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比乌斯：无限 第12章 11.火力不足（11）

黎明做了一个梦。他梦见自己被一头熊扛着翻越珠穆朗玛峰，山顶上盘旋的秃鹫叫得他脑瓜嗡嗡直响，不知从哪爬上来的鳄鱼咬着他的衣角，一块破布卷着他又从山顶滚到了山脚。他被风雪吹着跑，一群黑乎乎的爬行者和蜈蚣追着他，那该死的怪物顶着一张酷似他一个高中同学的脸，恶心得总让他想起当年厕所的酸臭和被摁在发霉角落里迎面而来的无数拳头。

于是他理所当然地挣扎着惊醒。

耳边传来哗啦啦的水声。他定睛一看，发现自己正坐在浴缸里，身下的水堪堪浸过腰际，水下之景一览无余。于是他下意识蜷缩，却被一只手硬生生展开淋洗，而他自己像被剥了壳的白蚌，满身疤痕被一览无余。

夜川见他醒了，面无表情地朝他脑袋舀了一瓢水。

黎明被呛了几嘴，惊觉对方也光裸着上身。肌肉结实匀称，身线流畅遒劲，这身体的每一个动作都融合了力量与绝对的美学。

他下意识咽了口唾沫，视线难以控制地继续向下，见两条人鱼线夹着结实的腹肌隐没在裤腰之下，再下边就被严严实实挡了个彻底——不得不承认，他还是有些失望的。

“在看什么？”

夜川的声音伴着毛巾蹭拭疤痕的顿感传来。黎明猛然回神，慌忙向一侧躲避，右手死死盖住了左肩上那条最为狰狞可怖的疤痕。然而，他全身都是这些岁月留下的裂痕，此时的动作倒有种掩耳盗铃的滑稽和无力。

可他还是死死捂着，侧过身去。

夜川并未表现出太大诧异。他那握着毛巾的手只是顿了一瞬，然后心照不宣似的避开了黎明身上的每一处丑陋如蠕虫的疤痕。

黎明偷偷回头看他。

沉默在继续，只余水声如旧。

半晌，黎明抿了抿唇：“对不起，我是不是有点神经质了？这是……”

夜川却打断了他：“我知道，男人的勋章。”

“不，这是男人的耻辱。”黎明眼神躲闪，“我并未勇敢到和欺凌我的人作对，我只是个没法还手的懦夫。”

黎明祈祷夜川不要深究，好在对方只是淡淡地问了一个无关紧要的问题：“现在还有吗？”

黎明愣了愣：“啊，没有了。听说那家伙在高考前夕辍学了。”

“我看不惯恃强凌弱者的嘴脸，而这类道德感也是我救你的原因……之一。”夜川拧干毛巾，站起身，将一套崭新干净的衣服扔给他，“不必揭开伤疤给我看。穿好衣服，我们继续上楼。”

黎明抬手接过衣服，上边的香气让他觉得有些熟悉，清淡而浓烈，像昙花。

“这是你的？”

夜川走出浴室，顺手带上了门。

一切又重新安静下来。手电筒光束的照亮下，浴室始终弥漫着氤氲的水汽。宾馆没有电，黎明想不通夜川是从哪里弄来的一缸温水。

衣服有些大。他抬手穿衣，两条宽大的袖子顺着手臂滑下，然后他看到本该漆黑腐烂的手腕此时却光洁如初。他连忙查看状态栏，发现那“中毒”效果连带【毒蛇汤剂】的作用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难道是……

【玩家“夜川”对您使用了道具“蜈蚣毒的解药”，您的中毒效果解除了。】

【注意，您的道具‘毒蛇汤剂’已过使用期限。】

是夜川。而且，“毒蛇汤剂”效果解除的话，那就是已经过了24小时了？！

门外忽然传来夜川颇为不耐的声音：“好了么？”

黎明赶紧从浴缸爬出，穿好裤子，一瘸一拐地跳到门前，正想开门，却迎面撞上了夜川那张又帅又不耐烦的脸。对方也穿好了上衣，浑身透出一股火急火燎的气势，看来是真的等急了。

“你的拐杖呢？”

拐杖？啊，甩出去了。

“但是我还有一张轮椅。”黎明下意识快速道。

“太慢了。”

没等黎明反应过来，夜川就抄起他往背上一撂，迈开大步往前走去。

黎明一下重心不稳，惊呼一声，连忙搂住夜川的脖子。

夜川打开房门的一瞬，黎明惊觉门口堆满了爬行者和循声蜈蚣的尸体，和他在那房间里见到的如出一辙。夜川果然拥有碾压这些怪物的实力，在他昏迷的这段时间，夜川应该将不少不速之客拒之门外了吧。

黎明斟酌片刻，略带愧疚地说：“那个，夜川，以后再请你吃几顿饭？”

“你的脑袋里只有饭么？”

“不然你再想想还有什么别的要求，我现在欠你的不止一个人情了。”

