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白之逍遥 第65章 岁安然（2）

“那并非是五颜六色的兔子。”

白浅拈着小盏嘬了口酒，不知因何心口里便生出一缕甜软，不经意的自言自语道，“应是被什么花草染了色～”

云纤一下子睁大眼睛，惊讶的瞅着小浅问，“你怎么知道？”

白浅本是唇边挂着点笑，闻声这笑意便散了，伸手捞上酒壶续上盏酒，虽委实不愿搭理她，却还是感怀一般兀自念了一句，“或许从前我也追过……”

墨渊静默的看着没精打采的小狐狸，眼里的宠溺化到了唇边，耳边也回响起一声声毛毛躁躁的“师父……”

五颜六色的兔子……她从前的确也追过，不止追过，还献宝似的将她抓回来的兔子供在了他绘了大半个时辰的阵法图上……

那约莫是她上昆仑虚的百年里，那日的昆仑虚一如往常的清净，也一如往常的热闹，小狐狸人还未进门，一声又一声的“师父”便先进了屋……

“师父～～师父！～你看十七抓到了什么！”

司音神君又美滋滋的喊了一声，抱着宝贝兔子迈进门才舍得抬了下眼，瞧见师父的影儿便欢快的奔过去，一把将兔子搁到师父案前，“师父你看！这小兔子竟生了一身花花绿绿的皮毛！真是好看～”

昨夜下了场雨，林子里难免有些未散的露水，他垂眼看着湿漉漉的兔子脚，再看向印在阵法图当中的几只爪子印，复抬眼看向兀自欢喜着的小狐狸，无言的微微挑了眉，这些年来她仙法未见长多少，闯祸的本事倒是与日俱增……

司音神君稀罕得一下又一下顺着五颜六色的兔子毛儿，禁不住又稀奇的念叨一句，“十七还从未见过这样杂色的兔子呢！”

这花兔子真是越瞅越好看，直看得她笑弯了小嘴，一边捋着兔子毛儿一边美滋滋的感叹道，“咱们昆仑虚的水土可真好，连兔子都能生得这般好看～”

小兔子不大老实竟是想跑，她一手捞起兔子搂在怀里抱稳当，一手接着顺软茸茸的兔子毛儿，头也不抬的喜滋滋念叨，“师父，十七想养着它～”

抽空抬眼看向师父问了一句“可以么？”又紧忙低下头瞅兔子，丝毫没有瞧见师父眼里的深长意味，欢喜得已是在琢磨该如何养好这稀罕的花兔子了～

“唔，给你取个什么名字好呢？”她司音神君养的兔子那自然是得有一个威风八面的名字！

她忽地粲然一笑，又将兔子耳朵上红艳艳的绒毛捋了一把，“不如让我师父给你取个名字吧！”

小兔子在她怀里扑腾了一下想来是太过开心，她将它再抱得结实一点免得它掉下去摔着，又忍不住得意洋洋的给小兔子讲道，“我师父可是这四海八荒的战神！堂堂战神给你这只小兔子取名字，也不知你这小兔子是哪辈子修来的福气～”

许是小狐狸神气的小模样并浮夸的小语气实在太过逗人，他将目光落回被糟蹋的阵法图时，眼里还沉着浓浓笑意。

以她那爱招摇的小性子，想来用不了片刻便要去同她的师兄们显摆她的稀罕兔子，未免她回头又要皱起鼻子来与他讨公道，他随手搁下笔，起身时才敛了敛笑意，负手先行一步，“随为师来。”

司音神君扒着兔子还未讲得过瘾，师父自她身后走过去还唤了她一声她才瞧见师父要出门～

她随手将怀里的兔子搁回案上，转身便去追师父，却见师父忽地顿住脚步转回身来，不知因何还半蹙半挑了眉心，看了她一会儿才道了一句，“带上你的兔子。”

她眨了下眼，恍然明白过来连忙回身捞上兔子，还是师父想得周到！若是将这不老实的小家伙留在这，它定是一会儿就跑得没影儿了！她可是费了好大力气才将它抓回来的呢！～

司音神君抱着兔子欢快地追上师父，一路跟着师父走到后山的灵泉边师父才停下来。

平日里师兄们沐浴便是在这眼泉池里，师父有时也会过来此处沐浴，去年夏天暑气太重，她半夜热得睡不着，溜达过来时便正好撞见过师父在这沐浴～

后山的这眼泉生在一片高耸的山石后头，周遭又环着不少老松，素来最是遮阴避暑，且这儿的泉水素来冬暖夏凉。她院子里也有一眼温泉，不过那泉水便是到了夏天也不似外头的泉水那样凉快，况且又藏在屋子里，总归没有这般生在外头的池子洗起来来得痛快！

