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比乌斯：无限 第31章 29.幕间：殉道者

夜川站在车厢的玻璃窗前，透过玻璃浅淡的倒影，与窗外浓重深邃的黑暗对视。

他说：“再过一个小时就到第四天了。”

车厢内的所有玩家此时都沉默寡言，面色凝重而疲惫。

游戏限时四天。倒霉的五名乘客自达到驾驶舱之后一无所获，代表密室出口的门全然不见踪影。他们即将用完第三天的宝贵时间。而等到第四天结束，最后一次“饥饿”来临时他们就会因为腹中不能缓解的**挣扎致死，同时迎来此次游戏失败的结局。

吕易笙颓丧地拿着一根啃到一半的巧克力棒：“我讨厌这个‘饥饿’debuff。一遍遍地来，我总以为我还活在什么饭都吃不饱的饥荒年代……这还出得去吗，老娘已经三天没洗澡了！”

【玩家“严虎”使用道具“一起来打牌D”，在场所有玩家均可加入牌局。】

吕易笙：？

严虎：“反正都打不过了，撑死惩罚点数加一。你们都还没够三吧？没事没事，不如一起来打牌，第四天随便晃悠过了得了。来来来，谁来和我打牌？”

吕易笙满脸痛苦：“说是这么说，都到这了，努力了那么久，怎么能全部白干呢？哎黎宝，黎宝！别看你男人了，想想怎么办啊！”

黎明后知后觉自己神游的对象是某位夜姓人士。吕易笙一提醒，他略显尴尬地扯回正题：“要不要直接破窗？”

在场最弱势的刘柘木被严虎拉去了牌局，此时听黎明胡言乱语，慌张道：“别，会死人的！”

吕易笙心如死灰地将剩下的一截巧克力棒塞嘴里：“完了，连黎宝都不正常了！横竖都是死，就让我做个饱死鬼吧。”

严虎将牌一撂：“同花顺！”

在啪啪作响的牌局和吕易笙的叹息中，黎明唤了一声夜川。

夜川将视线从窗外的黑暗重新放回黎明身上，笑道：“开始吧。”

【玩家“黎明”使用道具“秘密低语者的笔记B”。】

【不知名的存在翻开了过去的箴言。笔记上写道：何不在最开始的地方一探究竟？】

道具“秘密低语者的笔记”是黎明通关新手副本后在卡提纳购置的解谜类道具，在游戏世界中不乏它的用途。只是它只能给使用者指出大致的方向，并不能对谜底一锤定音。之前的解谜还算顺利。如今遇到死局，是时候将它祭出来了。

但“最开始的地方”……是马特医生尸体所在的第一节车厢？

与吕易笙和严虎对黎明未雨绸缪备着这么一个道具连连称赞的反应相反，夜川对黎明拥有这个道具并未表现出一丝惊讶。

黎明带着众人往回走：“你早就知道？”

夜川走得和黎明很近，旁人看起来尽了保镖的职责。他接着高大的身形掩护，微微侧身低头，指了指自己的眼睛。

黎明顿时有种老底早就不声不响被扒光的愤然：“你的技能？好啊，原来你一开始就知道我们所有人的老底，你是不是从一开始，从新手副本那会就……”

“不是。”夜川看起来有些心虚，“我没有骗你。当时我确实不知道你是谁。我只能看到目标玩家的状态栏和道具栏，其他信息一概不知，比如姓名。”

黎明声音软了些许：“那也……”

夜川打断他：“到了。”

第一节车厢与他们离开时并无不同。这里除了早已被他们解开的铁闸门，实际上并没有任何能称之为“门”的结构。如果门真的就在起始之地，那他们这一路往前的意义又在哪里？

还有什么忽略的东西？就像那具骷髅一样……

马特医生的尸体。

马特医生还是一如初见那般低垂着脑袋。秃顶的头，朴素的衬衫，随着车厢摇摇晃晃的无力身体，是一具没有生息的尸体。它只是静静地靠在那，不会诈尸，也不是宝藏的守门人。他虽不言不语，但整辆列车都充斥着他的故事。

