲的,什么人活到他这把年纪也都会什么都精通了。
“不知琴艺呢?也远胜过凤九吗?”
“她善琴,我善箜篌,不好比。”
“论舞姿你总赢不了她吧。”
东华沉默下来,想起那天她虔诚的一舞,心里不禁柔软起来,也不知她现在在哪里,在做什么,是不是还跟那只银色的狐狸在一起。
“凤九的五官并不精致,这么些年来也很少出门,若不是一手琴音绝妙,怎么能在偌大的颂安城里脱颖而出?但我没想到她那支舞可以跳的这样好,白相专门为她的舞姿写了一篇赋,在颂安城内传颂开来,现在就连路边三岁的孩子也知她可一舞倾城。”
“我说呢,你没见过她跳舞是怎么知道好看的,原来是他的手笔。”东华冷笑一声。
“我看白相的心思再明了不过,凤府很快就能如虎添翼,招揽贤婿了。”
“他与我家阵营不同,想娶小九是痴人说梦。”
“凤九也到年纪可以嫁人了,白相虽然阵营不同,但在颂安城内也算是拔尖的人物,算是个能托付终身的人吧。”
东华却难得抿嘴一笑:“他和小九不合适,将来我会给他安排一门更合适的婚配。”
连理挑了挑眉,只觉背脊有些发凉,忽然看到东华身后不远处那个抱着食盒穿一身白色衣裙,面容平凡的女孩子:“凤九?”
东华蹙了蹙眉,回头看去,对上凤九一双可怜兮兮的眼睛,他又很快回过头来,她从来就是这个样子,一理亏就装可怜。
“凤九是来找你的吧,那我先走了。”连理起身,看了看棋盘,“等我闭门修炼一段时间再来找你下过。”
东华略一颔首,算是答应了,待连理走远,他抬手,结了个结界,将自己和凤九拢在其中不被打扰。
她这才捧着食盒走上前来:“帝君...”
“你来做什么?”他没好气,一双眼睛有些犀利的看向她,“不用去心疼白寒来的伤么?”
“我给他上过药,他没事了。”
东华微微眯了眯眸,有些不悦。
“是你让刑冽送来的碧桐花膏。”她鼓起勇气讨好着对他说,“他用过之后立刻就没事了,还好有你...”
“那很好,白水山的碧桐花万年才开一次,四海八荒之内统共就这么一小盒,用完了你就等着万年以后自己进去采花研制吧。”他这样说着,起身要走。
凤九一手抱着食盒,一手急急忙忙拉住他的袖子:“我给你做了糖醋鱼。”
“我今日没胃口。”他拂开她的手。
凤九颇有些受伤的抿了抿唇:“我知道你们之间肯定是有过节,我也知道你肯定在生我的气...”
他站在原地,没有吭声。
“今天寒来问我,如果有一天他与你为敌,我站在哪一边。”
东华回身看她:“这个问题问得好,本君刚好也有此一问。”
凤九艰难的看了他一眼,脸色十分难看,完了完了,他救过她多回,如果她还偏帮寒来的话他确实应该要生气的,肯定以为她是不知道感恩的人。
“帝君你是我的救命恩人,不仅救过我的性命还一直教我很多事情,亦师亦友,而寒来他也和我从小一起长大,我们就像亲兄妹一样,一桌吃一床睡...”
“我只是你的救命恩人而已么?”他冷眼看她。
“不...不止这样...你还是我的...我的...”她咬着手指,不知该怎么形容他特殊的身份,她崇拜的大英雄,她信赖的知己,她想要依靠和倾心相爱的男人,但这个不能说啊,不是还有三生石横在他们中间么,他不是一遍一遍的告诉她他们之间没有缘分么?她不能说,不能这样不听他的话,“总之帝君你对小九是特别特别重要的人,但小九笨嘴拙舌不知道怎么形容...”
“那就等你想清楚怎么形容再来找我。”他扔下一句话,大步离开。
“帝君!”她无力的看着他的背影,“你到底想我说什么,你告诉我呀...”
他没有停下脚步,也没有回头。
他真的生她的气了,连她的糖醋鱼也不肯收...
凤九看了一眼怀里小心翼翼抱着的食盒,她做了好久的,这一次再也哄不了他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