夜川向后瞥了一眼：“那我希望这个副本之后，我们不要再见面了。”

黎明故作委屈：“我知道了，你就是嫌我麻烦。我虽然是个残废，但总该能帮上点别的什么忙。你怎么能这样嫌弃我？”

“你说你自己麻不麻烦？”

“……是挺麻烦的。”

“你会找人么？”

“找人？”黎明没想过是这样的请求，“谁？”

“他叫克里埃特，是个很温柔的人。”

黎明听夜川一反常态十分沉浸地把他心里记不得样貌的白月光给夸了一通，毫不吝啬的华美辞藻让他有种在听玛丽苏有声小说的错觉。这个看起来清心寡欲皈依佛门的家伙居然能吹这么多彩虹屁，让他意识到眼前这个酷哥内地里有一颗多么娇嫩火热的内心。

黎明听罢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你都不知道人家相貌如何，怎么找？”

夜川的情绪肉眼可见地低落下来：“总会知道的。很快。”

好吧，看不出来这家伙还是个恋爱脑。

黎明一口答应下来。虽然他也不能保证自己能找到夜川的白月光——他能活到什么时候还不知道呢。

夜川健步如飞，噌噌上楼。

“你当时为什么骗我们说自己叫‘叶鹰’？”

“你该问问你自己，圆大古。”

黎明转换话题：“那关于接下来的任务，你有头绪吗？”

“没有。”

“我倒是有一些想法。”黎明摸摸下巴，“下一个任务可能是关于剧情解读的。毕竟那么多关键道具都把我们往那边引了，不是么。”

夜川沉声：“无所谓。无论是什么，这些游戏都一个样。”

“‘这些游戏’？你经历过很多游戏吗？”

夜川没有回答。

黎明追问：“这局所谓‘新手’级别的游戏中，也会有像你一样的老玩家出现吗？你经历过多少场游戏了？”

夜川毫不留情地打断他：“ ‘新手’级别的游戏不会出现除新手以外的玩家。我和你们一样，也是第一次进入游戏。”

“可你知道很多，还不会怕。”

“你也不会怕。”

黎明抓紧了夜川的衣襟，自嘲道：“我不怕怪物是因为我不怕死。可我怕黑，你知道的，我不仅右腿残疾，还有一些脑子上的毛病，发作起来控制不住胡言乱语。”

夜川又把黎明往上颠了颠：“见识过了。”

“话说回来，你知道刘铭去哪了吗？”

夜川脚步微不可查地一顿，而后又恢复正常。

“我没见到过他。”

黎明有些失落： “也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

夜川的背一如既往地结实，让黎明想起不久前荡漾的温水，既安心又舒适。

“你为什么要给我洗澡呢？”

“我不想扛着一个血人到处跑。”

“……可正常人不会给陌生人洗澡的吧。我以为你是那种很有距离感的人。”

夜川皱起眉：“难道你喜欢扛着一只浑身是血的死猪上天台么。”

“你本来可以把我撂下的。”

夜川故意将黎明狠狠往上一颠：“话多。闭嘴。”

黎明笑道：“可你真的是有问必答。”

夜川狠狠白了黎明一眼，于是黎明识相地闭上了嘴巴。

很快，他们上到了40楼，推开天台半掩的铁门，来到了一个短小的甬道中。黎明抬头望去，天光昏暗，雨点飘飘洒洒，这样阴郁的天气似乎就没停过。

夜川问：“能走么？”

黎明点头，顺着夜川的胳膊踏在地上，而后扯住夜川的衣袖，小鸡仔似的，一瘸一拐地跟在夜川的身后。

他们在甬道的出口看到了窝成一团的玩家们。

此处的玩家相比一楼大厅时的少了许多。他们无一不神经兮兮地扒在墙后看着什么，听到身后的脚步声更是神经质地一缩，意识到来者同样并非怪物后，松了口气后对黎明和夜川比了个“嘘”。

夜川长得高，他越过人群，颇为震惊地盯着前方看。

天台有什么值得玩家甚至夜川这么震惊的？空中花园？一地尸体？还是满地的宝藏？

黎明往夜川胳膊里挤，夜川不动声色地给他腾出一块地，好让他将脑袋凑近人堆里透过夹缝向前看去。

黎明也愣在了原地。

昏黑的天幕和瓢泼大雨下，成百上千的怪物整齐地聚在一起，密密麻麻，纵横交错，像一个方阵。他们淤黑扭曲的面孔都齐齐望着一个方向。

那方向有混沌中最清亮的一点，在缥缈的雾中透出湛蓝的而一望无际的海，像在最腐臭的陈尸中生出的一朵最娇艳的花。它们驻足凝望，仿佛那处有最美好的幻觉与梦想。它们破碎的喉咙里发出此起彼伏的呜咽，像哭也像笑，更像在唱一首不知名的歌，与雨声混在一起，混成一团诡异的音调。

一个收音机在一旁唱响。它唱：

“回家，回家。我的孩子，不要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