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白之逍遥 第63章 护你一世无忧（7）

虫鸣蛙鸣声声入耳，她又翻了一回身，起身穿了外衫。

师父煮的莲子羹太过好吃，她许是吃的有些撑了，这会儿便怎样也睡不着了。也不知师父睡着了没……

她抬眼望了下时辰，望见了漫天星汉，弦月高悬，本该是疏朗的景儿，看在眼中却无端的清寂。

她垂下眼，循着一抹清寒的莲香慢慢走着，待不经意抬眼时，忽见一袭挺拔背影，负着手站在湖边，轻薄月色下更显得颀长清瘦，直看得她心口似被细密的针扎了一下。

他望着映在湖里的月色有些出神，转回身才看见她站在不远处，正定定的望着他。

他默了一瞬，轻柔的弯了嘴角，缓步近前，眼前的小狐狸又走了神，他将嗓音也放得轻柔，含着温缓的笑，“怎么出来了？”

她恍然回神，忸怩的低下头，又忍不住抬起头看着师父，柔软的月色落了一眼底，“师父怎地还没睡，可是住不惯么？”

他缓缓抬手为她拨开被风吹到鬓边的一缕碎发，眼里的笑意更浓，温柔又沉静，“小十七不也没睡，也住不惯么？”

她被师父又丢回来的问题噎了一下，别别扭扭的低下头，虽说委实是有些住不惯，可哪有人会说在自己家里住不惯的，便只好闷声嘟囔一句，“吃的撑了，出来走走～”

四下里静得只有一阵阵停歇的蛙鸣，她回完话师父便未再说话，她低着头想着再说些什么才好，忽地听见两道清脆的语声。

“见过姑姑，见过墨渊上神。”

她有些心不在焉便也未留意到有人靠近，且眼下这时辰也不早了……

她诧异的循声望去，瞧见不近不远处两个妙龄少女正朝着她同师父这边作了个礼。

穿着白衣的小丫头瞧着要稳重一些，行完礼便守礼的低着头，穿着火红衣裙的小丫头便要活泼一些，一双杏眼飘到师父身上落了一下又回到了她身上，笑得露出了一排小白牙，“姑姑同上神也出来赏月么？”

她蓦地一僵，禁不住拿眼睛往天边瞥了一下，正好瞧见一片薄云将那一弯可怜的月牙儿给遮了个严实……

她无端的有些不自在，手里便多了把扇子搭在掌心敲着，复和蔼可亲的扯了嘴角，和蔼可亲的笑应道，“是啊～赏月～你们也出来赏月么？”

红衣小丫头确是有些活泼，又呲着小白牙脆生生的回了一句，“咱们串门子才回来～”

她和蔼的笑着点点头，现如今的小丫头委实胆子大，这乌漆麻黑的夜路也敢出来走，也不怕遇见什么爱吃小兽的熊啊虎啊的～

她好心的正想指点一句让她们早些回家去，红狐狸崽子又笑嘻嘻的说了一声，“那咱们就不碍着姑姑了～”

两个小丫头说完便拉着手跑了，她瞧着跑远的两道身影不禁暗自感叹了一回，这般年少无忧的年纪是真好啊～

她感叹完正想转回身看师父，身子都扭了一半，忽地听见另一道温婉一些却也清脆的声音自前头随着夜风吹回来，稳重的小丫头应是跟活泼的小丫头说了句悄悄话，但眼下这风向颇为顺耳，且她还是个修为尚可的上神，那话落在她耳中便清晰得如在近前……

“姑姑同墨渊上神真是登对～”

她脚下一顿险些打了个趔趄，接着便听见活泼的小丫头搭了话……

“可不！也就只有墨渊上神能衬得上咱们家姑姑～”

“………”

她脸颊腾地烧起一把火，还未及多想便又听见稳重的小丫头压低了嗓子又跟同伴叽咕道，“听说昨个儿墨渊上神同姑姑去赶集，上神给姑姑买了许多好吃食呢～”

“…………”

她愕然的睁大眼睛望着越来越远的两个小丫头，师父何时给她买许多好吃食了？

她忽地一怔，面上的热意便更甚，昨个儿她同师父去赶集，买了许多吃食，都是师父付的银子，可不就是师父给她买了许多好吃食么……

她眨了下眼睛抿了唇，没由来的觉着心尖里生出了一股甜意，继而便听见稳重的小丫头又接了一句，“咱们姑姑可是墨渊上神的心头肉呢～”

她猝然一僵，原本还只是烧在面上的一团火登时四散开来，直烤得她不自禁的蜷了指尖，又挂不住的皱了眉，那小丫头瞧着老实稳重的，怎地说起话来这般，这般地轻挑！什么叫她是师父的心头肉！会不会说话！怎地，咳，怎地能如此说话呢！

眼下师父就站在她身后，也不知有没有听到……咳，这闲话，她羞涩得连瞄师父一眼都不敢，只紧着身子拧着眉，正想将那嚼舌根的狐狸崽子抓来狠狠责罚一顿，一道清脆的笑语又飘了回来……

“那是自然，如今谁人不晓得青丘的白浅上神便是当年墨渊上神座下最得宠的司音神君～”

她蓦地一愣，紧绷的身子忽地便松了下来，心尖里也忽地晕开一片无以言状的柔软，直沉进心底，又酸又甜，温暖又安静。

她不经意的轻舒了气息，喟叹一般的抿弯了唇，而后便又是一道虽已行得老远却还是被夜风吹回来的压着嗓子的耳语～

“对了，傍晚那会儿我还听老藤说，他去看他小孙子回来的时候，碰巧瞧见墨渊上神抱着姑姑站在荷叶上赏景儿来着呢～”

“…………”

她愕然的睁大眼睛望着已被朦胧夜色掩去身形的狐狸崽子，一句诧异‘师父何时抱着我站在荷叶上赏景？’冒到嗓子眼又陡然转了回去，眼前慢悠悠地浮上来一副画面……

湖光旖旎，山水入画，小船摇曳，莲香幽幽，她险些掉进水里，师父将她捞了上来，一道站在一片硕大的荷叶上……

她咕噜一声吞了下口水，两个小丫头应是走更远了，飘回来的一阵嬉笑声也模糊不清，却还是让她又听见了一句……

“上神可真会讨姑姑欢心～”

