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比乌斯：无限 第9章 08.火力不足（8）

他站在阶梯上，向1楼大厅看去。

相对明亮的大厅聚集着许多人，或成群结队，或形单影只。他一一扫过他们的脸，从稚嫩到成熟，从天真到奸猾。他仿佛想要确定什么似的又看了一遍，但预想中那人的脸始终没有出现，最后他颇为失望地收回目光，沉默地走下阶梯。

他需要和别的玩家交换些道具，最好能换到一些武器。

【ID：100001，姓名：夜川。等级：lv1。惩罚点数0/3。积分：200。魔力：81/100。】

【初始技能：全知之眼。窥视目标玩家当前副本内的道具栏和状态栏。仅在副本中生效。20魔力/次。】

【道具栏：8/10。不知何处的钥匙*2，压缩饼干*2，附魔短刀*1，蜈蚣毒的解药*1，饮用水*10，必中奖的彩票*1，怪物的战利品*20。】

【状态：道具“极速药水”正在生效，您的移动速度提高10%；道具“怪物雷达”正在生效，附近所有怪物之所在将显示于系统栏。】

当夜川踏下最后一节阶梯时，一名脸色苍白僵硬的侍者就凑了过来，为他，或者为“安东尼”说明暴风雨夜宾馆停电的事由并表达诚挚的歉意。

他只看了侍者一眼：“你们老板在哪？”

侍者转动他咔咔响的脑袋：“很抱歉，我们老板现在不在这，您可以在此稍作等候。”

“门不在这，对吗。”

侍者永远重复这一句话：“您可以在此稍作等候。”

他想了想：“你老板是不是一名秃了头的、满嘴金牙的胖大叔？”

侍者惊讶道：“您认识老板？”

他眯了眯眼，似乎对这个回答有些意外，

“这座岛上再也没有任何一个人能如同老板般伟岸。”侍者的语气中带了些崇敬，“他不近人情，向着目标一心一意，正是我学习的榜样。”

“……”

“但先生，您是怎么认识他的呢？”

他指了指天花板：“他在开局的时候就被怪物追着从楼顶跳了下去。”

侍者沉默半晌：“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先生。”

“因为你们的老板不可能是‘安东尼’，更不可能是玩家，对吧。”夜川似乎失去了耐心，“你确定老板只有一个么？”

侍者：“……”

“起初我也很惊讶，因为他亲口说这是他建起的宾馆，我以为那只是临死前的精神错乱。”

“那就当他是精神错乱吧，先生。”侍者再度发出充满机械质感的声音，“老板现在暂时不在这里，但很快就会回来。”

“老板”很快就会回来。看来他得抓紧时间了。

夜川没再管这名拦路的侍者。他找到一些看起来饿得两眼发昏的玩家，用一包压缩饼干交换了枪和少量的弹药，又找到在一旁聚众打牌的家伙们，用彩票换了道具【滑板鞋】、【自热水壶】和一些备用衣物，还摸到一个看起来游刃有余的小团体旁边，用【怪物的战利品】忽悠到了一瓶【增强附魔药水】。随后他将这瓶药水加在了短刀上，随着一看就很完美的金光亮起，他觉得现在的自己或许可以和众生倒影一战了。

他撕开最后一包压缩饼干啃了一口，正为这糟糕的干涩口感皱眉时，耳边忽然传来不大不小的说话声。

那是一位被人群包围的慷慨激昂的演讲者。

“让我们团结起来！我们不能坐以待毙，必须行动起来，去揭穿这场闹剧的阴谋，然后将主使者告上法庭！”

围着他的人们抬头仰望着他，发出愤怒的低吼和热烈的赞同。

“我将组建一支队伍，为所有陷入这场绑架案的玩家谋取正当的利益！”演讲者义愤填膺，“我们将成为‘先锋队’的一员，揪出幕后主使者，为所有人打开回家的路！我们的愿望是回家，任何恐怖的事物都不能阻挡这个信念！让那些开死人玩笑的绑架犯们见鬼去吧！”

