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比乌斯 第2章 丧钟的小镇（一）

雨水顺着陆回的睫毛滴落，他眨了眨眼，视线里模糊的景色逐渐清晰。

泥泞的小路在脚下延伸，远处教堂的尖顶刺破铅灰色的天空。

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泥土气息，混合着某种腐朽的花香——像是玫瑰，却又带着令人不适的甜腻。

"呼吸别太用力。"

身旁突然响起的声音让陆回浑身一僵。沈环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他身侧，红色皮夹克在灰暗的背景中格外醒目。

他的脸上还带着那种玩世不恭的笑，但眼神却锐利得惊人。

"这里的空气有毒？"陆回下意识压低声音。

沈环的嘴角勾起一个微妙的弧度："比那更有趣。"

他抬起手，食指轻轻点了点自己的太阳穴。

"呼吸太深，会想起不该想起的事。"

陆回这才注意到，每次呼吸时，鼻腔深处确实会泛起隐约的铁锈味——那是他第三十六次死亡时的记忆。

喉咙被割开的疼痛，血液涌入气管的窒息感，都随着呼吸若隐若现。

"规则一。"沈环竖起一根手指，"在丧钟镇，记忆是有实体的。"

他的指尖还沾着雨水，在空气中划出一道晶莹的弧线。

陆回发现这个看似随性的男人，每个动作都带着某种精确的计算感，像是经过千百次演练。

教堂的钟声再次响起，这次比之前更加沉闷。

陆回注意到沈环的耳钉随着钟声闪烁了一下，红光短暂地照亮了他耳后的一小块皮肤——那里有一个极小的数字刺青：0。

"别盯着看。"沈环突然转头，琥珀色的眼睛在雨中显得格外明亮。

"除非你想现在就惹麻烦。"

路旁的树丛突然沙沙作响。

一个浑身湿透的少女跌跌撞撞地冲出来，苍白的脸上满是惊恐。

她的裙摆沾满泥浆，右手紧紧攥着一朵白玫瑰——花瓣已经发黑，但花蕊却诡异地泛着蓝光。

"又死了一个..."少女的声音颤抖着，"河边...和之前一样..."

沈环的表情瞬间变了。

那种玩世不恭的笑意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某种近乎冷酷的专注。他上前一步，动作快得惊人，一把抓住少女的手腕。

"第几次了？"他的声音低沉得几乎听不见。

少女的瞳孔剧烈收缩："我...我不明白..."

"钟声响了几次？"沈环追问，手指微微收紧。

"七...七次..."

沈环猛地松开手，转身看向陆回："我们得加快速度了。"

他的语气平静，但陆回注意到他左手无名指在轻微颤抖——那是肾上腺素激增的反应。

跟着少女前往河边的路上，陆回仔细观察着这个自称沈环的男人。

他的步伐看似散漫，实则每一步都精准地避开地上的水洼；右手始终保持在距离匕首三厘米的位置；每次经过转角时，肩膀的肌肉都会先一步绷紧。

这是个习惯性保持警戒的人，而且受过专业训练。

河边的景象让陆回停住了脚步。一具女尸仰面躺在芦苇丛中，心口插着的白玫瑰格外刺眼。

但更令人不适的是她的表情——安详得近乎幸福，与周围阴森的环境形成诡异对比。

"第七个了..."围观的镇民窃窃私语，"和之前的一模一样..."

沈环蹲下身检查尸体，动作熟练得令人不适。

当他拨开死者衣领时，陆回看到对方锁骨下方有一个熟悉的纹身——不完整的莫比乌斯环，和沈环手腕上的如出一辙。

"看这个。"沈环从死者口袋里摸出一张被血浸透的纸条，上面只有半句模糊的话："当钟声——"

话音未落，教堂的钟声突然再次响起——距离上次还不到半小时。

刚才还满脸惊恐的少女突然表情空白，茫然地环顾四周："我怎么会在这里？这具尸体是...？"

"记忆重置了。"沈环冷笑一声，站起身时不着痕迹地碰了碰陆回的手背。

他的指尖冰凉，却在接触的瞬间传递出一种奇怪的温度。

回镇上的路上，沈环突然开口："你观察我很久了。"