她那时本想跟师父一道洗一洗凉快凉快，可惜师父却一转眼就洗好了，她想自己下去洗洗，师父又不肯等她，还可威严的嘱咐她不可在此处沐浴，也不可再到此处来，她便也没能洗成～

其实即便师父不说，她平日里也鲜少来此处，主要是怕撞见师兄们～

眼下师父不知为何带她来了此处，她懵懵的转头看向师父，而后瞧见师父朝池子里抬了抬下颚～

她顺着师父的视线望过去，迷糊地眨了眨眼，恍然便明白了师父的意思！

想来师父是瞧见这池子，让她下去洗一洗！她那会儿抓兔子时不小心蹭了一手泥，衣裳也被小兔子蹬了泥印子，师父定是瞧见她身上脏了，才特意停下来让她去洗洗！

他落回视线，一句“去将你的兔子洗洗”还未及出口，小狐狸已将兔子塞进他怀里，随即小手便扯开了她自己的腰带，动作麻利得一气呵成……

他不禁眉心一跳，忙背过身去，无奈的轻蹙了眉，这毛燥的性子何时才能改一改。

司音神君三两下将自己剥得只剩里衣，又将脱下的衣袍搁在池边上预备一会儿洗干净再穿，而后转回身去师父那儿接上兔子，美滋滋的抱着小兔子迈进池子里，忽地想起什么又转回头看着师父的背影问，“师父，你要不要一道过来洗洗？”

他暗暗抽了抽嘴角，着实有些头疼，无奈应上一句，“不用了。”

稍默了默，便又不觉轻勾了嘴角，淡淡补道，“将你的兔子好好洗一洗……”

司音神君眨巴眨巴眼睛，再看向怀里直扑腾的小兔子，忍不住咧开了小嘴，一边捋着兔子毛儿往水里走，一边装腔作势的给小兔子说教道，“听见了没？我师父都嫌你脏了～往后你跟着本神君可得做一只乖巧懂事的干净兔子！若是哪日再被我师父嫌弃了，我可是要将你送回林子里去的～”

墨渊：“…………”

兔子：“…………”

苦命的花兔子又扑腾了一下腿儿，也不知是不是扑腾得红眼睛进了水，总之是眼前除了茫茫大水再看不见旁的……

求求您快点把我放回林子里去吧！这是什么地方？这儿的龙气太吓兔子了！我都要被吓得喘不过气了！求求您行行好放了我吧！我爹爹还等着我回家吃饭呢……

怀里的小兔子突然抖得厉害，好像自打她捉到它，它就一直在发抖，唔，那会儿在师父桌上好像抖得尤为厉害，方才在师父怀里倒是没这般抖，但瞧着却没精打采的～

该不会是病了吧？

昨个儿夜里下了场大雨，这两日又入了秋，委实凉了些，好在这池子里的泉水已氤了热气儿，眼下正好泡一泡给它去一去寒气！

司音神君抱着小兔子再往水里送一送，没出息的小家伙却挣扎的厉害，想来是怕水～

她一手抱着它的小身子竖起来免得它呛水，一手撩上暖和的泉水浇在兔子脑袋上，好言好语的安抚道，“哎呀你别怕！本神君的法术好着呢！定不会淹着你这只小兔子的～～”

他背对着泉池，唇畔黏着一缕无奈的笑，负着手踱出几步，本想就此离去，又停了步子，未免哪个冒失的再闯过来，还是留下来给她看着些才好。

身后的小狐狸惊噫了一声，应是已发现了不对之处，他缓缓抬眼望向林稍，唇畔的弧度便有些忍不住……

司音神君又往小兔子身上撩了一把水，眼瞅着顺着一绺一绺的兔毛儿淌下来的红水，流进清澈可见底的泉水里，惊讶得都说不出来了！

兔子闹腾的太厉害，她转回身将它放在池沿儿上，一连往兔毛儿上撩了好几捧水，又将瞧着越发颜色浅淡的绒毛搓了搓，而后她手底下便露出了一块雪白的皮毛……

她不信邪的撩着水再搓上几把，顺着湿答答的兔毛儿淌下来的水还是红绿相间，原本鲜艳好看的花兔子也变成了只白兔子……

她一时有些失神，手上不小心松了一下，小兔子竟是蹭地一下窜出去老远。她慌忙便想追又忽地顿住，只愣愣瞅着跑进林子里的白兔子，半点力气都提不起来了～

他背着身也晓得后头都发生了什么，虽心知她定是要舍不得，也总比她被她的师兄们笑话了去，失了她的小面子要好些。

他静静的等上片刻，身后却还是没有动静，这两日入秋，添了些寒气，外头的池子不比屋里，她一个女儿家不宜待得太久，便轻唤了一声，“十七。”