最后的尾音儿散在风里，拂过脸颊的夜风热得烫人，她僵着身子站了一会儿才一点一点的转回身，而后正正好的撞见了一双含笑的温眸，虽看着与往常一般无二，也不知是否因着心虚，她便总觉着现下师父这眼里的笑有些旁的意味……

她艰难的扯了扯嘴角，有心想问一问方才师父有没有听见……咳，连她都听见了，师父又怎会听不见呢？

她认命的暗叹了一叹，脸颊上也又添了一把火，复硬邦邦的扯了嘴角，强做镇定的干笑着道，“咳～小狐狸崽子不懂事，信口胡说的，回头十七定狠狠的责罚她们！”

一丝轻薄的云絮又攀上了弯月，若是今夜月色盈满，便也能瞧得出他微微红了耳根。他向来不畏人言，亦从未留心听过什么闲言，今日这般……被两个后辈如此议论，万万年来还是头一遭。

他静默的看着她羞怯的小模样，心底里是难以言喻的柔软，原本想着她留在青丘散散心也好，此时却想尽早带她回去了，况且此处人多眼杂，青丘虽不似旁族素来闲言是非多，可若今日这般闲话也终究是不妥，再者……

他垂眼瞥向攥着扇子的小手，眼里的笑意便浓得似要溢出来，若是再如今日这般来上几回，只怕他的小十七要羞得将他辛苦炼的法器给捏断了。

他含笑看回红透的小脸，轻低的语气温柔又沉静，明明是问话却是陈述的平和，“何时随我回昆仑虚。”

她忽地一怔，顷刻酸了鼻尖，眼圈也跟着酸了，这两日她一直不敢深想……

此时师父竟是问她何时跟他回昆仑虚……

她定定的望着师父，抿着唇连呼吸都放得轻了，生怕是幻梦一般，喃喃的问，“师父不怪十七么？”

他轻蹙了下眉，无声的叹了叹，复缓缓弯了嘴角，抬手为她拈开鬓边的几丝碎发拢到耳后，嗓音轻柔得似哄着小娃娃，“怪你什么？”

她紧抿着唇，眼圈酸得更厉害，本来昨日便想问师父的，现下却不知该如何开口……

夜华……到底是师父的胞弟，她同夜华都已有了孩儿，夜华一心待她，她却定要退婚，可她若是不与夜华退婚，师父看着她同夜华在一处，又会多心痛呢？都是她从前糊涂……

她虽只字未言，他却在她眼中看得一清二楚，他不经意的蹙了眉，嗓音低得似叹息，“十七。”

他轻轻的深吸了一口气，深深凝望进她的眼里，让她能看得仔细，一字一顿，低缓又郑重，“不管发生什么事，在师父心里，没有人比十七重要。”

她眼里的水雾越蓄越多，却执拗的不肯眨眼，生生没有落下泪来，唇也抿得紧紧的，一时竟是说不出话，只定定望着水雾迷濛后的师父，又悲又喜，想笑又想哭，说不清也道不明……

他疼惜的轻敛着眉，缓缓伸手抚上清秀得让人心疼的小脸，澄净的瞳眸里噙着摇摇欲坠的泪，掘强得似她的性子……他似有若无的叹了叹，指腹慢慢抚上被泪水打湿的眼尾，轻缓的弯了嘴角，语气里也含着温缓笑意，“是再住几日，还是明日便随我回去。”

她不经意的眨了下眼，忽地便笑了，风清月朗，满心安宁……

温热的指腹一下又一下的给她抹着泪，她便也乖乖巧巧的站着，傻笑着定定望着师父，本来一早便想回昆仑虚去，眼下倒也不觉得心急了，昨个儿折颜不是还说师父许是在昆仑虚住得厌想出来走走，眼下既是都来了，她便带着师父在青丘好好的转一转。

她笑得更恬静，软软糯糯的应，“再住几日吧。”

他亦展眉而笑，含笑应声，“好。”

她轻舒了口气，又不自禁的弯了小嘴，方才还想着要带师父好好逛逛，突然便觉着等不及了，左右回去了也睡不着，不如现下便借着这弯月牙儿带着师父瞧一瞧青丘的夜色～

她稍微想了一下，忽地便想起一个去处，听四哥说完那些过往时，她便想要去炎华洞看一看了……

想来师父也是想再去看看的……

她偏头望了一下，恍惚似是还能认得路，却不敢断定，从前的事她都想不起了，又怎会还认得出路呢～

她再看向师父，便又有欢喜爬上嘴角，染了眉弯，轻轻软软的问，“师父可记得去炎华洞的路？”

他浅浅的弯着嘴角，含着宠溺笑意的嗓音温缓又沉静，“记得。”

醒来那日他同她一路自炎华洞走去狐狸洞，虽未留心看过，却此生都不会忘记。

那时，他还不知他的仙体能存留至今，是因他的小十七，日日剜心取血的养着……

师父给她指的方向正好是她方才瞧着眼熟的那条路，她欢喜的转了身，便也未能瞧见师父眼里落了一捧繁星……

……

本来吵得人难以入睡的蛙鸣越发动听，那会儿瞧着寂寥的夜色也处处变得耐看，一路行来，她越走便越觉着眼前的小路熟悉得紧，熟悉得她好像闭上眼睛都能清楚的晓得接下来要往哪边走～

也是啊，从前师父睡在炎华洞，想来她定是日日都要过来看师父的……

她不经意的转过头看看师父，便又悄悄的笑了，这样真好，她何时想师父了，便能看见师父，师父就走在她身边，她若是唤上一声，师父便会应她，能跟她说话，能对她笑，能唤她一声小十七……

她想得心中欢喜，欢喜得眼睛都舍不得挪开，自然也没有眼睛去看路，脚下忽地被什么绊了一下，身子也跟着一歪，一只踏实的手掌及时握上她的手臂，熟悉的温热直自衣料传进心底里。