不是疑问句。

陆回没有否认："你认识那个死者。"

"认识所有死者。"沈环的耳钉在雨中闪着微光，"她们都是我。"

镇广场的公告栏上贴着一张泛黄的告示，日期显示是三十年前："第七日，当钟声响起时，找出凶手，或者成为凶手。"

沈环的手指轻轻抚过那些已经褪色的字迹，眼神变得异常遥远。

雨水顺着他的下颌线滑落，像是无声的眼泪。

"欢迎来到丧钟镇。"他轻声说，"在这里，我们都是困在时间里的幽灵。"

第一片雪花落在陆回肩头时，他听见系统冰冷的提示音：【当前存活玩家：2人】。

但更让他在意的是沈环此刻的表情——那种深入骨髓的孤独，像是已经独自走过太漫长的时光。

雨水顺着教堂彩绘玻璃的裂痕蜿蜒而下，在石板地上晕开一片片暗红色的水渍，像极了凝固的血迹。

陆回站在警局档案室生锈的铁门前，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匕首柄，那里还残留着河边尸体冰冷的触感。

沈环靠在旁边剥落的墙皮上，红色皮夹克在煤油灯摇曳的光线下呈现出深浅不一的血色阴影，仿佛活物般随着他的呼吸起伏。

"系统在跟我们玩拼图游戏。"沈环突然开口，声音在空旷的走廊里激起诡异的回音。

他抽出那把造型古怪的匕首，金属与锈蚀的档案柜锁舌摩擦时发出令人牙酸的声响，"每次循环都故意留下几块碎片，就像..."

"就像猫逗老鼠。"陆回接话，目光扫过沈环微微发颤的指尖。

这个看似游刃有余的男人，每次触碰金属时小指都会不受控制地抽搐——某种创伤后遗症？

档案柜里整齐排列着七本案卷，每本都标注着日期。陆回抽出最厚的那本时，灰尘像灰色的雪片般簌簌落下。

他注意到沈环立即屏住了呼吸，喉结上下滚动，这个声称自己"没有嗅觉"的男人，此刻正强忍着咳嗽的冲动。

"1992年7月15日..."陆回翻开第一页，泛黄的纸页上印着模糊的指纹。

"第一批死者记录。"

照片上的少女们面容安详，仿佛只是睡着了一般。但她们统一被白玫瑰贯穿心脏的伤口边缘，却呈现出诡异的焦黑色，像是被高温灼烧过。

陆回的手指停在第七张照片缺失的位置——那里只剩下装订孔边缘的焦痕，凑近闻还能嗅到微弱的硫磺味。

沈环突然按住其中一页验尸报告，指甲几乎戳破纸面："看这个。"

昨天的死者手腕上多出了一个极浅的纹身痕迹——不完整的莫比乌斯环，和沈环手腕上的图案几乎一模一样，只是少了那道象征断裂的划痕。

陆回猛地抓住沈环的手腕，感受到对方脉搏突然加速。

"这是你的标记。"

沈环的睫毛剧烈颤动了一下。雨水从他的额发滴落，在泛黄的纸页上洇开一个个小小的水圈。

"不全是。"他翻转手腕，露出内侧那道狰狞的疤痕，伤口边缘至今仍泛着不自然的蓝光。

"他们只复制了图案，没复制这个。"

档案室突然剧烈震动。

书架上的案卷哗啦啦掉落，露出后面墙面上密密麻麻的刻痕——全是数字，从1到36，排列成莫比乌斯环的形状。

最新刻下的"37"还在渗着暗红色液体，凑近看会发现那根本不是血，而是某种带着金属光泽的粘稠物质。

沈环的表情突然变得异常危险。

他摘下耳钉的动作像是拔出一把刀，金属尖端在煤油灯下闪着冷冽的光。

"规则二，"他将耳钉按在墙面的数字上，液体立即沸腾般冒起白烟，"当系统给你看规律时，那一定是陷阱。"

