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瑜或许以为我会好奇他的“没想到”是什么,或许以为我会发挥娘们儿本性跟他斗嘴,但是我没有。在他说完那句装范儿十足的话的下一秒,他已经被我一个飞踹给撂躺下了。
精神病人身体大都不太好,他们常年被自己紊乱的大脑折磨,失眠多梦少食,又长期服用镇定类药物,元气早被掏空。只要不是像李铜鼓那样的躁狂型病人,都不是身经百战的我的对手。
余瑜的王牌杀手李铜鼓被我爸和周易两人合殴,并且没有武器在手,却也没落了下风。他下盘极稳,两条铁锤一般大胳膊甩来甩去,好几次差点呼到我爸身上,幸亏周易有功夫在身,斧头一次次砍往他的要害,磨了他不少精力。
赵卓宝这个不知所谓的东西压根没参与战局,他这会儿正在角落里搂着惊恐的刘美丽,唧唧歪歪不知在说些什么情话。
我跳到床上,一只脚踩着余瑜的手腕,一只脚踩在他的胸口,弯腰用改锥戳着他的白脸蛋,阴笑道:“我带刘美丽走,你还有啥意见没有?”
余瑜显然被羞辱得怒火中烧,可他眼里要吃人的凶光乍现不过须臾,猛然身子一挺,脑袋乱晃,眼神就涣散了,他用没受控制的那只手掐着自己的额头,狠命摇啊摇个不停,险些把我摇下床去。
“丫的怂包,犯病还挺会挑时候!”我咒骂一句,自己跳了下来。欣赏了一会儿他在床上做鲤鱼打挺挺不起来的熊姿,跟诈了尸似的一点也不好笑,于是决定不理他,先去摆平李铜鼓。
周易的扫堂腿绊了李铜鼓一个踉跄,他愈发暴怒,胳膊抡得更起劲了。
“爸你让开,我来。”我上去对着李铜鼓的后腰一阵猛掏,拳拳到肉,捶得手指生疼。李铜鼓气愤地转身,看见我怔了一怔,不自觉开口道:“巧克力。”
他没有打我,我也就住了手,只摆好了防御姿态,盯着他道:“小李子,你可想好了,今天你要拦着我,以后都没有巧克力吃了。”
李铜鼓揉揉胳膊,踌躇地望向正在床上练鲤鱼打挺的余瑜。
我继续诱导:“你让开,我回家给你拿去,我家还有一箱子呢,德芙的。”
李铜鼓没有得到余瑜的进一步指示,而周易和我爸也没有再主动上前挑衅,他想了一想,就从死守着的门边退开了,“你回家给我拿,我都好几天没吃到巧克力了。”
“嗯,放心吧。”只要没有余瑜添乱,李铜鼓是多么好打发的一个人啊。
冲周易使了个眼色,示意他跟我爸先出去。我则跑去墙角踹开赵卓宝,呸了他一口,“渣男,找小三被我逮到了吧!滚开!”说罢一把拉出刘美丽。
赵卓宝哭晕在地胡说八道:“爱风我是爱你的呀,美丽,美丽我是爱你的呀!”
我对他怒目而视:“哭!你还有脸哭!把钥匙给我,我要去楼梯间打小三!”
赵卓宝抬起头,面目突然阴暗起来:“爱风你要离开我吗?”
我太知道他是个什么货色了,想都不想就唾了一口:“你想得美,这一辈子我都会缠着你,缠到你死为止,快把钥匙给我,我打完小三就回来揍你!”
赵卓宝愣了一下,慢慢地掏出钥匙递给我,脸上突然又露出感动的表情:“爱风你对我真好,我想跟你一起去打小三。”
我捅了刘美丽一下,她反应过来,结巴着道:“啊……赵卓宝,你,你竟然说我是小三,你这混蛋不是说只爱我一个吗?”
赵卓宝望着我们俩,目光极尽矛盾,满脸的纠结简直让人心碎了一地,片刻,他一叹气把脸扭到了一边。
我和刘美丽异口同声:“渣男!”