师父嘱咐了一声让她看路，她转过脸才瞧见都已走上山路了，穿林而过的夜风里卷着清淡的冷香，前头的小路两旁也一簇簇的开着野花，眼下衬着这般月色朦胧，瞧着竟是说不出的娇美撩人～

她欢快的紧走几步弯下身去摘野花，自然而然得便似如此做过千万回一般，又因着心中揣着欢喜，一举一动便也娇俏得似个小女儿家，像极了从前那些年里师父带着她外出时的模样……

她仔细的挑捡了一捧开得最是讨人喜欢的花枝，又送到鼻子底下嗅一嗅，不禁满意的抿了小嘴，这花香清新中带着一丝甜味，一点都不媚俗，师父定是会喜欢！～

她美滋滋的捧着花转回身便想送去给师父瞧瞧，脚下急急迈出一步却不想被一截枯藤给绊了一下，身子也不稳的朝前扑去，而后便是眼前一暗，师父又及时过来搭救了她一把～

她不偏不倚的扑进师父怀里，手里还宝贝的攥着花，好闻的甜香和着踏实的气息萦绕在鼻尖儿，透过树影婆娑洒下来的月华只有微弱光亮，轻柔又静谧，她眨了下眼，不经意便又看着师父看得痴了……

自醒来时她便觉得怎样看师父都看不够，如今才明白是因何，原来她跟师父分隔了整整七万年……

他静静的凝望着她走神的小样子，凝望着柔软的瞳眸，心底里软得一塌糊涂，一路上她时不时便要如此看他一回，若非他定力尚可，怕是要被她看得难为情了。

他似有若无的叹了叹，无声的弯了嘴角，眸光里的宠溺也更深长，藏了笑的语气却故作了淡淡的，“我脸上有路？”

她迷糊的“嗯？”一声，愣了一瞬才明白过来师父这话中的深意，腾地一下红了脸，眼下她的两只爪子正紧紧抱在师父脖颈上，师父的手正紧紧的搂着她的腰，再加之这月色迷朦，深山老林，便更显得这般形容委实不大像话！

她禁不住清了清嗓子，紧忙撤回爪子退出师父怀里，又没忍住偷偷瞄了师父一眼，而后便被一双满是温沉笑意的眼睛抓了个正着～

她没出息的紧忙又低下头，心尖儿也没来由的颤巍了一下，顺手揪上手里攥着的一朵野花，郁闷的小声嘟囔，“师父走前头吧～”

他走在前头便看不见她瞧他了，也免得她再被什么绊着他又要来取笑她！～

他眼里的笑意和着宠溺，自娇羞的小脸不经意落向素白的小爪子，再不经意扫到小爪子扒着的艳红色花束，弯着的嘴角不禁似有若无的动了一下，前头的野花多的是，她倒是偏偏会挑。

他再抬眼笑意便有些止不住，深深的望了一眼迷糊的小脸，负手转身先行一步，走前面也好，正好与她看着点路。

她余光里瞧见师父挪了步才抬起头，又冲着挺拔的脊背睨了一眼才欢快的跟上去，小嘴也不自觉的笑弯了，师父走的有些慢，她便也不急的慢慢跟着，忽然便觉着眼下的这般情形熟悉得似曾见到过万万回，想来从前她也是常常这般跟在师父身后的～

迎面吹来的夜风不知何时裹了幽淡的桃花香，恍惚间像极了昆仑虚的气息，她不经意的深吸了口气，余光里似是瞥见一抹桃色，转头望去便瞧见一旁不近不远处当真是立着一颗桃树，月色下朦朦胧胧的瞅着还开得正繁盛呢～

她欢喜的跑过去随手便丢了宝贝的野花，忙不迭的伸着爪子去折桃花，师父最喜欢桃花了！眼下有桃花可摘自然是用不着旁的～

她仔细的挑了几枝开得最是好看还沾着夜露的花枝护在手里，转回身时的脚步便欢快得裙摆都荡起了花，美滋滋的小跑着追上师父，忽地想起这般走上一路怕是会将花瓣上的露水都吹干了，又忙反手拿法术把花枝收好！

而后放心的抬起头却是额头一疼，脚下也踉跄了一步，师父不知何时停了脚步，她方才忙着照顾桃花没瞧见，眼下便正好撞在师父背上了～

她郁闷的瘪了小嘴正想埋怨一句师父停下怎地也不吱一声，腕上忽地覆上一片温热，继而是腰上被轻轻的带了一下，接着她便师父拦腰抱了起来……

她小小的惊噫了一声，忽地便灵光的悟到了师父为何将她捞了起来……

想来师父定是嫌她走得不好，磕磕绊绊便也罢了，方才竟还撞到师父背上来了，委实丢脸～

她垂头丧气的偷偷瞄了师父一眼，又拿搭在师父肩上的爪子软软推一推，不自在的小声嘟囔，“师父～十七自己能走～”总不好被师父抱着走路～

师父目不斜视的瞧着前头，瞥都未瞥她一下，她等了一会儿也未等到师父答应，只好又拿爪子推一推，扭蹭着想要自己下去，原本松松抱着她的手臂却忽地紧了一下……

她霎时一僵，再偷瞄师父时便瞧见师父板着脸，是以便没出息的不敢再动了……

山里已听不见蛙鸣，只有不知何处传来的虫鸣时近时远，四下里也影影绰绰的瞧不出什么景儿，要说这走得不稳当也委实怪不得她，瞧瞧树梢上那枚好像一阵风便能吹折了的小月牙儿，能照下来多少亮光～

她收回目光不禁郁闷的瘪了小嘴，眼睛落在师父脸上也没敢多停，只怕若是瞧得久了他又要说上一句他脸上有路～

她忍不住再偷瞄师父一眼，委实觉着丢脸，师父自打将她抱起来便走得稳稳的，倒是更显得她连路都走不好了～

她转头看一眼前头瞧不大真切的小路，又恹恹的耷拉下脑袋，脱口而出的嘟囔了一句，“师父怎能走得这般稳当～”

