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至,终南山的第一场雪落进砚魂斋时,阿砚正在临摹那幅悬于中堂的《三界归一图》。他是沈砚之与墨魂消散百年后,砚魂斋最有天赋的弟子,指尖落墨时,总带着几分与那位传说中画师相似的沉静。
画到画面中央执手的男女时,笔尖突然顿住。宣纸上的墨点晕开,竟化作一只小巧的墨蝶,扑棱着翅膀停在他的砚台边缘。阿砚惊得屏住呼吸,只见那墨蝶翅膀扇动间,落下几滴淡紫色的粉末,落在砚中,与松烟墨交融成温柔的色泽。
“先生说,这幅画里藏着魂灵。”阿砚喃喃自语,伸手想去触碰墨蝶,它却突然振翅飞起,朝着画室后院飞去。他连忙跟上,穿过覆雪的梅枝,只见墨蝶停在那方归魂砚上,渐渐化作一缕淡紫色的虚影。
是墨魂的轮廓。她依旧身着素裙,发丝上沾着细碎的雪花,眼神温柔得能滴出水来,却带着化不开的怅然。她伸出手,想要触碰砚台,指尖却径直穿过,只激起一圈淡淡的墨纹。
“砚之,又下雪了。”她轻声呢喃,声音轻得像雪花落在梅瓣上的声响,“当年我们约定,要在梅树下煮酒画雪,可终究……没能等到下一个丰年。”
阿砚躲在梅树后,看得眼眶发热。他想起先生讲过的传说,沈砚之与墨魂最终化作画中魂,虽能相守,却再也触不到彼此的温度,尝不到尘世的烟火。
就在这时,归魂砚突然微微震颤,砚底的游龙纹样亮起微光,一道金色的虚影缓缓浮现。沈砚之的身影出现在墨魂身边,他伸出手,想要揽住她的肩,指尖却同样穿过了她的魂体。
“墨魂,我在这里。”他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目光落在她身上,满是疼惜,“抱歉,没能兑现承诺。”
墨魂摇头,眼中泛起泪光:“能与你化作画中知己,看遍三界春秋,我已无憾。只是偶尔会想起,当年在墨隐村的夜晚,你为我画肖像,我为你研磨,那时的墨香,是真的能闻得到的。”
沈砚之沉默片刻,抬手蘸了蘸砚中的墨,在空中轻轻勾勒。瞬间,无数墨蝶从砚中飞出,围绕着两人飞舞,梅枝上的雪花也仿佛被赋予了灵气,化作点点银光,落在他们的发间、肩头。
“你看,这样的雪,也很好。”他笑着说,眼中却藏着深深的落寞。
阿砚看着他们在雪中并肩而立,明明近在咫尺,却仿佛隔着万水千山。他突然明白,先生口中的“意难平”,不是生死相隔,而是明明相爱至深,却再也无法触碰彼此的温度,无法共享一杯热茶的温暖。
雪越下越大,将庭院染成一片洁白。沈砚之与墨魂的身影渐渐变得透明,最终融入归魂砚中,只留下砚台上那滴淡紫色的墨痕,在雪中静静闪烁。
阿砚走上前,轻轻抚摸着归魂砚,砚身冰凉,却仿佛还残留着他们的气息。他拿起画笔,蘸了蘸砚中的墨,在宣纸上缓缓落下——画的是雪夜的砚魂斋,梅树下有两个并肩的身影,墨蝶环绕,雪花纷飞,只是那身影终究模糊,像一场抓不住的梦。
多年后,阿砚成为了三界闻名的画师。他始终珍藏着那方归魂砚,每当有人问起画中故事,他总会指着宣纸上的模糊身影,轻声说:“这世上最动人的爱,是明明隔着生死与法则,却依旧愿意为对方,在岁月中留下永恒的笔墨;而最遗憾的事,是穷尽一生力气相爱,却终究没能好好握一握对方的手,没能共饮一杯煮好的热茶。”
冬至的雪年年落下,砚魂斋的墨香岁岁不散。归魂砚中的墨痕,始终未曾干涸,仿佛在诉说着一段跨越千年的爱恋,藏着无尽的温柔与怅然,在岁月中,成为了永恒的意难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