身后仍是一点动静也没有，他站得不算远，她该不至于听不见才是，他等了少顷，加重了些音量又唤了一声，“十七？”

小狐狸依旧没出声，自打兔子跑开身后便未再有过动静，他不禁蹙下了眉，又等了几息，不放心的转回身，水声也跟着入耳，她正起身迈出池子……

出水芙蓉，流霞漫天。

他蓦地紧了眉心，忙转回身，负于身后的一手不禁握了拳，眉心亦折得更深，多少万年来还是头一回微乱了心神。

明日还是寻个由头将这池子封了才妥当！

司音神君蔫头耷脑的套好衣裳，挪蹭到师父跟前也没抬头，诉委屈似的闷声闷气跟师父嘟囔，“师父～那兔子的皮毛不知被什么花草染了色……”

师父应了她一声嗯，想来是早就看出来那并非是什么稀罕的兔子了～

她抬起头看看师父，又蔫巴着低下头，身前还有被小兔子蹬脏的土印儿，方才说洗一洗衣裳也忘了洗……

她拿爪子蹭上衣襟的灰土，不知觉的又自言自语着嘟囔了一句，“原来是只寻常的兔子～”

他极轻的舒了口气，缓缓转过身，小狐狸低头擦着袍子，又喃喃的念了一句，“十七将它放了。”

磨蹭在衣襟上的小手小心翼翼得似不舍得一般，看得人心头酸软。

他抬手握上小手腕挪开，随手拈来术法与她理净衣袍，抬眼看向可可怜怜的小脸，不禁轻挑了眉，复无声弯了嘴角，实在有些无奈又好笑……

她如此失落的小模样倒是鲜少瞧见，不过一只兔子罢了，当真是个小娃娃。

傍晚风寒，她适才又浸了水，他将语气也放得轻柔，不觉间含着淡淡暖笑，“回去吧。”

司音神君耷拉着脑袋点点头，又抬起眼看看师父，而后便在师父眼里瞧见了再熟悉不过的笑～

她禁不住瘪了瘪嘴，方才还难过得紧，眼下却又添了点旁的想法，幸亏师父发现的早，将她带过来把兔子洗了～

不然她定是要去跟师兄们好好炫耀一番，到时候若是让师兄们先发现她抱了着只脏兔子当宝贝，还不得笑话死她！

不过师父也真是的，既是看出那兔子有问题直接告诉她不就成了，还大老远的带她过来洗兔子～

山风入林，松涛百顷，他负着手缓步而行，唇畔挂着若有若无的笑意，看了万万年的景致，近些年来似乎格外耐看了些。

师父已走出了好几步远，司音神君朝着师父的后脑勺睨了一眼，连忙小跑着去追师父。

后来的几日里，或许是因着从未见过那般花花绿绿的兔子，又许是昆仑虚委实不似青丘那般随处便能瞧见些个小兽～司音神君的眼前便总是不自主的浮现出那只好看的花兔子，以至于她不留神间时不时的便会来上一声长吁短叹，倒是惹得师兄们直取笑她，说她是动了春心思慕哪家的小姐了～

说起来还是师父最懂她！

那日散了晚课师父便将她唤了去，直带着她一路自讲学殿走到后山的最里面，一片她从未走到过的林子里头才停了下来，而后抬起手似是隔空抓了些什么，又将松松拢着的拳送到她眼前，接着她便瞧见师父慢慢摊开的手心里，竟是赫然团着个极是好看的小雀鸟！

这小家伙的脑袋上生着一撮火红的冠羽，两只翅膀是油亮油亮的翠绿色，一根细长的尾羽白得似面团捏出来的，肚子上的绒毛又是嫩黄嫩黄的，直看得人忍不住想拿指头摸上一摸！

她小心翼翼的伸出一根手指头戳上圆滚滚的小肚子，又顺上艳丽的翅羽摸了摸，再拿两个指头捋上那一撮火红的小羽毛，最后指尖蹭上又尖又滑的鸟嘴，抬起头看师父时还有些没回过神来，愣愣的问，“师父，这是？”

