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路,天色不那么暗沉了,时间在众人思虑又焦灼的感知中飞快度过,也没再遇上什么诡异的事。
到达柳宗时,天已过五更。
自柳擎被带走审问后,柳家人心惶惶。
周遭稍成气候的小门派,平日里受惯了柳家的盘剥打压,而今终于有了出头之日,也大着胆子上门报复、各种作对。
柳家的少主,柳擎的长子柳河阳,是色厉内荏之辈,明眼人都看得见的金玉其外败絮其中,连日来忧惧不安,强撑着应对各方乱子,已然是疲惫不堪。
郁江盛再临柳宗大门,还来不及阴阳怪气地感慨一番,便被心急的林焕拖了进门。
柳河阳再狼狈,也不忘把自己收拾得金贵非常,吊起眉梢,挂着假笑。
柳宗自诩一方强宗,沾着修炼者的名头,在地方人界官员面前,总表现得高人一等,自是不把一个小小县丞放在眼里。对林焕这位光明正大带走宗主、挂昭正司名的林家人敢怒不敢言,只得低头不语,侧身让路。至于一旁的郁江盛,前日带着芳菲先一步离开,众人便未曾见到他,只当是随行的官吏,柳宗众修士无人理睬,唯有柳河阳微微皱眉,而后目光一闪。
他一边招呼众人往议事厅去,一边不动声色地挪到了郁江盛身侧。
毕竟只要修炼和“魔”字挂钩,那定然绕不开感应“血统压制”四字。
柳宗骨血中的魔气在感应到郁江盛时开始躁动,柳河阳只觉打骨头里传上来一阵寒意,让他不由自主地膝盖发软。
偏这柳河阳是个无知又胆大的,不信邪地凑过去。
郁江盛察到觉对方动作,心中冷笑。如若平时,他定要借此将人戏弄一番。不过如今心头莫名的焦急让他提不起兴致,愈发不爽,便在拐角时轻飘飘斜了柳河阳一眼,魔气骤然汇聚,针丝般细微又尖利,刺入了对方的皮肤,没入血肉——
猝不及防的疼痛和窒息感让柳河阳僵在了原地!
他惊疑地望向郁江盛,只看到对方冰寒的目光一瞬即逝。
甚至在其中看到了几许杀意。
柳河阳在原地呆了许久,已是从头凉到了脚,心脏狂跳。几息之间,背后已被冷汗打湿。
仅用一个眼神完成此等效果的郁江盛,一切自然,拂袖而去。
柳家的管家半天不见少主子动静,回头来查看,被少主子那离魂般的状态下了一跳。
“少爷,少爷,您怎么了啊?您可别吓唬小的啊!”
管家慌乱地帮柳河阳擦汗,被对方哆嗦着推开。
柳河阳面色惨白,一手捂着被刺伤的地方,另一手死死抓着管家,嘶哑道:“快去后山报信,就说‘他们’还是来了!”
管家闻言,心里咯噔一下,连忙应了话,匆匆往柳宗的后山去。
这边事态紧急,等面色尚未缓过来的柳河阳进门,徐县丞便开门见山道:“我们来此,想再了解些柳家未过门的少夫人失踪一事。”
不等柳河阳开口,对面一个中年人面有不愉,替他答道:“此事我们正在调查,就不劳烦官府了。且不说王家嫁女半路出事,身为县令的爹至今称病不出,什么说法都没有,于公于私,都是他办事不利。就说那是鬼轿抢亲人尽皆知,我们修士尚费力于此,几介普通凡人,还来插手我们,未免不自量力了些。”
这话直白刺耳,徐县丞眉头微皱,却没有当场发作。
同来的官差们恼怒中带着奇怪,久居昌乐,却没听说过这号胆大之人。
郁江盛倒是见怪不怪,一边听着对话,一边打量起这议事厅的装潢构架来。
凡修炼之家,尤其是主修仙道的宗门,都会在排布建屋等各个方面格外上心。
美观为次,风水阵法为重。
柳宗的议事厅,乍一看,是聚气旺福的摆法。可细究起来,主位上的太师椅正摆在某种阵法缺口处。厅正当中摆放着寒气逼人的玉雕,和主位相望,又形成个吐纳之阵,专招邪气。这种摆法中原地区少见,而北疆魔域曾流行过一阵子,后来因为许多原因渐渐淡出大众视野。郁江盛对它还很熟悉,因为早年间,他曾在以为魔族前辈的会客厅里见到并体验过这种东西的高配版。
这是哪个偷学艺不精的,摆出这么个不伦不类的东西来?
算算时间,要摆出这样的阵法,还是要有魔族人的指导。
郁江盛心下思忱,那边徐县丞继续开口,听得出他的语气在尽量平缓:“为了尽早破案,我希望你们能够配合。王小姐的失踪,也让你们焦急,不是吗?”
这次柳河阳回答道:“县丞不妨说说,想要深入了解些什么?”
还不等徐县丞回话,就听屋外一声巨响,像是兵刃碰撞,而后波及周边建筑,产生爆裂塌折!
众人连忙向外看去,但被由外而来的弟子劝阻回去。
“方才是弟子们试炼切磋,手下没掌握好轻重,破坏了房屋,抱歉惊扰了客人。”
闻言,对面坐的那中年人摆了摆手,很平常似地收回目光。
“诸位,无事了。”
郁江盛耳畔仍回荡着方才的震荡,一种怪异感涌上心头,他难以控制地一遍遍细细回忆最前面类似兵器相撞的声音。
林焕比他早一步听出了想要的答案——相撞时,有一道剑鸣。
幽远,绵长,杀伐果断。
剑鸣随剑而定,需要用心感受,不可单用耳听。
同门成长近二十年,林焕自是熟悉的;对手交战,郁江盛也见识过——
那是林缄。
郁江盛本就坐得靠边,在除了柳河阳眼中外,十分低调不起眼。
他悄声离开,循着剑鸣飞快去了。
奇怪的是,走了大半宗门,他却未见哪里有新的打斗迹象,那道剑鸣的残痕也消失得无影无踪。
就好像方才的巨响并未真的发生一样。
这不可能。
郁江盛肯定,自己的感觉不会错。
所以很快,他在熟悉的地方,发现了一枚纸钱。
抬头,他看见,这就是后山,第一次夜访柳宗的目的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