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二章
东华走了三日。
凤九坐在他的坐榻上,头靠着墙一言不发呆滞的看着空荡荡的屋子。三百年前的分别是东华提出来的,她痛得死去活来,三百年后的分别是她自己提出来的,仿佛比三百年前还要痛,因为这一次她不仅要疼自己还要疼他。
离开了梵境,他会去哪儿?是不是回了太晨宫?是不是一切回到了原点?他们曾经甜蜜相守过的地方——菡萏院、闻古檀香、善启王府、月到风来,是不是都将从他的脑海中渐渐淡去?很多年后如果有人在他面前提到青丘的凤九女君他会说些什么?他会将她搁在心尖上默默的疼一辈子,还是顺应天命渐渐放下她?会不会有一日他们在九重天上重逢,他会像面对其他人一样对她冷漠疏离?那双给过她温暖的双臂,那张对她笑过的脸,那双吻过她的唇,那颗疼过她的心,是不是最终都会被漫长的岁月带走?然后一切归零?
刑冽在门外焦急的踱步,帝君与佛陀一道出门办事了,临走前嘱咐他看着凤九不准露面,但他实在舍不得那个生的像瓷娃娃一样的孩子一个人把自己关在房里三天不吃不喝不眠不休的发呆。帝君知不知道她现在的模样?只可惜帝君去的地方太危险,他没法去通知他,也不敢再擅自离开她身边。思前想后,他还是忍不住轻轻敲了敲门。
凤九听到敲门声,一颗心被拎了起来,颤抖的声音忙说:“进来。”
刑冽一进门就撞见了她那双大失所望的眼睛。
“夫人在等帝君吗?”
刑冽的话格外刺痛她:“以后不要再叫我夫人了,从今天起,我再也不是你家夫人了。”
刑冽看着失魂落魄到有几分颓废的凤九,才三日的功夫已经折磨得她有几分憔悴的神色,这让他不由得想起当初在月到风来等着她回来的帝君,帝君的脸色虽然不比女君难看,但须知帝君是一个极能自制的人,若能看见他一点落寞神色,那他心里一定苦海无边。
“一块三生石,真的值得夫人把帝君赶走吗?”
“刑冽,有酒吗?”她靠着墙,疲倦的问。
“这里是梵境。”
“我知道,有酒吗?”她又问了一遍。
刑冽无法,只好幻出酒囊来给她:“帝君一定不想夫人喝酒的...”
他话都没说完,就看见那只白嫩精致的手从他手里拿走酒囊,仰头猛灌一口。
“夫人你悠着点喝啊...”刑冽看着她雾蒙蒙的双眸,轻锁的眉头,脸色苍白憔悴,于心不忍,“何苦呢?”
“三生石定天下姻缘,上面没有他的名字,注定我与他无缘。我曾经在善启王府的后花园里跟他说过就算与他没有夫妻之缘也请他不要推开我,他可以把我当一个晚辈、一个朋友、一个家人...什么都行,只要不断开我与他之间的联系就好。不求日日相见,甚至不求年年相见,一百年能见一次的话我都已经很感激了。”她这样说着,认真的竖起了一根手指,“但我今天才明白,只要他在我身边,只要我和他之间不断的干干净净,我就怎么都会往夫妻之缘上靠,我到今天才明白他那天在厨房里对我说过的话。他说凤九,我们之间除了这种关系以外从来也没有别的关系了。”
“那就在一起,又能如何呢?”
“在一起?”她冲着刑冽一笑,一颗泪珠从眼角滴下,“我就是太想跟他在一起,所以他失了九成法力,我断了一条尾巴,凌天和寒来惨死,父亲受了伤,青丘糟了大难。你让我怎么敢跟他在一起?我都不知道我和他在一起下一个面临死亡的会是谁。万一是他呢?”她低头,晶莹的泪滴在裙角,她摇了摇手,“我都不敢想如果这个世上没了他...如果他因为我想跟他在一起而死...我不敢赌这个万一。”
“怎麼会有人能伤得了帝君呢?这世上真正能伤得了帝君的只有夫人你而已啊。帝君一生征战,即便面对魔王庆姜也是从无败绩,自任天地共主之后一滴血都没流过,但就这样强大的帝君却因为夫人的不告而别而黯然神伤到四海皆知。夫人连招呼都不打就走了,帝君让我们把四海八荒翻了个底朝天的找,自己守在月到风来寸步不敢离开,生怕夫人回来找不着他一个人会害怕。我们看他消沉落寞,几天都不说一句话的样子,比他都更希望能快些找到你。夫人看这样的帝君就一点都不心疼么...”