没有余瑜捣乱,赵卓宝也好打发的很。
刘美丽纵然腿软得站不起来,仍然不妨碍她对我投来敬仰的目光,一直到走近楼梯间她还在用那种不可思议的语气说着:“小齐,这些疯子的命门你摸得太透了,演得好像真的一样。”
我一边开锁一边正经地说:“多观察多思考多实践,你也行的。”
站在楼梯间里适应了一会儿黑暗,我们蹑手蹑脚往楼下走去,回路一如之前,丧尸们在楼层里间或嚎叫几声,没有能突破楼梯间的防线。只是到了二楼,那两只没被砍死的丧尸挡住去路,多费了周易几斧头的力气。
走出住院部大厅,天色已经彻底黑了下来,雨还在下,下得像是天漏了个洞。刘美丽低声跟我道:“我们得快走,余瑜犯病差不多就要结束了,他肯定会让李铜鼓来追我们的。”
“他简直就是疯子中的战斗机!”我随口答着,忽见我爸三步并两步地去拉车门,吓得慌忙冲进雨中:“爸,我来开门。”
我爸手已经放在了门把上:“快叫刘护士过来看看你二叔,你跟小周拿药去。”
说着门被他哗地拉开了,我脑子一抽,双手齐出,猛地对着我爸右胳膊大力推出去,硬生生把他推了个跟头,险些一头栽到花坛上。
“嘶!”他疼得抽气,半晌翻过身来,坐在水里难以置信地看着我,“大风你个小兔崽子推我干啥?”
我和周易俩人像两尊雕像站在车门前,一个举着斧头一个举着改锥,目不转睛地紧盯车门里头。直到我爸开骂,我们也没看见车门里扑出令人心酸的丧尸来。
我俩对视一眼,都歪了头朝里看,虽然光线极暗,可后座上那个走时昏睡的人形,现在还是靠在那里一动不动。
周易松了一口气,我赶紧回身去扶我爸,除了说自己脑残手抽一时冲动,也编不出什么像样的理由。我爸倒是出人意料地没有多骂我,自己抚抚屁股后头的水,又捏捏手掌,低声道:“你这丫头,是怕你二叔……唉,叫刘护士给看看吧。”
我没说话,觉得我爸已经逐渐想明白了。
刘美丽大概是还没逃脱医院,并不敢完全相信我们不会丢下她,于是很认真地给二叔做了一系列触诊,最后得出结论,不烧,处于不明原因的昏迷状态,呼吸微弱,心跳极慢,随时可能死亡。
我很惊讶,二叔居然还有一口气在……这样说太没人性,可我真的很惊讶。从早上救他回来到现在,时间至少过去了七八个小时,他没有死亡也没有变异,跟小波他爸遛个弯回家就变,以及二婶跳个广场舞就变的流程明显不同。
要么咬他的不是丧尸,要么就真的是天赋异禀。
这么一想,我的心里也升腾起了无限希望,激动地对我爸说:“咱们把车开到门诊部,您看好二叔,我和周易去拿药,不管他感染了什么病毒,能用的药都给他用上,指不定哪一种就对症了呢。”
我爸欣慰地拍拍我的手:“对,你这么想就对了,我也知道他状况很不好,说句不好听的,就死马当作活马医吧,你放心去,不用担心我。”
门诊部大厅可不像住院部一楼那么干净,在打火机微弱的火光里,我和周易绕过大厅里好几坨残躯断肢,目睹了挂号窗口里晃动着的几只丧尸影子,没做停留直冲进药房。
找了两个装针剂的大塑料箱子,顾不得一个个看名称,直接以最快速度将药架上能扫的药囫囵全扫进了箱子里。把箱子装满,又提了几瓶葡萄糖,拿了大卷的纱布绷带酒精药棉注射器一次性针头甭管有用没用,统统装进塑料袋。足扫荡了十分钟,俩人扛起箱子,胸前背后各挂了几个袋子瓶子,踉踉跄跄地冲出了门诊部。
面包车好好的停在跟前,没有丧尸也没有追兵,只要上了车,一路撞也撞得回去,我对在我们单位这种丧尸与疯子齐飞的地方能够全身而退表示满意。
“爸,来接东西。”我叫着爹拉开车门,一把二尺来长的大砍刀忽然就架上了我的脖子。
手电筒的光直射过来,刺得我睁不开眼,我抬手遮住,眯着眼望过去,后座上那人得意洋洋地冲我一撇嘴:“怎么着?想甩了我自己走?”