他垂眼看着小狐狸眼里的熠熠神采，不觉间便也含了笑，但笑不语，掌心凝上仙泽，未免这小东西还不够稀罕，回头再遭了司音神君的厌弃，还是先与它开一开灵智才好。

司音神君问完一句便又忙着看向稀罕的小东西，她还从未见过这般好看的鸟！这小家伙虽只有师父手掌心大小，但瞧着却是一副斗志昂扬的小模样！～

这小脑门儿上生着撮红毛儿，余下的地方又都是雪白雪白的绒毛，活像才自雪堆里拱出来似的！还有这跟肚皮一样生着嫩黄绒毛的小脖子，真是越瞧越好看～

唔，比她先前的那只花兔子还要好看呢！

比花兔子还要好看的小家伙，被眼前这个好看的仙君戳的脖子越发地痒，直痒得他难受得叫出了声……

“司音！”

司音神君又伸出去戳鸟脖子的手指头猛地惊得一缩！

对面的小家伙也被自己这一嗓子吓得竖起了一身毛，他他他，他怎地会说人话了？！！

长风漫过林稍，斜阳正好。

受惊的二位大眼瞪小眼地对望了半晌，司音神君睁着黑亮亮的大眼睛怔怔的抬起头看向师父，不自觉放轻的小嗓音比嫩黄的鸟羽还要轻软，“师父，你听到了么？”

他眼里沉着静湛笑意，应声时不经意弯了唇，“嗯。”

司音神君陡然将大眼睛睁得圆溜溜，不敢相信的低头再瞅向丁点儿大的小鸟，讶然失声，“这鸟会说话？！”

会说话的鸟本就惊魂未定，登时又被仙君这一嗓子吓得炸起了一身毛……

司音神君倏地眼睛一亮，又惊奇地眨巴眨巴眼睛，耐着性子等小毛球顺了毛，才小心翼翼的伸出两只爪子，自师父手心里捧上一团毛绒绒的小家伙，眉开眼笑得小脸都红扑扑的～

小时候她就听四哥讲过，上古时期有许多的异兽，或聪明伶俐，或凶悍骇人，能学人言的亦是不在少数，可那些能学人言的皆是长相惊人且个头巨大，又哪里有小毛球这般小巧可爱呢！况且如今这四海八荒怕也是寻不出什么稀罕的异兽了～

司音神君拿两只手心捧着小毛球举到面前平视着，呼吸都放得极轻，似是生怕一口气便将这一团小球儿给吹跑了，瞅了毛球一会儿才轻声轻气的打商量一般问，“你竟然会说话？再说一句给我听听？”

毛球儿抖了抖脑门上的红毛儿，他在这位好看的仙君的眼睛里好像看出了看傻子似的……唔，他不大想出声！

但不知为何他又觉得他这小心肝里总是提溜着，于是他不自觉偏了偏脑袋，瞄向好看仙君身边的坏人……

而后又乍然竖起了一身毛，他突然又有点想叫了……

“司音！”

司音神君陡然睁大眼睛，这回可是听得清楚了，虽说它叫的这一声实在太过鸟声鸟气，也委实算不得好听，但还是能清楚的听得出来，这小东西喊了一声，司音！

她惊喜得一下子将小东西捧得更近，又忍不住惊叹着喊了一句，“哎呀！你真的会说话呀！”

会说话的球儿缩了缩脖子，直将脑袋也缩进了脖子里，一来这位仙君的嗓门儿忒大吓着他了，二来他觉得颇丢脸，想他从前，唔不对，就今儿早上，他还啼鸣高歌来着！他那嗓子是何等的清啸高昂，他唱起小调来是何等的美妙动听，可如今他这出的是啥声儿，难听死了……

还有他如今这幅…这幅掉在地上都找不见的模样……

从前他铺开翅羽虽不说能遮去半边天，但遮去半座大山还是不在话下的！眼下他若是掉在地上……怕是都要被人一脚踩匾了……

司音神君瞧见小毛球忽地扑腾了一下膀子，还以为毛球儿是要飞，连忙腾出一只手将毛球捂在手心里，这么稀罕的小东西可不能让它飞跑了！

毛球儿：“…………”

给他一颗树让他撞死算了……

司音神君觉着小毛球老实了才小心的松开手，真是越瞧这好看的小家伙越是喜欢，忍不住拿一根指头尖儿戳着毛茸茸的小肚子，兴冲冲地问，“你还会说什么？”忽地想起什么，蓦然眼睛一亮，软糯的嗓音里都满是欢喜劲儿，“会叫师父么？”