他唇畔晕开一抹弧度，比穿林而过的风还要温柔，温沉的语气却掩了笑，“为师没有小十七何时何处都能神游的本事，自然走得稳。”

她蓦地一噎，本还因被抱着有些不自在的身子陡然便松了下来，不乐意的睨了师父一眼，又耍赖似的在稳当的怀里拱蹭了一下，忽地听见师父又低低的道了一句，“困了便睡会儿。”

是以她松着的身子便没出息的更懒了，傍晚那会儿委实是吃得撑了，但走来这一路早已消好了食，眼下被师父这般抱着又不用自个儿走路，周身都被温热又踏实的气息包裹着，还真是有些困了～

还有那一阵阵的虫鸣，直听得人都要睁不开眼了～

她又往踏实的气息里拱了拱寻了个舒服的姿势，脑袋靠到师父肩上，许是那会儿听着师父说了那样的话心下再没有顾虑，此时便安心的阖了眼，睡意绵绵袭来时又不经意的弯了樱唇，恍然便觉着这样真好，想来这世间最至极的美好，也不过如此了～

怀中的人儿转瞬便睡得香甜，他轻轻的叹了叹，无声的弯了嘴角，脚下的步子不觉间也变得更轻柔，更缓慢，一步又一步，慢得似细细品尝过她曾经日复一日走在这条路上的心境……

眼前亦能清晰的看见纤弱的身影，或摘着花，或静静的走着，或悄悄的拭泪……

……

她这一觉睡得极好，许是半梦半醒间听不见踏实的脚步声，忽地便醒了。

她迷糊的睁开眼望了一下才想起了今时何夕，师父眼下正抱着她停在炎华洞外头，含笑看着她，唔，也不知看了多久……

她不自在的清了下嗓子，方才还没心没肺的睡得实在，此刻倒是觉着害羞了～

师父抱着她不松手，她只好扭蹭着攀上师父肩头自个儿下来，忸怩的不敢抬头看师父，转身打头先走，迈出一步又下意识的慢了脚步，眼圈也无端的酸了……

他负着手跟着她身后，缓步而行，眼前是方醒来时她跌跌撞撞跑进来的模样，唇畔是未散的柔软，眼眶却一片湿热。

她一步一步的踏上石阶，不自觉的蜷了指尖，托着沉重的步子迈进洞口，迎面袭来的寒气直冲得视线也模糊了。

她眨了下眼，下意识的便朝石榻望过去，心头骤然一紧，继而又不自觉的笑了，师父现下就站她身后，近得她能清晰的感觉到师父的气息……

她轻轻的舒了口气，心底里也不似方才痛得厉害，这石洞本就算不上宽阔，一眼便能看得全，除了一方石榻便只有榻旁搁着一方小几，几上摆着个罐子，里头的花枝早已枯得不像样子。

她反手幻出路上折来的桃花，轻缓的迈向小几，忽地便明白方才为何觉得定是要带上一束花过来，想来她从前来看师父也是都要折上几枝花的。

她在小几前蹲下身，仔细将罐子里的花枝换好，又小心翼翼的摆得好看，而后又不经意的望向石榻，习惯似的起身去坐到榻旁，伸手抚上榻上铺着的皮毛垫子，指尖细细的摩挲着一点皮毛，眼前的纹路越发看不真切……

这垫子这样单薄，师父睡着该多难受，她怎地没有给师父铺得厚实一些呢……

这石洞里这样清寒，师父睡得该有多辛苦……

他自她身后顿住脚步，拂手去了一室寒气，垂眼看向素白的小手，恍若能看见刺眼的血色淋漓，看见她默默落泪，看见她将鲜红的热血小心翼翼的喂给他，看见她一声又一声的唤着师父，看见若水河畔，她呆呆望着他，失魂无措的模样……

耳边从一声声撕心裂肺的哭喊，到一声声喃喃哽咽的师父，再到醒来那夜折颜说的话，字字锥心，字字入骨……

她眼前一会儿是师父只身立在滔天火海中，一会儿是师父满身是血躺在她怀里，一会儿是师父阖着眼，脸上没有半点血色，分不清是真是幻……

温热的指腹蹭在脸颊，她怔怔的转过头，已然满脸是泪，师父一下又一下的给她擦着泪，她才有些回神，眨了下眼想要将师父看得清楚，眼前却又是水雾一片。

他眼里隐忍着红和水光，深吸了一口气，浅浅的弯了嘴角，与方醒来那时一般无二，含着温笑的嗓音低得涩哑，轻柔的哄着，“不哭了，师父回来了。”

她定定的望着师父，晶莹的水珠又滑落一颗，忽地便笑了，是啊，师父回来了，师父终于回来了，她还哭什么呢？

她笑着吸了下小鼻子，又拿袖子抹了下脸，这会儿才瞧见师父也半蹲在地上陪着她，她忙扶着师父一道起身，鼻音重重的嘟囔一声，“地上凉～”

昏黄的烛火晕开一室暖光，她扶着师父站起身却忘了放开师父的手，只傻笑着定定的将师父望着，眼里尽是贪恋，尽是依恋。

他回握着冰凉的小手，亦含着浅笑静静的将她望着，眉眼里俱是深沉无言的疼惜和眷恋。

四目相对，不是泪眼凝噎，更胜泪眼凝噎……

她不知看了师父多久，忽地噗嗤一下笑了，这般看着师父好归好，可也不能一直这样傻站着，总要做些什么才好，虽说这洞里没什么可瞧的，可她还是想多留一会儿～

她依依不舍的移开眼四下瞧上一眼，不经意便将视线落在了小几上，方才她倒是没有瞧见，小几一侧的地上还摞着几卷竹简。

她好奇的走过去在小几前坐下，伸手捡起一卷慢慢展开来看，不禁弯了小嘴，这竹简书着的是冲虚真经，最后两小节还未写完，想来是她从前抄写的……

她莞尔一笑，将竹简铺在几案上，反手自案上轻轻拂过幻出笔墨，想拈起笔时又扬手拽上师父的袖子，不觉间便笑得狡黠又娇俏，撒娇似的唤，“师父～你坐下～”

