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风眠强压浑身剧痛,在门轴转动的吱呀声中霍然起身。
可推门而来的,却不是他以为的那个人。
来人留着一头浅棕的短发,鼻梁上夹着一副水晶眼镜,身着纯白镶红边的神职长罩袍。
圣职者?
很弱。段风眠心道,可维尔德伦的地方,怎么会有圣职者?
迎着段风眠审视的目光,来客气喘吁吁地止住了步子,迟疑地开口道:“这位……阁下?我是这座教堂的神父海登·希尔,我没有恶意。”
希尔谨慎地打量着眼前气势凛冽的男人,心中有些惴惴。
这位突然出现在教堂里的客人,显然来处不一般。他身上衣服用料极好,虽然样式奇特,但希尔知道王都那些贵族老爷们,闲来无事就喜欢弄些奇特的时新样式。
而且看看他那一头漂亮的黑发,显然他有着非同一般的血统。
他态度恭谨一些,总归不会出错。
正这样想着,段风眠语调冰冷地开了口:“教堂?维尔德伦的地方,怎么就成了教堂?”
那个纯金的牌匾上分明写着“维尔德伦魔法学院”,这座大厅里甚至还立着维尔德伦的雕像。这位圣职者居然敢说这里是教堂?
“当然,当然,如您所见——”海登·希尔谨慎地回答道,“这里曾经确实属于那位奥秘之主。但是,正诚如您所见阁下,这里已经没人了。”
这里确实已经没有人了。
花窗破碎满是尘埃,神像模糊遍布蛛网。就连这里应有的防护魔法,都已经衰退得再也无法启动。
所以段风眠才没有感受到属于维尔德伦的魔法波动。
可这里怎么会没有人了?
“他人呢?”段风眠问。
希尔心中一跳,更为小心地看向了段风眠。
奇特的衣着,没见过的细剑,还有那头黑发与那双黑夜一样的眼睛……他不知道那位奥秘之主的事情,他或许根本不是什么王都的客人,而是隐秘种族的来客。
他是……
希尔仔细回想着所学,当目光落向那柄豁口细剑,脊背忽地一寒。
他见过这柄细剑!
这柄与王国所有细剑都不一样的剑,他在教廷的密卷中见过,也在魔法之都遍布的雕像中见过!
希尔喉头滚动:“施维尔特……阁下?”
段风眠闻言一怔。
他收回手中灵剑,似笑非笑道:“已经许久没有人这样称呼过我。”
这还是他第一次来到这座大陆时,维尔德伦给他起的名字。
那时维尔德伦说他的大名与其他人太过不一样,他们藏匿在人群里,应该有一个能融入水里的名字。于是段风眠便任由维尔德伦给他起了个名字。
维尔兰特·施维尔特。
是风与剑的意思。
渡劫离开之后,已经五百年没有人叫过这个名字了。
希尔得了他的回答,只觉得浑身直冒冷汗。
光明神啊!他这是什么运气,会撞上这样一位存在啊!
分明只要再过一天,这座学院内藏的魔法就将彻底消弭,他就能供上崭新的光明神神像,将这里变成魔法之都内又一座光明神教堂。
而他,将会是这座教堂的希尔主祭!
只要再过一天,这里就是他的教堂!
一个活着的施维尔特,哪里会容许有人霸占那位奥秘之主的东西!
就差一点,他就能升主祭了!希尔气急败坏地想。
不,等等……一个危险的念头忽地钻了出来,他应当是第一个见到施维尔特阁下的人?若是他将这个消息上报给教廷,他或许依然有机会升任主祭,拥有一座自己的教堂。
希尔压下心中翻腾的心绪,小心翼翼地开了口:“所以……施维尔特阁下,您也不知道……那位奥秘之主的去处?”
段风眠目光冷冷地看着他。
海登·希尔紧张地扶了扶眼镜,斟酌地开口:“那位奥秘之主从这里离开,已经过去五百年了。人们都传说他……”
话语已经到了嘴边,希尔决定说得更委婉也更谨慎。毕竟这位阁下在传说中似乎……脾气不太好。
“您总是知道,那位奥秘之主与命运抗争了一辈子,人们都说他终于能好好地休息了。”
他说得太过委婉,以至于段风眠甚至想了一瞬,才理解他的意思。
“维尔德伦……死了?”
“人们是如此说。”希尔恭谨道,“但您也知道,人们也说您也离去了。比那位奥秘之主更早,早在传说结束的时刻。”
段风眠有些茫然地眨了眨眼。
他甚至觉得,是不是自己神魂受伤太重,理解错了这位圣职者的意思。
死了?
维尔德伦……怎么会死了?
他才刚记起他,他在他的记忆里还那么鲜活。
他们才刚刚并肩走过荒原,他前一刻还在笑听维尔德伦的豪言壮语。金发的魔法师说他要带来一个新世界,一个能让所有魔法师坦然学习魔法的世界。
到那时他要开拓一所魔法学院,这所魔法学院必将是大陆上最优秀的魔法学院。
那些笑闹的余音还在他脑海里回响,维尔德伦……怎么就死了?