司音神君说着又两手捧上毛球儿转过身便往师父跟前送，直惊得球儿腾地又炸了毛，两只小得可怜的爪子顺着不大宽敞的手掌心一路倒腾着往后挪步，眼瞅着都要挪到神君的手腕上去了……

莫要说他才不要管将他掳来的坏人叫师父，单是坏人身上这比昆仑山还要庞大的龙气，都要吓得他喘不过气来了！幸好善解鸟意的神君许是看出了他的苦处，及时将他挪了回来。

司音神君又将毛球儿捧回了自个儿面前，忽地便觉着，有她同师兄们日日喊着师父已是够师父烦的了，还是莫要再添上一个才好！

她腾出一只手来捋上滑溜溜的鲜亮翅羽，兀自咕哝了一句，“算了，你还是说别的吧～”

忽地又是眼睛一亮，“唔，叫声师兄来听听！！”

毛球儿劫后余生的吁了口气，着实不愿意出声儿，且神君的一只手掌心着实不大够他站稳，且神君还直戳他……

他瘫软着身子一个不留神便险些要掉下去，余光里忽地瞧见坏人手里竟是多了个笼子！

那个东西他遥记得小时候，跟爷爷飞出去玩耍的时候，瞧见过，那是外头的小娃娃专门用来囚禁他们鸟的！是以他陡然站得笔直，煞是精神抖擞的啼了一嗓子，“师兄！”

这一声鸟声鸟气的师兄让司音神君听得很是欢喜，笑眯眯的拿指尖捋了一把红毛，又给小毛球儿添了点难度，“大师兄！”

毛球儿依旧站得笔直，火红的冠羽在徐风里微微拂动，颇有些威风凛凛，“大师兄！”

司音神君听得很是受用，也不知在想些什么笑得咧开了小嘴，“臭子阑！”

毛球儿半点不敢放松，遥记得他小时候学飞都没有过如此的认真卖力劲儿，“臭子烂！”

司音神君满意的拿一根指头戳上雪白雪白的小脑门儿，笑眯眯的夸赞道，“哎呀～你可真聪明！～”

毛球儿这一身的毛儿都生得滑溜油亮，这一戳便让人停不了手，她戳完了小肚子便又戳回小脑门儿，由衷地替这小东门考量了一回，“唔，这么聪明的小脑袋，可不能浪费了～我教你背冲虚真经吧！”

墨渊：“…………”

球儿：“…………”

司音神君又戳回毛茸茸的小肚子，吓唬小东西的话说出来却不知为何带了点酸酸软软的幽怨劲儿，“背不好不给饭吃！”

他不紧不慢的跟在小狐狸后头，禁不住抽了抽嘴角，说的倒像是他罚过她不许吃饭似的。

司音神君已是自小肚子戳到了鲜红的小爪子，不禁摇头叹了一叹，“可惜你这爪子没法握笔～”

墨渊：“…………”

他深深的看向煞有其事的小脸，缓缓的挑了眉，也幸好它的爪子不能握笔，不然只怕他下回罚她抄经，她便又多了个帮手。

毛球儿陡然来了个激灵，握笔这回事他晓得！遥记得他小时候，他爷爷带他出去玩耍的时候，他好像瞧见过那些小娃娃的小手里吃力的攥着一根有毛儿的杆子，一攥就是大半日，那真不是人…唔，那真不是鸟干的活计！况且那握笔得是用手吧？他要戳也该是戳他的膀子啊！戳他的脚做什么！欸欸！这怎地还拎起来了？！

司音神君瞧着鲜红鲜红的小爪子实在瞧得稀罕，忍不住拽起一只爪子搭在了自己的一根指头上，却没想到这小东西生得跟个球儿似的，也委实像个球似的，一只爪子竟是站不稳当，身子一歪便要往下栽，还扑腾开了小膀子～

倒是惊得她一时手忙脚乱，一手拎住一只小爪子不敢松手，另一手却不知该如何着手，幸好师父及时伸过手来将乱扑腾的小家伙拢在了手心里，而后顺手塞进了一只笼子里，又将精巧好看的笼子递了过来～

她惊喜得连忙接上鸟笼子，不禁暗自感叹了一回还是师父想得周到！毛球儿跟着她总要有个窝才好！这样她也不怕它突然飞跑了～

毛球儿：“…………”

还是吊死他算了……

司音神君回手抄上根细长的小草，一手提着鸟笼子，一手将草叶儿探进笼子里逗小家伙玩，欢快得脚下的小步子都要蹦哒起来了，“你这小家伙可真是好福气，竟能住上我师父亲手变出来的笼子～”