他含笑自几案一侧落座，心知她要做什么，便抬手拈起墨锭，难得他的小十七也有主动要抄经的时候……

她眨了下眼，方才委实没有让师父帮她磨墨的意思，但有人帮忙磨墨总是好的～

她美滋滋的拈起笔沾上一点新墨，脸上笑得更甜美，落笔时却不自觉的将一笔一划都认真得郑重……

他缓缓的研着磨，静静的看着俊秀的笔锋，唇畔是宛若当年的温软。

在笔锋辗转中看着她上昆仑虚的那一日……

看着她头一回听他讲学便打瞌睡的那一日……

看着她拎着张牙舞爪的冲虚真经来与他交功课的那一日……

那时，他想着她将来要承下青丘君位，这字太过张扬稚气，到底是不大成样子，便留下她习字，不想却被溅了一身的墨……

……

彼时的司音神君深以为话本子里有一句话说得甚是有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啊！～

她如今的处境便正是如此，师父也拜了，人家的扇子也收了，自然是得听人家的了～

且这数日下来，小白脸又待她颇为够意思～

想来，是因着她是他的兄弟亲自送上来的野狐狸，是以便对她格外照顾一些～

便如眼下，师父还特意在他屋里给她添了张小几来练字～

还就搁在了他矮榻的前头，只要他一抬眼，便能瞧见她有没有偷懒……

唉～命苦啊！～

师父提起笔想来是要写个样子给她去抄习，她忙伸着爪子去给师父研磨，这点眼力劲儿她还是有的～

师父的字固然是好看得紧，她的字也固然是比不上师父，但这字不是会写就成了，他布置的功课她不是也给他抄好了么～抄得她狐狸爪子都酸了！唉，小白脸真是矫情～

司音神君默默的又叹了一叹，爪子捏着墨条才转了三圈便将自个儿转得眼皮子发沉，懒散着身子坐到榻边上接着磨墨，忽地瞧见自个儿这白袖口上掖着一片桃花瓣，想来是她方才过来时顺道去后山玩时沾来的！

她眨巴眨巴眼睛，拈着墨块儿又转了一圈将花瓣转下去，小花瓣却飘呀飘的掉进了墨潭里～

哎呀！好生可怜～

她如今好歹也是战神座下的高徒，眼见了如此悲惨之情境，那自然是得好生搭救一番～

他搁下笔抬眼时，研磨的小手正追着浮在墨上的一片花瓣……

他方才落笔时便嘱咐了让她看着他如何行笔。

他等了片刻，她依旧在追着花瓣，瞧着倒是乐此不疲。

他再等上片刻，她仍旧未发觉出他在看着她。

他微微清咳了一声，她还是在追着花瓣……

他又默了片刻，嘴角微微动了一下，不觉挑了眉，“有趣么？”

到底是个小娃娃，一片花瓣也能玩得这样入神。

司音神君手上不停的点点头，当然有趣了！她还要再跟小花瓣大战三百回合呢！

她开口便想接话，恍然想起是谁在跟她搭话，猛地一慌，伸手便想将自个儿这“有趣”挡上一挡，谁知没控制好力道，一袖子便拍进砚台里去了……

雪白的袖子染成了黑袖子她也顾不上管，主要是师父那黄袖子溅上了墨委实忒显眼！

她连忙伸着爪子去给师父擦袖子，而后便是花黄的袖子上多了两只黑手印……

她僵硬着爪子瞅着黄袖子上赫然留下的罪证，又木着身子抬起头看向师父，而后艰难地扯开嘴角朝师父笑了笑，想着好歹也该给师父赔个不是，正经行个礼，谁知一回手便又是“啪”的一声……

他自榻上翻着的砚石看向黄墨相间的衣摆，再看向榻边垂着的小黑手，黑白相间的袍子，最后抬眼看向呆愣的小脸，未见几分惊到的神色，倒更像是在等着看他的热闹……

他默然看了她片刻，无言的叹了叹，这般形容也无法再习字，只好道一句，“今日便到这吧，回去洗一洗。”