耳钉与液体接触的瞬间，整面墙变成透明显示屏。

监控画面里，戴着金属面具的X正站在某个实验室里，手中把玩着一朵白玫瑰。而手术台上——

陆回的呼吸停滞了。

那是年轻了至少二十岁的沈环。

少年瘦削的身体被拘束带勒出青紫的痕迹，左耳还没有戴耳钉，取而代之的是一个血淋淋的接口。

机械女声平静地陈述："记忆锚点实验，第137次。测试体疼痛阈值突破预期。"

画面中的少年突然睁开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镜头。他的嘴唇开合，鲜血从咬破的嘴角滑落，但陆回依然读懂了那个口型——

"找到安娜。"

显示屏突然熄灭。沈环的呼吸变得急促，皮肤下浮现出蛛网般的蓝色纹路，像是有电流在血管里奔涌。陆回一把抓住他颤抖的肩膀，感受到布料下紧绷的肌肉正在痉挛。

"那个女孩是谁？"

沈环的瞳孔收缩成针尖大小。窗外一道闪电劈过，照亮他惨白的脸色和额角的冷汗。

"第一个发现真相的人。"

他的声音嘶哑得不像人类，每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间挤出来的，"也是第一个被系统......"

走廊突然传来脚步声，每一步都伴随着金属摩擦的刺耳声响。

沈环迅速将耳钉按回原位，但已经晚了——墙上的数字开始融化，变成银色的液态代码流向门口，在地板上组成箭头形状。

"修正程序。"沈环把匕首塞进陆回手里，自己则从靴筒抽出一把造型古怪的短刀。

刀身刻着和纹身一样的图案，只是多了道贯穿的裂痕，刀刃上还残留着干涸的蓝色液体。"记住，他们怕这个。"

门被暴力撞开的瞬间，陆回看清了来者的模样：穿着警服的壮汉，纽扣绷开露出青灰色的腹部皮肤，眼睛是完全的乳白色，嘴角咧到耳根，露出里面闪着金属光泽的锯齿状牙齿。

最骇人的是他的胸口——制服被什么东西从内部撑破，露出里面跳动的机械心脏，齿轮间缠绕着几缕黑色长发。

"晚上好，两位。"怪物用老警长的声音说道，声带振动时喉结处迸出几点火花，"来认领尸体吗？"

沈环的笑声在雷声中显得格外疯狂。

他反手握刀，刀尖对准自己手腕上的纹身划了下去："不，来给你送终。"

蓝色血液喷涌而出的瞬间，短刀上的纹路亮起刺目的红光。

刀身刺入机械心脏时，整个警局开始崩塌。

墙壁渗出银色液体，地板变成流动的数据流，天花板像素化分解，露出后面漆黑的虚空。

陆回在坠落中抓住沈环的手腕，指尖触到了那个鲜血淋漓的"0"字刺青。

对方的皮肤烫得吓人，像是体内有团火在烧。

"别松手！"沈环在数据风暴中大喊，声音被撕扯得支离破碎。

"下面是——"

他们摔进一条漆黑的巷道。污水没过脚踝，腐臭的气味里混杂着血腥味。

巷子尽头的路牌锈迹斑斑，但上面的字迹依然清晰可辨：【通往钟楼，小心记忆陷阱】。

角落里用血画着个小小的箭头，指向"陷阱"二字。

沈环瘫坐在墙边，数据化的右手正在缓慢修复。

他盯着自己残缺的手指，突然笑了："知道为什么叫'丧钟'吗？"

陆回擦去脸上的血迹，摇了摇头。巷子深处传来水滴声，节奏诡异得像某种密码。

"因为每次钟声响起，"沈环的声音轻得像叹息，右手无意识地摩挲着耳钉留下的伤口，"就会有一个'我'彻底消失。就像......"

远处传来第七下钟声，这次带着某种诡异的旋律。

沈环的耳钉应声而碎，金属外壳剥落后露出里面的微型芯片。陆回捡起芯片，借着微弱的光线看到上面刻着两行小字：

【给第37次的陆回】

【谢谢你还记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