小家伙瞪着溜圆的一双鸟眼翻了个白眼，要不咱俩换换，您进来享这福气得了！

小毛球儿被关在笼子里许是有些不开心，蔫蔫的动也不动，司音神君将草叶儿掉了个个拿草根儿一头再戳上雪白的小脑袋，语重心长地好言哄道，“你就别委屈了，我师父亲手变的笼子，旁人想住还住不上呢～你看看，这还特意给你搭个了站脚的架子！多好～快站上去试试～”

毛球儿木着一张鸟脸瞅着那根草叶点着的棍儿，头一回有些想张嘴说话，哪里好了？！那棍儿还没有他平日里的一根羽毛长！欺负鸟也不带这么欺负的吧？！看不起谁呢！

唉，可怜他如今被那吓人…吓鸟的龙气压得半点力气都使不出来～

这身子也不知怎地就变成了这幅模样，若是平日里就这么小破笼子还想关住他？！他随随便便吐个火星子那都是能烧光一大片林子的！

谁成想今日竟落到这般田地……

遥想起他小时候，他爷爷哄他睡觉的时候给他讲过，他们举家搬到这儿，是因此处是这世上风水最好、灵气最盛、最最难得的好地方，而且此处还住着一位了不起的战神，只要有那位战神在，便能护佑他们一家老小无灾无难踏踏实实的过好日子！

也正因如此，当年他爷爷才不辞辛苦的带着他们一家老小，从遥遥万里之外的荒漠迁到了此处～

可如今他正身陷牢笼……战神呢？战神在哪？！他在这片林子里住了多少年了，战神的影儿都未瞧见过，今日倒是撞见了个吓人的坏人！唔，吓鸟！真是吓死鸟了～～

司音神君瞧着小毛球儿抖了抖毛，一双隐隐透着红光的圆眼睛也比方才精神了不少，便又满意地哄道，“也就是先关上你几日，待过些日子将你养熟了就放你出来～”

毛球儿腾起抬起脑袋，忽而心中又生出了一丝希望，半信半疑、半真半假的点了点头……

司音神君又笑得咧开了小嘴，既然它答应了跟着她，那她自然是得好生待它，眼下有了这个好看又舒坦的窝，唔，倒是还缺个好听的名字，她司音神君养的鸟那自然是得有个响亮的名号！～

她拿草叶儿再戳上毛球儿，“给你取个什么名字好呢？唔～你脑袋上这撮火红的冠羽生得倒是威风～”

毛球儿陡然又添了几分清气神，头顶上火红的羽毛也抖了一抖，威风？也成吧！虽说俗气了点，但好在跟他的形象还是相衬的！

司音神君的草叶儿戳上红得耀眼的小羽毛，“就叫阿红吧！”

阿红：“…………”

他不紧不慢的跟在小狐狸后头，唇畔本就未散的笑意禁不住化得更浓，这名字取的，倒是像她一贯的风格……

前一刻还威风凛凛的阿红陡然成了个泄气的球儿，任谁都能瞧得出来它是对自个儿的新名字不满意～

司音神君瞧着有趣，又觉着这小东西委实聪明，真是越看越稀罕，嫩绿的草叶儿戳上翠绿油亮的翅羽，“你不喜欢阿红么？那不如叫阿绿吧！我瞅着你这翅羽也生得甚是好看呢～”

阿绿觉着眼前有些黑，一个晕乎便栽在了笼底。

小毛球儿直将小小的身子瘫成了一坨小毛毯子，让人忍不住想捞在手里团上一团～

司音神君丢了手里的草叶儿，拿一根指头伸进笼子里戳一戳耍赖的毯子，笑眯眯的再打商量道，“还不满意啊？要不就叫阿白吧～你这根尾羽跟你这小脑袋，白得就像昆仑之巅的万年冻雪，去年冬天我师父还带我去看过，那叫一个震撼壮观～阿白好！就叫阿白吧！～”

阿白在神君的话音儿里听出了“阿白”好像真的是个不错的名字，但他堂堂一只张开膀子能遮下大山的鸟叫阿白，他还是觉得跟他不大相衬～

是以他摇摇晃晃的站起身子，有气无力的张开一只小得可怜的膀子贴到笼子边上，其实他膀子底下还有几根黑色的羽毛，若是非要这么叫的话，他宁愿叫阿黑……

司音神君拿指头顺上凑过来撒娇的小翅膀，到底是没能理解出阿黑的苦心，一锤定音道，“就叫阿花吧！不许再使性子了～”