分明在飞升渡劫时,都还感受到了他与维尔德伦有尘缘未了!他们还有那么多的事情没有去做,怎么就……
“施维尔特阁下?”
“谁?!”
段风眠猛地回神,他看向的却不是眼前小心翼翼的海登·希尔。
希尔悚然一惊,只觉有什么擦着他的耳畔飞过,令他浑身毛骨悚然。他僵硬地,一点点扭头朝后看去,就见那老旧残破的木门,不知什么时候已经从中一分为二。
此时上下分作两截,正在颤巍巍地晃动,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一个小小的影子瑟缩在下半截木门的门边,眼里满是惊骇。
“阁下请等一等——”希尔连声开口,声音紧张得有些变调,“这是我们村子里的孩子,先前就是他来请我为您诊治——”
他转身踉跄着冲到门边,手中泛起柔和的白色光晕,一道圣愈术落在孩子身上,安抚了他惊惧的精神后,才带着对方走到段风眠面前。
“这个孩子就住在不远处,先前便是他先发现的您。”
希尔轻轻推了推孩子的后背,示意他先给尊贵的客人打个招呼。
然而段风眠却忽然开了口:“维尔德伦。”
希尔惊得一跳。
他神经质地左右望了望,生怕那位已逝的奥秘之主会被故友唤出来。确认大厅依然空荡,没有不该出现的人后,他才惊魂未定地看向段风眠。
却见对方黑夜一样的眸子一直盯着自己身旁的孩子。
小孩显然被施维尔特阁下吓着了。他面色煞白,一双蓝眼睛一直直愣愣地望着施维尔特阁下,嘴唇翕动着却一个音调也吐不出来。
希尔连忙道:“阁下,这只是我们村子的孩子,他是——”
是谁来着?
希尔这才发现,他根本不知道这孩子的名字。他每天数着日子等残余魔法消散,打交道的也都是村子里的大人。
那些整天瞎玩的小孩都是谁叫什么,他可分不清楚。
段风眠却缓缓勾起了唇:“维尔德伦,你说你想叫什么?”
小孩望着段风眠,怯生生地往希尔背后躲。
希尔背脊发凉,也有些害怕了。
这位施维尔特阁下听说刚刚就躺在那位奥秘之主的雕像下,他莫不是被那位的死讯刺激疯了?
“我、我不是……先生。”小孩嗫喏着开口了,“我、我叫维、维恩图斯……先生。”
段风眠缓缓蹲下身,平视着眼前自称维恩图斯的小孩。
他有一双水润的蓝眼睛,看向自己的目光怯生生的,像是某种小动物。
段风眠迎着那双蓝眼睛,嘴角勾起一抹笑,伸手探向对方灿金的发顶:“你知道我的手段。你是不是他,我搜魂便知。”
维恩图斯却只是茫然地抬头看着希尔:“什么是搜魂?”
希尔也不知道这是什么,却本能地知道这绝不是什么好法术:“阁下,他真的只是一个普通孩子!”
“他们说,这座教堂以前的主人,是我的先祖……”维恩图斯依然怯怯地,“先祖他叫……维尔德伦吗?”
段风眠的手悬在他头顶一动不动。好一会儿,段风眠突地收回手起身:“原来是血脉后裔。”
难怪气息如此相像,可灵魂波动却又那样不同……太弱了。
所以维尔德伦当真……死了吗?
那他们之间那未了的尘缘,又是怎么回事?!
总不能是舍不得小辈,让他来带孩子。
段风眠目光冷淡地掠过维恩图斯,正想逐客,就听希尔说:“阁下,您是在修补这座……学院的魔法阵的吗?”
希尔已经不再奢望能拥有这座学院当自己的教堂,他只想赶紧转移施维尔特阁下的注意力。
“这座学院的魔法阵明日就要消散了,阵法消散后,这里的一切都会逐渐被时光浸蚀。您、您要修补它吗?”
段风眠的目光再次划过这座早已没有维尔德伦气息的魔法学院,最终定在了那个灿金的圆形牌匾上——
维尔德伦魔法学院。
纯金打造的文字依然闪耀着昔日的光辉,可这座学院本身却已经开始破败。
那人曾经骄傲地说着要建设大陆最优秀的魔法学院,现如今不仅没有学生,差点连学院本身都差点变成敌人的教堂。
“尘缘……”
段风眠低声喃喃。
他与维尔德伦的后裔没有丝毫关系,可他也曾真切地答应过维尔德伦,要帮他建设梦想中的学院。
脑海复苏的往事如潮水涌动。
那个金发飞扬的魔法师,望向他的眸光永远比太阳更炽热。
他曾在荒原中、在月光下、在篝火旁……一次次含笑聆听对方那听起来遥不可及的梦想。
篝火的荜拨声烧得段风眠心绪难平。
他静默良久,忽地俯身拾起地上的圆形牌匾。细细抚过上面漂亮冰凉的花体字:“……是你啊。”
随即他收起牌匾,看向谨慎的海登·希尔:“魔法学院,应当怎么建设?”
希尔:“……”
希尔脸上肌肉僵硬地抽动了一下:“哈?”
应该还有一更[猫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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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那位阁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