……

一盏烛火倒映在研好的新墨中，晕开一层柔和的光亮。

他轻手搁下墨锭，缓缓抬眼看向专注的小脸，眉眼里的笑意是漫过悠长岁月的温柔和宠溺。

她在大殿拜师时，他便知她是个能闯祸的，后来也果然如此……

不出一月，后山的仙鹤便没有一只是未被她拔过鹤羽的。

不出三月，她的师兄们便没有未被她捉弄过的。

不出半年，她便敢在他眼皮底下将话本子带进讲学殿。

但凡他出门或是闭关，她便定会拐上她的哪个师兄出去逛逛。

昆仑虚的大小物件便没有未被她祸害过的。

他那时常常在想，不知哪一日她会不会当真将昆仑虚给掀了……

……

自认乖巧听话勤奋上进的司音神君于某一年的某一日，又将话本子卷进了讲学殿，而后便又被师父给没收了去～

也不知师父是不是故意的，回回收了她的话本子都是赶上她看到最精彩的紧要关头！

今日便又是如此，不论她如何认错，小白脸就是不肯将话本子还给她！

常言道求人不如求己，既求不回来那便偷回来好了！

可她这么个大活人，若是明晃晃的去师父屋子里偷话本子……想来定是话本子的影儿还没摸着，师父便先将她逮着了～

若是用个隐身术……她还是有自知之明的～

就她那点小法术，还不够给师父瞧个热闹的～

想来想去，若是变做个不起眼的小兽，偷偷溜进师父屋子里将话本子叼出来……倒是行得通！有谁会去留意一只不起眼的小兽呢？！

是以暮色四合，司音神君摇身一变，变做了一只最为不起眼的雪白团子……

大殿外水波粼粼，凉风习习，正是惬意。

师兄们用过晚膳后聚在殿外闲聊的闲聊，说笑的说笑，活动拳脚的活动拳脚。十六师兄一转身，便瞧见大殿左侧的柱子边上有一只雪白雪白甚是显眼的小兔子，迈着方步走了出来……

雪白团子做了七万年的狐狸，现下这还是头一回做兔子～

这兔子到底不如狐狸高大威猛，但这般低低的瞧着昆仑虚，颇为新鲜～

她一路瞧着玩着，便玩到了大殿，正好听见子阑师兄又在吹牛！

她本想着眼下有正经事要办不欲搭理他，但转念一想，倒是可以去师兄们那转上一转，要是师兄们都没能认出她来，那一会儿她去偷话本子岂不更是十拿九稳了～

师兄们这会儿已是都发现了那只雪白得扎眼的兔子，嘿，你还别说，平日里十七便生得细皮嫩肉、好看得跟个女娃娃似的，如今这变出来的兔子竟也是这般好看！

这般好看的小兔子若是不逗上一逗，抱上一抱，可真是可惜了～

师兄们对了对眼色，十六师兄头一个撸了袖子搓着手，咧着嘴便道，“诶！哪来的兔子啊？咱们把他捉上正好晚上加个菜！”

雪白团子猛地刹住小脚在殿前的石阶沿儿上，噌地一下竖起了兔子耳朵……

十五师兄猫着腰预备截兔子，也跟着笑嘻嘻道，“二师兄，我听说有道名菜叫□□腿儿，你可会做？”

雪白团子猛地竖起一起身毛，恶狠狠地冲十五师兄呲了呲牙，又小脑袋一转看向二师兄，继而她便看见二师兄甚是浮夸的掸了掸胸襟，一脸洋洋得意的道了一句……

“这四海八荒便没有师兄我不会做的佳肴～”

雪白团子颤巍巍的往后挪了挪她可怜的小细腿，深觉此地不宜久留……

师兄们你一言我一语的逗着兔子，唯有大师兄不近不远的站在师弟们后头没说话，端得是一脸慈兄慈父和蔼的笑。

十七这段时日着实很有长进，还晓得敛了自身气息并修为，他若是这般跑在后山里头他们兴许还真不会留意到他，可昆仑虚有师父的龙气震慑，大殿又是龙气最盛之处，莫说是只兔子了，便是只蚊虫也是不敢靠进半分。

况且他还这般白得显眼，也难怪师弟们要逗一逗他了～

雪白团子支愣着两只粉白的兔耳朵，眼瞅着师兄们一步一步的朝她逼近，掉头便跑！可这兔子腿儿又小又短，跑起来委实不方便呀！她还没跑出两步远便被一截白袍子给挡住了去路，接着便是一只大手要来捞她！

她慌忙换个方向再跑，七拐八拐的躲着一根根截着她的白柱子，还要闪躲着一只只吓人的大黑手，即便是连吃奶的劲儿的都使出来了，但终究还是吃了身量小的亏，师兄们迈上一步都顶她跑上好多步了！

她也不知自个到底跑了多少个来回，总之是跑得晕头转向，两只，唔，四只兔子腿儿都要跑废了，眼瞅着便要落入师兄们的魔爪时，晕乎之间忽地扫见一片靛蓝自大殿里走来……

她猛地浑身一震，登时不知从何处来了一股子力气，噌地一下便朝那抹蓝冲了过去，脑袋撞在蓝柱子上也顾不得疼，举着两只前爪便牢牢抱上了一根蓝柱子，快要跳到嗓子眼的狐狸心，唔，兔子心也没由来的泛起了一股子委屈，红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仰起头去看师父，却只瞧见了望不见边际的蓝……

她失落的低下头把脸埋进师父的衣摆里，这回是真的想哭了～

若是变上只猫啊鸟啊的还能叫上一叫，哪怕是变只老鸦也好啊，怎地就变成了兔子呢？连个声儿都叫不出来……

殿前的一众师兄们齐齐行礼唤了声师父，而后便不由自主的将眼睛放到了白兔子身上，且还瞧得眼睛直放光……

这十七变的兔子就是跟旁的兔子不一样，瞧瞧，这小东西竟还会站起来！

唉～要说起来十七跟师父就是比跟他们亲～方才他怎地就不这般抱一抱他们呢？！

只用两只后腿儿站着的雪白团子已是站得撑不住，本就跑得颤巍的小腿抖得更厉害，眼瞅着便要滑下去，幸好被一只热乎乎的大手捞在了腰上，师父弯下身将她抱了起来。

她登时鼻头一酸险些哭出来，仰着一双含着水花的红眼睛去看师父，这回倒是能瞧见师父了，不过也只能瞧见师父的下巴颏～

她瞧见好看的下巴颏动了一下，接着听见师父说，“阵法图都默会了么？”

师父说这话时并未低头看她而是冲着殿外，所以这话定是师父跟师兄们说的～

她竖起兔子耳朵等了一会儿也没听见师兄们说话，师父抱着她转身要走，想来是嫌弃师兄们不中用，接着她便听见师父又说了一句，“每人二十遍，明早交给为师。”

她不自主打了个哆嗦，默默的往舒服的衣料钻了钻，直将脑袋钻进了师父胳膊肘里……

师父说的应是今日晚课时新教给他们的阵法图……

师父讲的阵法图诡秘多变何其繁复，别说二十遍了，哪怕一遍她怕是十天半月都画不完……

唔，也不知师父方才有没有发现她不在，师兄们也真是丧心病狂！竟然想要吃了她！她这么只一丁点的兔子能有多少肉！真是黑心！黑心至极！

若说时运她从前倒是不大信这个，但自打到了昆仑虚她便觉着她的时运委实算得上不错～

便如眼下，师父将她一路抱回他的屋子顺手搁在了桌子上，她竟是瞧见她费尽心思想要偷回来的话本子此时就踩她脚底下！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啊！

师父将她放下便去矮榻上看起了书简，她不放心的再瞄师父一眼，又蜷着身子将自己蜷成一只不起眼的球儿，而后伸着脖子呲着牙便朝话本子啃了上去！

他拈着书简瞥了眼案上那一团雪球，似有若无的弯了点嘴角。

雪球儿神君本欲神不知鬼不觉的将话本叼上偷偷溜走，却未想到这兔子嘴它不如狐狸嘴好用！她不知往话本子啃了多少回，直将她的兔子嘴撞得生疼也未能将这如今看起来颇大的话本子给叼起来～