尸体会是“门”吗？

黎明沉思。

马特医生是一名品德高尚的殉道者，也是一名普通人。他会在地铁车厢里拯救陌生人的生命，却也会向山一样的权力重压妥协。

吕易笙感触颇深：“我们都是人，医生很多时候也会无能无力。”

马特医生的身体依旧随着车厢摇摇晃晃，仿佛早已融为一体。

“所以门在哪？”黎明再次看向窗外深邃的黑暗，“马特医生身后的这一面窗？”

窗外氤氲着黑暗，与其他地方别无二致。真的要冒险砸窗么？或者这辆列车中还有什么被忽略的东西？

这辆列车充斥着马特医生的故事，几乎全是带有象征意义的东西，混乱中带着一丝诡异的秩序。

象征。

黎明似乎感受到了什么，却总是抓不住这稍纵即逝的灵感。于是他将自己的想法同伙伴们分享，引来的又是一场沉默。

过了一会儿，吕易笙喃喃道：“我有一种感觉，不知道对不对。”

黎明看向吕易笙。

“我的感觉全都建立在与马特的职业共情上。如果他真是这个故事的主角的话。”她两眼闪出严肃而睿智的光，“我们先将三道铁闸门分为三个关卡。第一关，我们见到了马特医生的尸体和他的颁奖新闻，这说明马特医生在大众面前的形象和最初给我们玩家留下的印象——无私敬业、才高八斗。

“可他的尸体与新闻的光鲜亮丽不同，给人的感觉太过疲惫。再结合开门密码，‘打卡上班’，很离谱不是么，但它发生的背景就恰好在早上7点50。”

黎明道：“所以，第一关是在重现马特医生上班的过程。”

吕易笙点头：“第一关车厢中搜到的《主治医生题库》里甚至还有马特医生写下的门诊牢骚话。打卡上班出门诊，一切都很符合。这个我在当时就感受到了。”

黎明顺着吕易笙的思路往下走：“那么第二关就是讲述马特医生在地铁抢救病人的故事。可是中途冒出来的‘赞美之音’是怎么回事？”

夜川接话：“‘赞美之音’。这四个字象征意义很明显了。”

这么说来，“赞美之音”当时好像说了很多莫名其妙的怪话，但无一不在赞颂人的美德，而且似乎都有对应的故事？

【我赞美你的道德，生而为人，于危难时救人于水火。】对应的是马特医生地铁上救人的故事。

【我赞美你的善良，受诽谤环绕，依然坚守信念，秉性向前。】对应的是马特医生第一关便签纸中被门诊患者投诉的故事。

【殉道者，我赞美你的无畏，道路荆棘，你赤足而行，于圣堂之下立下誓言。】其实就是揭示了马特医生名字的由来——殉道者（Martyr），与黑西装对他的称谓不谋而合。

“赞美之音”赞颂的其实是马特医生。

夜川继续说：“而延续马特医生故事的玩家们，正常来说将会被赞美之音杀死至少三个。”

——【当它聆听三个生灵的赞叹，便会满足而去。】

吕易笙惊道：“难道说这是世人的赞美要将马特杀死？！”

象征意义被逐渐剥开，黎明顿时觉得心头涌上一股带着寒意的悲切。悬壶济世，却要被世人的赞美杀死。马特医生他本人知道这些吗？

吕易笙咽了咽口水，继续分析：“第三关，很明显是马特医生和世俗权力的博弈。不，也不能算是博弈。那是一场彻头彻尾的压迫和妥协。综上所述，我们其实经历了马特医生生命中必然会出现的几个片段。那些其实就是他自己的经历。”

【恭喜玩家“吕易笙”达成成就“灵感启发者”，奖励1000积分。】

夜川遥遥看向驾驶舱：“这辆车冲破黑暗，正向着日出前进。”

吕易笙恍然：“这象征马特医生的心境。”

马特，Martyr，殉道者。尽管一路坎坷遍布荆棘，也要贯彻自己信念的人。

“就像是信徒求道。”黎明也恍然，“马特医生就是那个殉道者。”

一直插不上话的刘柘木此时忽然道：“说到信徒信仰什么的，这个游戏是不是就叫《信仰囚笼》？”