周围人的回应愈发热烈，甚至有人直接站出来高举手臂，请求加入这个先锋队。

夜川看向演讲者。那是一名二三十岁的年轻人，白净俊朗，穿着西服打着领带套着皮鞋，妥妥一名白领的形象。很难想象这样一个现实中可能位于中间阶层的打工人也能发出这样振奋人心的革命宣言。

“嘿兄弟，你觉得他说的是真的么？”

夜川看向来者。

“自我介绍一下，我叫小王，也刚下来，你是为数不多从东楼下来的一些人之一。”自称小王的男人十分自来熟，“你记得游戏开始前跟‘真理’对话的那位残疾人小朋友吗？如果这位演讲兄弟说的是真的，连残疾人都不放过，那幕后主使可能真的是个不人道的变态。”

夜川略微思索。关于残疾人，他这一路只知道个自称圆大古的小瘸子。

见夜川并未回应，小王却毫不在意，呵呵一笑继续道：“那兄弟说得真好，我都想加入他那个先锋队了。我老家还有个刚刚高中毕业的弟弟，正欠管教，没了我他不得反了天了。”

小王实在太过热情。夜川一时推脱不开，只能敷衍道：“有家人是一件好事。”

小王见夜川终于搭话，两眼放光：“要来点情报交易吗？”

夜川拒绝。

小王蔫了：“唉，白费我这么多口舌……算了，你有趁手的武器吗？”

“没有。”

“太可惜了。”小王说，“如果你有武器，无论什么东西我相信我都有足够的资本将它换下来……还有，你是不是在找人啊？”

夜川正准备走开的脚步一顿。

“你一下来就东张西望，明显在找人。我几乎跟每一个在这里的玩家都打了交道，虽然不深，但你说说你要找什么人，或许我可以凭借印象帮你找一找。”小王狡黠一笑，“给我一点道具或者物资，我就帮你。”

夜川犹豫了一会：“你刚刚说的那个……小瘸子，他来这里了么？”

小王摊手示意。

夜川从道具栏里掏出了弹药。

小王失笑：“这不是有武器吗？诶只给子弹不给枪是怎么回事……”

“先回答我。”

“哦好。那位敢于‘真理’交谈的残疾孩子目前并没有来这里……别这么看我，这情报保真！”

“第二个问题。”夜川将枪递给小王，“还有一个人。样貌……我暂时不记得了。”

小王大跌眼镜：“记不清了怎么找？那他的名字呢？”

夜川咕哝出一串听起来就很洋气的字符：“克里埃特。”

小王妥协：“行吧行吧，那个克里埃什么特的……性格呢？性格你总知道吧？”

夜川居然笑了起来，声音也柔和许多：“他是个很温柔的人。”

小王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他总是关照很多人，却唯独不在乎自己。他善恶分明、美丽、强大，很受欢迎，是所有人都可以依靠的存在。我想不起他的样貌和具体的一切，但这只是暂时的。”夜川眯了眯眼，“很快，我就能拿回那些记忆了。”

空中忽然投来一道无形的视线。夜川看向头顶的虚空，用眼神让真理不要多管闲事。

小王没有夜川敏锐的感知力，只是听完夜川的描述鸡皮疙瘩掉了一地：“真抽象……但是你确定找的不是女朋友吗？”

夜川思考道：“差不多吧。”

夜川的行动向来是干脆利落的，否则他不会特地找到【极速药水】，也不会在遇到刘铭和圆大古之前就把经过的房间搜了个遍。但一直来去如风的他此时就静静地站在那，看小王向附近的玩家挨个问去，脚下的步子直到小王回来也没挪动半分，好像没什么别的事能比它更重要了。

小王说：“很抱歉兄弟，我问了一圈，并没有你所说的那样的人，就连他们的父母亲戚，也难找到这么一个……呃，完美的人。”