她试着拿爪子把话本子扶起来能让她好下口一些，但兔子这小短爪也着实不如狐狸爪好用！唔，也不知是否是她不大会用这兔爪……

他手中仍拈着竹简，视线却落在雪球身上，她不折不挠的折腾了多久，他便静静的看了多久……

那幅小模样瞧着实在逗人，他索性搁下经卷随手拈来纸笔。

雪球儿神君累得直喘粗气也没能将话本子稳稳当当的叼起来，一屁股坐在话本子上歇息时，忽地瞧见师父不知何时拿起了笔，唔，师父好像在作画？

她好奇的跳下桌子又跑了两步跳到矮榻上去，伸着脖子往案上瞅却只能瞧见个案边儿～

她左右望了一望，瞧见师父的腿倒是正好能给她垫一垫高，是以便钻到师父怀里站到师父腿上去，又辛苦的拿两只前爪扒上案沿儿，总算是瞧见了师父作的画！

师父画了一只圆滚滚的……唔，瞧着像是兔子，这兔子趴在桌子上，唔，这桌子瞧着也有些眼熟呢……

她睁着红彤彤的兔子眼睛盯着在纸上勾勾画画的笔锋，愣了一会儿猛地便炸了毛，师父这画的竟然是她！

师父为何要画她？师父可是认出她了？师父该不会是想要把她眼下这幅样子画下来留做罪证吧？！

这画可万不能流传出去！来日若是被师兄们知晓她堂堂司音神君竟是，竟是做过这样，这样一只中看不中用兔子还不得笑话死她！

眨眼功夫便权衡出厉害关系的雪球儿神君，凭着一股子激劲猛地便窜到了案上，本意是想去扑师父手里的笔，奈何师父很是巧妙的躲开了！

她心知也是敌不过师父，急得在案上转了一圈，一抬头忽地瞧见了盛着墨水的砚台……

她瞅着黑漆漆的浓墨愣了几瞬，眼一闭牙一咬便往砚台上滚了过去，而后又往画上滚了回来……

既是要做便要做得彻底！师父平日里不是也教他们说制敌当应机立断！

一室寂静，静得只有一道轻缓的吐息并雪球儿神君起起伏伏的小肚皮。

他垂眼看着耍无赖的小兔子，默了半晌，缓缓伸手搁下笔。

师父搁了笔便转手要来抓她，她连忙退着往后躲，师父的手又干净又好看，她眼下身上都是墨，可不能弄脏了师父！奈何她如是想着也只能是想想，师父一把便将她捞进了怀里，如今她将师父的衣裳也弄脏了……

师父抱着她下了榻，她想着师父应是要将她这只脏兔子丢到外头去，可师父却抱着她拐进了后头他平日沐浴的屋子里～

她瞅着清澈见底还氤氲着热气儿的泉池，忽地又是鼻头一酸，感动得正想要拿脑袋再拱一拱师父，一道清清淡淡的嗓音自上方飘了下来……

“你虽是没什么肉，但胜在烤来味道尚可。”

原来师父带着她过来不是要给她洗澡……

原来师父是要将她洗干净了好烤来吃……

黑球儿神君一双红彤彤的大眼睛里顷刻便涌上了一汪泪，直比池子里的泉水还要清澈透亮，而后她便被师父随手给丢到了池子里……

许是冷不防被水一激她这辛苦做下的小术法也散了去，所幸这些年她练得了一些拳脚，现下被师父这么一丢也还能站得稳当～

她抹了把脸上溅的水花，待睁开眼时已瞧不见师父的影子，只远远的听见了关门的声响，也不知道师父是在她变回来之前离开的，还是在她变回来之后离开的？

她一边琢磨着师父到底有没有发现方才那只兔子是她变的，一边往身上撩着舒坦的泉水，因着眼馋师父这沐浴的池子早已馋了许久，这一洗便也洗了许久～

她记着师父抱着她回来的时候，她瞧见天边才将将露出来一抹红，待她沐浴完推开门时，天边已是只剩了一片将散未散的火烧云～

她蹦蹦跳跳的一路自师父的院子寻到后山才寻到师父，瞧见师父的背影便迫不及待的跑过去，待离得近了又陡然慢了脚步，而后故作悠闲的迈着方步，待走得更近一些才故作惊讶的跟师父搭话道，“哎呀～真巧啊！师父你也来看桃花呀？”

天边的那朵火烧云红得耀眼，映得师父身上好像也裹了一层光，她偏了些身子背对着那朵云，又往师父身侧的前头挪一些能瞧见师父的脸，而后眼巴巴的等了好一会儿也未等到师父应她的话，且师父瞧都未瞧她一眼～

她讪讪的清了清嗓子，又咧着嘴笑了笑，顺带揣度了一回，师父眼下这般神态同平日里没得半点分别，师父果然是没有发现那只弄脏了他的兔子是她变的！

她暗暗地松了一口气，小脸上的笑也多了真心实意，直比天边的那朵红云还要明艳耀眼，正想说一句十七就不打扰师父赏花了，忽地瞧见好像有些弯着又好像没有弯着的薄唇轻轻地动了……

师父依旧望着前头的景儿，轻描淡写的问了她一句，“十七可有看见为师屋里的兔子。”

她乍然便是一僵，张口就想问上一句“兔子？哪有兔子？师父你养兔子了么？”，所幸及时收住了口，她现下若是这样问上一句，难保师父不会拉着她去他屋里看兔子！

她脑袋里飞快的转了一圈，故作迷糊的眨巴眨巴眼睛，象征性的问了一句，“兔子？什么兔子？” 忙不动声色的扬起爪子胡乱往后头一指，恍然想起似的惊道，“啊！二师兄方才还说让我去喂仙鹤呢！” 又忽地堆起一脸恭顺的笑，匆匆道上一句，“师父你慢慢看，十七先去忙了！” 强做镇定的转身走出几步远，慌忙撒腿便跑～