这声音有点沙,有点柔,有点嗔,还带了点说不出的骄矜,非男非女雌雄莫辨。
我一瞅他身边,刘美丽靠着二叔低头不敢吱声,再一瞅前头我爸,也被驾驶座上的高大壮男控制了。
“卧槽你玩阴的!”周易站在我身后怒道,甩了身上的东西就要抽斧头。
我压制住火气,弹了弹刀锋:“余瑜,你到底想干吗?”
那拿刀磨着我脖子的正是余瑜,他呵呵一笑,突然做了个违和的撅嘴动作:“人家才不是余瑜,你把我闺蜜带走了我怎么办?我可不愿意跟两个大男人待在这鬼地方,既然你们都不想留下来,那我就跟你们走喽,你一个也是带,多几个也无所谓嘛。”
我特别不耐烦应付他这阴阳怪气的德行,皱着眉就开骂:“我管你是谁,又是那什么余丹丹余晓春是吧,你真够贱的,比余瑜还贱!什么人格分裂,我看你丫就是一变态,双性通吃还给自己脸上贴金,要点碧脸的赶紧给我滚下车,别逼我动手啊我告诉你!”
姓余的持续噘嘴,一个大男人做出这种任性模样看得人想吐。他白我一眼,气道:“我就是余丹丹,你骂我干什么?我说错了吗?都是女人为什么我不能跟你走?我把粮食都给你搬来了呢,我们组团你不吃亏!反正我不管,你要带刘美丽就得带我,你不是想动手吗,看谁厉害!”
他噼里啪啦说完,动作飞快地一抽刀子,忽然把手电筒朝车子后头晃了几下。
我一愣,还没反应过来他想作什么幺蛾子,就听见住院部楼上一个男人凄厉地喊叫声:“啊啊啊!救命啊!”
“谁?赵卓宝?”我大惊,“你把赵卓宝留给丧尸了?”
余瑜,或者余丹丹看来胸有成竹,他抽了威胁我的刀,一转身又架到了刘美丽脖子上,嘻嘻笑着故作天真状:“没有啊,我只是让他去开门而已,二楼和三楼的丧尸最多了,你们快上来吧,一会儿丧尸来了我可挡不住哟,还是,你们想跟我死在一起?”
这招釜底抽薪玩得太溜,根本来不及讨价还价,直惹得周易怒不可遏。一斧头劈上车顶:“我去你三大爷的,丧尸来之前干掉你足够了。”
他往前一步,刘美丽立马惨叫一声。
余姓精神病患者之所以会成为卢副院亲自治疗的对象,是因为他的病情特殊,黑历史多到曾经上过新闻头条。他是那种典型的利用精神病去肆无忌惮作恶的人,法治社会尚且拿他无措,末日乱世更没人搪得住他使坏,割“闺蜜”脖子什么的不过是小打小敲。
我觉得对付这种人最好的办法就是二话不说胖揍一顿,可是丧尸出来了,不走不行了,我爸也制在他们手中,万一有什么闪失,跟我妈没法交代。我只好拦住了周易,心里气得要疯还不得不为大局考虑。
“你去开车吧,”我忍气吞声对周易道,“先离开再说。”
周易恨恨看了余丹丹一眼,骂骂咧咧跑去驾驶座,一脚踢上车门:“还不滚下来?你特么会开车吗?”
看见远处雨中一条身影飞快地朝这边跑过来,我来不及再跟余丹丹打嘴仗,急着打开后备箱,吭哧吭哧把箱子塑料袋一股脑全扔了上去,自己也蹲了上去——后座加上庞大的李铜鼓已经把刘美丽挤成纸片人了。
“开车。”余丹丹叫道,“丧尸出来了!”