夜川肉眼可见地失落起来，这样的情绪摆在他脸上无故添出一股愤怒和幽怨的气质。他皱着眉，让小王总以为这人下一秒就要给在场的所有人都来一枪子儿了。

好在夜川只是不明所以地咕哝了一句：“……可能是还没来。”

小王不好意思道：“那这枪……”

“给你了，谢礼。”夜川转身离开前说，“你可以叫我叶鹰。”

“夜莺？那个故事里的，国王的‘夜莺’？”

“树叶的叶，老鹰的鹰。”

夜川与小王道别后，十分干脆地上了阶梯，逆流而上，只留下看着他的背影的诧异的人们。

侍者在他身后，试图用一些官方的话挽留他。

“可怜的傀儡。”夜川只看了一眼侍者就回过头去，“什么时候也该休息一下了吧。”

侍者静立在原地，看着他。

“我的上司不是老板。”侍者忽然说。

夜川回头看他。

“你们都知道的，我的上司，所有游戏的主人，现在仍在窥探你我的那只眼睛。”

“你为什么跟我说这些？”

“你是第一个对我说出这些话的人类。而我也有权限回应你。”

“你们的企业文化还挺通人性。”

侍者说：“……你似乎感受不到恐惧。”

夜川转身下了阶梯。

侍者偏过脑袋：“可你总有害怕的东西。”

夜川避而不答，反问：“那你害怕什么？”

侍者沉吟片刻。

“我害怕永远困在这个永无止境的循环里。”

夜川一愣，而后自嘲般嗤笑一声，重新迈开步子踏上阶梯。

“欢迎您再来。”侍者又端起那副官腔，“孤岛宾馆永远欢迎您。”

夜川彻底转过身，再次走入昏暗的楼梯。

周围蚊子一样嗡嗡作响的嘈杂终于远去。他再次掏出短刀，把【不知何处的钥匙】攥在了手里。

接下来，他要去收获那两个小傻子给他的情报了。既然这场游戏中没有他要找的人，那么就尽快通关吧。

他穿上【滑板鞋】，在楼层间来去如风，沿路清扫了一片爬行者和循声蜈蚣。他知道众生倒影已经前往一楼，因此特意避开可能与它相撞的路线，一路畅通无阻，最后他终于推开了21楼的那扇房门。

他找到了《安东尼的日记本》。这个游戏剧情的主人公就跟现实世界的人一样，从无知的叛逆走向惨淡的归乡，寥寥几页基本可以勾画出安东尼的性格以及他的背景。同时解锁的还有一个名为【马赛克终结者】的效果，可这个游戏中哪里可以用到它呢？

夜川看着脚下爬行者尸体在“姓名”一栏蒙上的马赛克，沉默了半晌。

【效果：“马赛克终结者”已发动。正在查看怪物信息。】

【怪物：爬行者。名字：亚历克斯·埃兰。状态：死亡。】

这怪物的名字真像个人。

怀着好奇，夜川查看了另外一只爬行者尸体的信息。

【怪物：爬行者。名字：阿诺德·埃兰。状态：死亡。】

他顿时觉得有些不对劲，特意走远了些，甚至回到楼下查看被他击杀的爬行者的信息。

盖尔·埃兰、史蒂夫·埃兰、包蒂斯·埃兰……每一只爬行者都拥有人样十足的名字，这些名字各不相同，姓氏统一。埃兰，Island，岛屿。是巧合吗？是谁给他们这样命名的？又或者是……他们本来就叫这些名字？

夜川再次打开【安东尼的日记本】，目光聚焦在反复提到的“马克”和“卡莲”两个名字上。

他忽然想查看一下那条被他杀死的循声蜈蚣的名字。

这么想着，他迅速动身下楼。他现在位于20层，而循声蜈蚣的尸体在17层走廊尽头的最后一个房间，一路上弯弯绕绕，在行进的同时，他似乎听到某处传来越发嘈杂的声音，然后是一声剧烈的震爆。