阿花眼前又是一片黑，突然觉得阿白着实是个很好的名字，哪怕阿红阿绿……他也是能接受的……

他强撑着力气站稳当，试图再跟不靠谱的神君打个商量，神君却突然转回头不再看他，而是去问那个坏人，“师父觉得怎么样？”

他站在笼子就只能瞧见神君的后脑勺，但他觉着神君此时定是笑得很好看很好看，因为那个坏人也对着神君也笑了，那是一种让人看了就觉得很舒服的笑，眼睛里还好像有一些他看不懂的东西……

他恍惚记得小时候，他爷爷告诉过他，那种东西叫做温柔，他爷爷说过，温柔的人是这世上最好的人……

他忽地便觉着眼睛里有些湿，只盼着那个最好的人不要同这个不靠谱的仙君一样没品位，却瞧见那两片弯着的唇开合了一下，温柔的人说了一声，“不错。”

阿花：“…………”

司音神君本还觉着阿花这个名字好像不够神气，但既然师父都说了好，那就自然是个好名字！

她转回身又薅上根草叶儿探进笼子里，这训鸟宜早不宜晚，眼下名字也有了，那便该好好的学背经了～

司音神君清了清嗓子，欢快的小步子倏地迈起了方步，也不知学的是谁，老气横秋的威严道，“咳，阿花呀～你今日跟了我，往后我自是会好好的教导于你，定会将你教成一只绝顶聪明的鸟！让你的同族皆崇拜于你～”

阿花：“…………”

他遥记得他小时候爷爷跟他说过，他们这一族曾不幸于战乱中陨落，也就剩了他们这一家子的几个而已，到如今更是只剩下他孤苦伶仃的一只鸟了……

其实他若是不将他关在笼子里，他跟着他也不是可以，唔，还得没有那个坏人在才行！

司音神君又清了清嗓子，小脑袋也晃了一晃，“咳，今日我便先教你背冲虚真经！我背一句，你便跟着我学一句～”

阿花绝望的耷拉着脑袋一屁股瘫到笼底上，既懒得张嘴，也不想张嘴，更没力气张嘴，却忽地觉出一股子庞大得好像天都掉了下来的龙气朝他脑袋上压了下来，直压得他险些断了气儿！好在这龙气只是砸了他一下并未当真想要砸死他，不然他怕是要连根毛儿都剩不下了～～

司音神君一手提着鸟笼子，一手背在了身后，自打拜师这百年来，还是头一回将她最厌烦的经文背出了几分逍遥的意味，丝毫也没有发觉出她的鸟儿方被人恐吓了一回～

“大道无形～生育天地！大道无名～长养万物！”

阿花：“…………”

他好不容易缓过了神来，脑袋里还迷糊着，况且他这也是头一回说人话，他一下子念叨了一大堆，他哪里学得过来呢？

“大物！？”……啥？

司音神君：“…………”

她咂了咂嘴，颇觉着这小东西委实比她还要笨上许多，倒是应了话本子里的那句，什么样的人，他就会养什么样的宠物～

唔，也不知若是换作师父来养它，它会否变得聪明～

司音神君叹了一叹，“算了，我还是一句一句的教你吧～”

“大道无形～”

“大豆腐！……行？”

“…………大道！”

“大刀！”

“无形～”

“五行！”

“生育天地～”

“生鱼天！地！？”

“大道无名～”

“大豆腐命！”

“长养万物～”

暮色四合，扫过林间的风卷起衣摆，将悠扬的经文也吹散了一句又一句，只余草露馨香。

他负着手缓步而行，眉目间是盈满的淡淡笑意，若是再由着她叹下去，只怕她的师兄们哪日便要来找他这个师父去给她说亲了。

师兄们自是再想不起给小师弟配姻缘，十七新添了只会说话的鸟，真是聪明得跟个人精儿似的！竟还能将一整部冲虚真经背得滚瓜烂熟，实在稀奇！也难怪十七不论是吃饭还是进讲学殿都要带着它～

起初师兄们还取笑过十七就差将鸟笼子栓在裤腰带上了，后头师兄们倒是巴不得十七真将鸟笼子栓再腰上，那小家伙实在是太招人喜欢了！唯有十六师兄好几回想要将阿花烤了炖了踩匾了，只因它回回见着他都要将他的糗事喊上一遍，着实欺人太甚！