晚风吹起一地落花，最后一抹云霞被桃色淹没。

他负着手缓缓转回身，眉目间均是如风似月的笑。

就这般宠着逗着，看着护着，一晃眼，便是两万年……

后来，纵使他半刻都不敢停歇，终究还是用了七万年……

她独自一人对抗东皇钟时，他不在她身旁……

她飞升历劫，受尽苦楚时，他不在她身旁……

便是连他这身躯壳，也累得她剜心取血，护了七万年……

……

她写上几个字便要抬起头看看师父，明明脸上是不自抑的笑，鼻尖却一阵阵的酸着，这般一抬眼便能看见师父坐在这里，仿若是她盼了万万年久远的。

她笔下行得有些慢，无端不舍得将这经文写完，眼前的笔墨看得并不真切，能清晰看见的，都是师父……

师父端坐的大殿上，温和含笑的与她说，“为师将此扇赠与你做法器，可公平了？”

师父负着手走来，背对着她同师兄们说，“十七住单独的院子。”

师父慢慢的朝她走来，蹙着眉问她，“为师方才讲到何处了。”

师父自山门外走进来，拢了一身尘埃不染的光，淡淡的笑着与她说，“这是幻灵瓶，能装下三五坛酒，日后若是馋酒了，便去酒窖里取。”

师父伸手蹭上她的脸，温和的笑着与她说，“日后不会做的便要说出来，不可再逞能。”

师父一手持着一截秃枝，只一截寒酸的秃枝便也能持得英武不凡，似笑非笑的与她说，“若是能赢了为师，冲虚真经便可不抄了。”

师父握着她的手一道持着轩辕剑，温温沉沉的笑问她，“可要耍两招试试。”

师父沾着冰凉的药膏抚在她脸颊上，沉肃的蹙着眉与她说，“日后若再遇到此事，不必忍着，万事有为师担着。”

师父负着手望着远方，轻悠悠的问她，“十七可有看见为师屋里的兔子。”

师父在莲池边转回身看着她，淡淡笑着与她说，“若是抄得好了，为师便每日奖赏你一枚金叶子。”

师父端坐在榻上，手里拈着一本蓝皮薄子，似笑非笑的与她说，“平日里好好学一学法术，还是有用处的。”

师父不知因何被她扑在了身下，紧紧皱着眉与她说，“起来。”

师父站在殿前石阶上高高的看着她，蹙着眉问她，“又去凡间了？”

师父坐在莲池边的石台上抚着琴，低低的嗓音和着琴音，眼也不抬的问她，“舍得回来了？”

师父坐在榻上端着茶，挑着眉问她，“你的意思是说，为师有意为难你们？”

师父负着手站在她面前，温柔的笑着与她说，“明日不是你的生辰么。”

师父稳稳的将她护在怀里，紧紧皱着眉问她，“可还撑得住？”

……

还有她被仙鹤追得喘不过气，师父正好出现在她面前……

她自树上摔下来，师父正好稳稳的接住她……

她被师兄们围堵在角落里，师父正好过来将她唤了去……

她去后山看桃花，正好看到师父也在，就站在一颗桃树下，淡淡的笑着……

她挤在人山人海里寻不到路，一转头，正好看见师父不近不远的站在那里，似笑非笑的将她望着……

师父将她圈在怀里，匀长的指节压着她的手指一道按上琴弦……

师父拽着她的话本子，她不松手，师父抬起另一只手竟要打她的手……

师父攥着书简转回身，虽是蹙着眉，却一点都不凶……

师父张开松松拢着的拳，掌心里落着一只小小的翠鸟，那鸟儿竟是喳喳的唤了一声司音……

师父握着她的手一道持着一截桃枝，招式瞬变间飞花好看得迷人眼……

师父将她拉到身后，一抬手便将那只青面獠牙的巨兽化做了一缕青烟……

师父将她从树上抱下来她才睡醒，漫天的星光莹烁，不及师父的眼睛好看……

……

还有骇人的雷火一道接着一道，师父牢牢的将她护在怀里……

还有震耳欲聋的厮杀哀鸣，让人心神震荡的钟声，灼眼的红莲业火……

还有火海中转回身看着她的师父……

一幕又一幕，清晰得似烙印在元神里，待她想要抓住时又恍然散得如昆仑虚的风，只余一缕松露花香……

她落完最后一笔，小心翼翼的捡起竹简送到师父面前，眼里分明含着泪，脸上却是笑着的，喃喃的轻语，“十七抄好了，师父检查。”

他唇畔的宠溺与当年无异，只是此时眼里藏了水光，缓缓抬起手接下竹简。

她定定的将师父望着，眼前弥漫着水雾也舍不得眨眼，恍若这一日她已等了太久太久，久到如今师父就在眼前她还是觉得不真实，心底里又慌又怕，却又说不出的欢喜，甘甜，搅得她心口里都刀剜似的疼，越是疼着反而越觉得无比的满足，踏实，好像此生都已于愿足矣……

他看得有些慢，似从前一般细细的看着不失风骨的娟秀字迹，在字里行间看尽了他错失的七万年，而后在最后一笔上抬起眼，如当年一般夸哄似的含着温笑，只是此时嗓音低得有些哑，“没有错字，字迹也工整，不错。”

他不经意的深吸了一口气，抬手为她拨开散落在肩上的发，指间的动作轻慢又温柔，复看回一如当年的娇嫩面庞，含笑低语，宛若叹息，“我的小十七长进了。”

她紧紧的抿着唇望着师父，忽地便笑了，眼里噙满的水泽也扑簌簌落下来，再忍不住的哽咽着呢喃出声，“师父～十七想回昆仑虚……”

好像从没有一刻让她这样想要回昆仑虚，如今师父回来了，她好不容易将师父等回来了，她终于将师父等回来了……

他眼眶隐着红光，不小心也落了一行泪，指腹抚上温凉的小脸，一点一点的抚去泪泽，含着温柔笑意的嗓音低得声线近乎不稳，“好，我们回昆仑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