那是西楼的动静。

也不知道那圆大古怎么样了。夜川想。

他进房间后，发现那堆破碎不堪的尸体比他初到时更加散乱，应该是被那两个家伙翻过。循声蜈蚣的尸体就在最上方，粗而蜿蜒的身体压着一地骨肉，像一座山。

【正在查看怪物信息。怪物：循声蜈蚣。名字：卡莲·埃兰。状态：死亡。】

夜川：“……”

所有的怪物都叫埃兰，闭塞的孤岛里一脉相承的镇民也可以都叫埃兰。安东尼在孤岛的熟人叫卡莲，而拥有卡莲·埃兰这个名字的就是地上这条曾经杀人如麻的循声蜈蚣。

也就是说，这个游戏的怪物很可能都是孤岛的镇民所变。

夜川沉默地收起短刀，看向蜈蚣的眼神多了一丝怜悯。

曾是安东尼亲人的怪物们要将“安东尼”赶尽杀绝，可总有身为玩家的“安东尼”会从这个新手副本逃出生天，离开孤岛，永远不会回到这个恐怖的故乡。

……令人不适的设定。该结束这个游戏了。

夜川迈出房门，继续向楼上进发。西楼的动静很大，众生倒影制造的怪物应该在追逐那边的玩家，而它本身是高层的主宰者、最后的守门人——夜川从一开始就知道。

可就当他重新回到21楼的时候，一道与平时截然不同的系统提示音让他被迫停下了脚步。

【您已被道具“摇人铃”选中。将于10秒后传送至目标地点。】

【摇人铃】？夜川疑惑。在他残存的记忆里，这个稀有道具在至少经历4个副本后才会被开放获得，它为什么会出现在新手副本里？【摇人铃】选择的对象不分实力等级，只要在同一个游戏副本，就算是第一晋升者也可以毫无阻碍地摇过来。被它选中的倒霉蛋必须完成它发布的临时任务，否则直接判定玩家该场游戏失败。

【接到临时任务：拯救黎明。】

黎明是谁？

一阵炫目的白光后，他发现自己来到了一片废墟前。这里充斥着火焰燃烧和爆炸后的硝石味，几个房间塌作一团，门被倒塌的钢筋水泥压得变了形，走廊的墙也缺了大半，豆大的雨点泼洒而入，冲刷着地上猩红的血迹。

被爆破的墙壁外是幽深的雨幕，几只秃鹫叼着残肢断臂在雨中沉默地盘旋。

他迅速确定了自己身在何方：西楼，方才爆炸声的源头。

【临时任务：拯救黎明。失败惩罚：惩罚点数 1并逐出该场游戏，没收所有积分和道具所得。请您注意，这是您必须完成的任务。】

他颇为不耐地关掉弹窗。

【临时任务：拯救黎明。请您帮助玩家“黎明”脱离险境。】

又一则弹窗糊到他脸上，这次还十分贴心地标注了目标任务的所在地——那堆烂得不能再烂的废墟里。

夜川的眉头皱得像能夹死一堆苍蝇。

【您已发动技能“全知之眼”。正在显示玩家“黎明”的状态栏和道具栏。】

【状态：中度中毒（循声蜈蚣）；痛觉剥夺中，剩余时间18h30min；精神疾病“幽闭恐惧症”小发作中；马赛克终结者。】

他不自觉眯起了眼，观察【全知之眼】中显现出的“黎明”的样貌。

像感知到终于有人到来，废墟里传来熟悉的喘息声。

“……放我出去……”

那声音忽大忽小，颤得险些连不成句。特别是当一旁的钢筋因滑落发出刺耳嗡鸣时，那声音听起来更有些癫狂的醉意和恐惧。

“杀了我……不……放我出去……”

这分明是圆大古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