“叫个屁!丧尸出来还不都是你吆喝的!疯子就是疯子,真他娘膈应人!”周易气急败坏打着了车子,火速启动往大门方向驶去。
“等等我!爱风,美丽,你们等等我!”
赵卓宝在雨中搏命狂奔,他后头已经能看见跟了许多摇摇晃晃的身影,在树木间隙忽隐忽现,速度不快,但数量很多。
赵卓宝赤着脚敞着怀跑得一头一脸雨水没个人样,没想到第一个不忍的竟是我爸,他从窗户里探出头去看,回身对周易道:“慢点吧,带都带了,不差这一个。”
周易憋着气也没理他,一路开到大门口才停下:“叔,您看人两个病友都拿他无所谓,您还替他操这份心。”
余丹丹回头看我捂着嘴笑:“你爸爸心肠真好,嘻嘻。”
我懒得理他,跳下后备箱,疾步跑去保安室窗口开电动门,门开够距离,赵卓宝也刚好跑到,一个箭步跃上了后备箱。
我对周易示意叫他开出门去,周易伸头出来:“你干啥?”
“我关门,不能让丧尸出去。”
“你真是操不完的心。”周易摇摇头,一脚把车移到门外,我这才切了按钮,小跑着跳了上去。赵卓宝赶忙往粮食袋上蹲给我腾地方,讨好地笑:“爱风,我们又在一起了。”
我无话可说,心好累。
关上后门,从模糊的玻璃望去,已经看不清丧尸们的动静,只觉得那条渐渐远去的大路看起来,好像比别的地方墨色更浓。至此荣军医院里,就一个活人也没有了。
周易心里有气,一路把车开得飞起,撞起丧尸来跟小炮弹似的,冲劲十足。他边撞边骂,什么难听骂什么,比我这个即将引狼入室的主人家还义愤填膺。
我和我爸还有刘美丽皆是闷不吭声,静静听着他发泄怒火。而余丹丹三人则表现得异常兴奋,每当一个丧尸在远光灯里露脸,下一刻便被撞飞的情景出现,余丹丹和赵卓宝就会大声拍手叫好;每当压过尸体,车子剧烈颠簸的时候,他们就会咯咯笑个不停。周易恶毒的咒骂与他们旁若无人的喝彩交杂在一起,如同上演了一幕诡异滑稽剧。
李铜鼓虽然没有参与他病友的疯狂,可是他的表现也很惊悚。从我的角度看过去,他正把脸紧紧贴在窗户上,鼻子嘴唇几乎压成了平面,眼皮一眨不眨贪婪地向外张望。外头风雨交加,漆黑一片,可是他看得那么专注那么认真,让人不禁怀疑他是否真的能看到什么令人神往的风景。我想如果有人此刻看见这辆车,看见车窗上变形的大饼脸,吓尿都是轻的。
一路有惊无险返回华富街菜场,远远看见空荡荡的瓦砾堆和我家二楼透射出的暖黄灯光,我才觉出了一丝疲累。四个人出去,八个人回来,我觉得就算是我妈这种热情好客的性子,也未必能消化得了,何况这几人还都不正常。
打了一天硬仗的面包车停在巷子口,我爸背了二叔下车,刘美丽在旁帮忙撑着雨衣;周易很自觉地关门锁车搬箱拿物,还不忘提醒我巷子里有泥水小心路滑。我突然觉得跟余丹丹几人相比,有点妄想症倾向的周易显得可爱多了。
等一群落汤鸡鱼贯进了家门,连人带物把客厅占了个满满当当,身上滴下来的雨水快淹了我家大理石地面的时候,我不意外地看见我妈一脸震惊的表情——她正盯着那三个精神病,毕竟蓝白条纹的制服实在太惹眼,想不注意都难。
韩波:“大风你们抢劫去了?”
彬彬:“我爸他怎么样了?”
我妈:“这几位是?”
我甩掉雨衣,在空中握了个拳:“什么都别问了,先吃饭,吃完饭睡觉!”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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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大变人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