“别说了...”
“夫人碍于天命不敢和帝君在一起,这只想到了其一却没有想到其二,夫人与帝君的分别固然是遵从天命,但三生石上夫人名字旁边不是还有个名字吗?想遵从天命少不得真要嫁给那人。”
凤九闻言,如五雷轰顶。
“待夫人真要嫁人,帝君一定活生生被气死,这才是应了天命孤寡终老,这就是夫人想要的。”刑冽说完最后一句便出了门。
凤九一个人留在房内又是一通哭。这一回哭得声音大,惊动了梵境的罗汉金刚,亏得刑冽在外头拦着说女君只是想家,不然都要以为里头出了事。
三日未眠的凤九痛哭一场之后倦极而眠,第二日的阳光爬上坐榻撒在她脸上的时候,她睁开眼睛仍然没有见到东华。以往只要她一喝酒,一哭,一折腾自己,他总要在半夜赶回她身旁抱着她好好安慰一番。事到如今她才后知后觉自己像个被他宠坏了的矫情孩子,如今他彻底应了她离她而去了。她将脸埋在双掌中,嘶哑的声音一遍遍的叫着他的名字,不断落泪。
东华进屋之后看到的凤九就是这样,顶着乱七八糟的头发,穿着那日离别时候的旧衣裳,趴在他的坐榻上捂脸大哭,嘴里依稀还喊着他的名字。
“是谁把你欺负成这样了?”他蹙眉走去,温柔的手掌摸上她的头,看她从双掌中抬脸,苍白憔悴的小脸上满是湿痕,红肿的眼睛里满是诧异和委屈,他坐下,没好气的说道,“不是要我走么?还叫我做什么?”
她起身,望着脸色同样有些憔悴的他,双手牢牢圈着他的脖子,脸靠在他颈窝处,滚烫的泪灼烧着他的皮肤:“东华,我不是真的想你走的。”
他微微解了气,伸手去抱她,温柔的拍着她的背:“好了,没事了,我在这里。”
“东华,我想跟你一直在一起,但是我不知道三生石该怎么办。”
“三生石交给我,你不用管。”他拍拍她的头轻声安抚道。
“我怕你有危险,还有姑姑,还有青丘...”
“我已经让孟昊他们一直守在青丘了,青丘不会再出事。之前两次事情闹大了都是因为我不在,以后不会再有事了,我们都会平平安安的。”
“是刑冽告诉你我哭了你才赶回来的吗?”
“刑冽不说我也知道你要哭的。”他的手温柔的摩挲着她的背安抚着她的情绪,“我和佛陀去办些事,本来就没打算走,所以办完事就回来了。”
“你没打算走?”她从他怀中抽身,一双红肿的眼睛盯着他看。
“我第一天来的时候就说了,我一定要带你回去,也一定要娶你,这是任何人都不能阻拦的,可见我的话你从来懒得听进耳里。”
“所以你又骗我!”她不干了,右手背过来挡着脸不管不顾的大哭。太过份了!本来就不打算走的人居然那天陪她演完一整出戏,还说那样绝情辞别的话来伤她的心!
东华轻轻挽了挽嘴角重新将人拉入怀中:“好了,是我不对,我拿凤羽花哄你好么?”
她从他怀中侧头看向地上,一路火红的凤羽花自由自在的开着,花瓣堆砌的路直通门外直上青天,一眼看去没有尽头,阳光下的凤羽花耀眼非凡,花瓣在微风中轻轻飘荡,引来梵境许多罗汉金刚来看热闹。
“这次真的要回去了,我在梵境铺了一条凤羽花路,你佛陀爷爷要下逐客令赶我了。我一个天地共主若是被赶出梵境,这传出去太没面子了。”他在她耳边低语着装可怜。
凤九破涕为笑。
“夫人,我们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