不过短短三日，阿花便赢得了昆仑虚上下的喜爱，亦吃到不少稀罕的独食，就在他以为他这后半生定是都要窝在这么个巴掌大的小笼子里度过时，却怎样也未想到……

他的主人，真的是一个很好主人……

暮色四合，墨渊养护完金莲，寻着小狐狸的气息踱步到大殿，往日里这个时辰她已带着她的阿花去寻他，眼下她一个人坐在殿外，望着远处出神，身旁的笼子也空了。

他负着手缓步近前，不经意弯了嘴角，倒是不觉意外……

司音神君定定的望着远方隐在云雾里头的山林，听见熟悉的脚步声回了下头，便又看回瞧不见的林子，闷着瘪了小嘴，又将远方望了一会儿才闷闷的嘟囔出声，“师父～十七将鸟放了……”

他顺着小狐狸的视线亦望向远方山岚，温和的轻应含了若有若无的笑意，“嗯。”

他的小十七心地仁善，不忍心将个鲜活的小生命困在方寸之地。

司音神君依旧眼巴巴的望着她的阿花飞走的方向，又望了半晌才自言自语的喃喃念叨，“不能因为我喜欢它，就将它拘在小笼子里。”

顿了一会儿，似是叹了一叹，仍是望着瞧不见的林子，也不知是否在盼着她的阿花还能自个儿飞回来，还是只盼着它能过得快活就好，“它本就该生活在山林里，自由自在的……”

话虽如此说着，却还是没忍住将小嘴翘的老高，自我安慰似的又嘟囔了一句，“要是将我拘在笼子里，我也会不开心的～”

他缓缓的挑了眉，侧回身看向要将自己说哭了的小狐狸，实在有些无奈又好笑，看她这幅失神的小样子，倒是比前几日丢了兔子还要可怜了。

他唇畔的弧度更柔软，温缓的语气里却有意敛了笑，“十七的意思是说，为师将你拘在昆仑虚，你不开心？”

司音神君懵懵的抬起头看向师父，愣了几瞬才恍然回过神来，急忙扯着嗓子给师父解释道，“不是！～”说完又紧跟着添上一句，拧着眉的小模样认真得像要跟谁吵架似的，“昆仑虚怎么能跟鸟笼子比呢？！”

师父只挑着眉瞧着她不说话，诚然她这话说的是比真金还真，但许是平日里祸闯的多了，便委实禁不住师父这样瞧～

她眨巴眨巴眼睛，又没出息的清了清嗓子，忙不迭的起身站得端正，正儿八经再跟师父表一回衷心，“咱们昆仑虚可是这世上最好的地儿了！十七不知道过得有快活～”

他嘴角似有若无的动了一下，笑意便有些忍不住，她自然是过得快活，这昆仑虚怕是没人比她过得更快活了……

司音神君再眨巴眨巴眼睛，虽是师父还似笑非笑的瞧着她，她也能看得出来师父已是相信她了！且眼下师父好像心情还不错～

她转了转眼珠，不留神便又清了清嗓子，小脸上陡然比方才更是正经，煞有其事的轻颦了眉，“咳～不过话说来，这总待在一个地方也难免有些闷得慌～”

师父忽地挑了眉，直挑得她一阵心虚，但这话说了一半总没有咽回去的道理，是以她强做镇定的朝师父挤出个乖巧懂事的笑，却到底还是受不住的飘开了眼睛，故作殷勤的切切道，“师父你也有许久没出门了……”

眼皮底下的靛蓝衣摆忽地一动，她愕然地惊噫了一声，抬起头师父已是留给了她个后脑勺，随之是轻飘飘的语气自前头飘回来，师父头也不回的说了一句……

“为师不觉得闷。”

她蓦地一噎，暗戳戳的睨了一眼，忙不迭的拔腿追上去，眼下已被师父给瞧穿了，她便也不用藏着掖着了！

卷着桃花香的松风在苍灵池上又吹起一层清波，司音神君拿两只爪子扒上师父的胳膊，出口的软糯嗓音听得出煞是义正言辞，“师父，十七听说那不周山一带近来频有凶兽作乱！师父您身为战神，是不是得过去将那恶兽降上一降！”

话说着还将小胳膊小腿也比划了一回，比划完便又膏药似的挂回师父胳膊上，嘟嘟囔囔的小嗓子软腻得似今年新酿的蜜糖，“师父～十七长这么大都还没有去过不周山呢～回头在外头若是有人说起这个十七都接不上话，岂不是丢了昆仑虚的面子～”

他脚下的步子从容适意，并未应话，只松开了负于身后的胳膊，恍若怕那双小瓜子挂的辛苦。

司音神君应是也晓得师父的苦心，顺手便抱着腾下来的胳膊摇了一摇，耍赖得更卖力了，“师父～你就带十七去看看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