黎明脑瓜子轰的一声，终于抓住了问题的答案。

殉道者，满车的磨难，向着日出进发的列车，信仰的囚笼。

黎明在众人疑惑的目光下缓缓说出答案：“这辆列车恐怕就是马特医生本身，或者说是他的心境。”

早就跟不上频道的严虎和刘柘木：？

夜川思索片刻，也点点头。

黎明解释：“如果说这辆将我们、将马特医生困住的列车就是他自己的内心，一切都能解释了。为什么散乱充斥着各种抽象的磨难？为什么列车从来没有出去的门？为什么列车始终朝着太阳前进却达不到终点？

“这里是马特医生将自己困住的笼子，受不理解的声音与权力的压迫，却依然固执向前，信仰与现实之间的挣扎将他自己困住了。”

吕易笙也恍然大悟：“所以这里是充满迷茫的、名为信仰的囚笼。”

话音刚落，原本被榔头砸碎的播放颁奖新闻的屏幕忽地发出一阵光，短暂的闪光之后，一段简短但又震撼的录像呈现在众人面前。

那是还活着的马特医生。他看起来十分疲惫，隔着摄像头也能看到脸上黝黑的眼圈。他踩着一地泥泞瘫坐在地铁列车的长椅上，与来来往往的人群挤作一堆，脑袋一歪，好像靠着地铁的挡板就这么沉沉睡去。

然而直到地铁即将停运，乘客全部下了车，马特医生也再没有半分动静。

然后是一群慌张的白大褂。他们扛着担架，拿着AED，将马特医生平放在地上，一轮又一轮地做着心肺复苏。直到医生换了一个又一个，直到胸廓被按出肋骨断裂的凹陷，马特医生也再没有醒过来。

他猝死在了晚高峰的地铁上，正如他试图抢救的那名乘客。

众人一时沉默不语。而吕易笙更是情绪激动。她红着眼眶，上刑似的看完这段简短的录像，然后背过身去，发出压抑的哽咽。

她颤声说：“就算受到世人赞美，因为救人而把自己猝死，又有什么用呢？何况那些赞美就和他表哥说的一样，一半都是伤害他的刀子。”

黎明叹了口气：“他是一名殉道者。”

【恭喜玩家“黎明”“吕易笙”“夜川”达成成就“满路荆棘，我依旧向前”，奖励1000积分。】

【恭喜玩家“严虎”“刘柘木”达成成就“信仰追随者”，奖励500积分。】

严虎连声赞叹：“真羡慕你们这种脑瓜子灵光的玩家。所以门在哪？”

马特医生从始至终未动弹半分的身体此时忽然抽搐一般有了些许动作。

【条件达成，正在触发结局事件。】

马特医生忽地抬起了头。

他果真有一张尸体特有的苍白的脸。地中海秃头在白光下闪着锃亮的光，清灰色的脸和乌黑的唇昭示他确实是一名心脏停止跳动的死者。他转动着仿佛生了锈的眼珠子打量眼前五位来访车厢的陌生人，而后恍然大悟般看了看自己毫无血色的双手，最后无言地倚着地铁车厢的钢管颤巍巍地站起来。

而在他站起身的一刻，整辆地铁突然减速，轮子在铁轨上划出轻微的刺响，突然造访的巨大的惯性将五人毫不留情地向前拽去。除了仿佛脚底粘在地上的马特医生，所有人都控制不住地向前倾倒，险些摔成狗啃泥。

黎明右腿使不上劲，这突然袭来的减速更让他不知所措。他努力绷紧能活动的脚试图稳住身形，然而受力面积颇小的医用拐杖终究抵不过惯性的冲击。拐杖一滑，他就以及其不稳的姿势向地面栽去。

然而他又被夜川搂住了。

又是这种姿势，又是对方脖颈间好闻的昙花香，又是那样的代表着“在意”的眼神。

兴许是身体习惯了这样的接触，黎明放弃了挣脱。他感受着时间的流逝，感受着相触之处的体温。

可他回想起抛给夜川的那个问题：

——“‘你会对我有感觉吗？’为什么会这么问呢？夜川？”

没有答案。

严虎大骂：“吓死个人啊！怎么就突然减速了？”

列车彻底停了下来，再无行驶的噪音。

马特医生抬起浑浊的眼珠子，再次看了看在场的所有人，然后微微欠身，向众人鞠躬。与此同时，每节原本密封的车厢壁上纷纷裂开一道缝，然后越开越大，就像真正的地铁打开车门。接着也如真正的地铁站一般，一时间数不清的人从车门外向车厢涌入。

除却没有五官的蜂拥乘客，这倒真像一列寻常的地铁了。

“车门开了……”刘柘木两眼发直，“车门开了！”

在嘈杂的人声中，系统提示音在众玩家耳边响起。

【系统通知：现存玩家5/7，已通关游戏《信仰囚笼》，达成完美结局，通过传送门后进行奖励结算。】

刘柘木回头看了一眼黎明，然后毫不犹豫地第一个冲了出去，消失在茫茫人海中。

严虎喜极：“叶保镖，等下回到卡提纳，你和你怀里的黎少爷记得加我好友啊。通关第二个关卡应该就能开放好友功能了。今后咱们也可以互相帮助啊。”

黎明蠕动着身子从夜川怀里挣出来，重新站直了身子。

“这才几天啊。”黎明低着头，但显然在跟夜川说话，挪动着步子离得远了些。

夜川看着黎明，微微皱眉。

严虎大大咧咧地默认他们答应，大笑着走出了车门。

而吕易笙还愣在原地，丝毫没有走的意思。她直直看着僵硬地保持鞠躬姿势的马特医生，企图在这个灰暗的死者身上找到哪怕一丝往日的意气风发。

黎明走到她身边：“吕姐？”

吕易笙吸了吸鼻子：“你们先走吧，不用管我。”

吕易笙的状态有点不对，明眼人都能看出来。

黎明摇了摇头，表示自己会陪她一起出去。

“黎宝，你真好。”吕易笙破涕为笑，“没什么，就是离开之前我想和马特说说话。”

她走到马特医生跟前，毫不忌讳地扶直了他的身体。

马特医生略带疑惑地看向她。他虽灰暗着一张脸，却依旧能做出如此生动的表情。他似乎在他那段光辉岁月里真实地存在过，也似乎真的猝死在了这辆地铁里。

吕易笙说：“马特，你不出去吗？”

马特医生摇了摇头，眼神始终没有看向敞开的门。

“但门是开着的。”吕易笙的语气带了些悲伤，“你有会走路的双脚，会思考的脑袋，你并没有真正死去，你只是不愿意走，对吗？”

马特医生沉默着。

“只要你想，没有人会拦你，也没有人能拦你，你自己就掌管着出去的门。”吕易笙牵起马特医生冰冷的手，“你就这么不愿意走出这个囚笼吗？”

马特医生看了看攒动的人群，看了看车厢，又抬头看了看明晃晃的白灯。

吕易笙不知哪里被激怒了：“好吧，我就是看不惯……我就是看不惯！”

她牵着马特医生的手骤然收紧。黎明仿佛能看见她纤细手臂上肌肉骤然发力的轮廓，这是吕易笙身为一名女子所能发出的最大力气。她发狠似的将马特医生拽向车门，后者被拖拽拌得一个趔趄。于是昔日的最美医生连滚带爬地被拽出了车门，任凭人流如何冲刷，都断不开他们紧紧连在一起的手臂。

消失在人群的前一秒，吕易笙回头向黎明和夜川招了招手。

熙攘人声中，黎明和夜川再次听到系统的提示音。

【恭喜玩家“吕易笙”触发隐藏结局：将马特医生带离列车。获得成就“信仰开拓者”，奖励2000积分。玩家“吕易笙”为全卡提纳第一个达成此稀有成就的玩家，奖励5000积分。】

【“信仰开拓者”：拥有召唤真正“殉道者”的资格。】

黎明和夜川没有出车门，站在原地，等待此行真正目标的出现。

【恭喜——滋——滋——隐藏房间开启。】

一扇人流熙攘的车门突然被一片黑暗笼罩，看不清内里。

“走吧。”黎明说，一瘸一拐地走进门里。

夜川想牵住黎明的手只抓住了空气。他顿了顿，而后紧跟着进了门。

无人在意的地方，系统提示似乱码一般飞速滚动，而后自我删除消失。

【滋——滋——】

【δ正在注视着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