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琰来到县衙门口,果然是陈澜。
“怎么了?”
等待的时间实在叫人着急,陈澜正踱步,听到声音,急忙上前去。
守卫站在县衙门口,陈澜只能压低声音:“侯爷你可算出来了,今早有特使来将军府,皇上召你进宫呢!”
闻言,陆琰神色一凝。
每每这种突然的召见,那只代表了需要他去做一件事。
“知道了,我现在过去。”
刚走出两步,陆琰回过头,目光穿过两道大门直望向县衙大堂,犹豫过后还是开口道:“林季安那里,你帮我……”
“属下明白,侯爷放心。”
听到陈澜的回应,陆琰这才安心点了点头,大步离去。
目送陆琰离开,陈澜内心不免有些担忧,这次会是谁呢,会棘手吗?
这些年来,陆琰受命次数不计,负伤回来共有两次,伤最重那次还是自己跑去把人接回来的,当时幸好赶上,不然恐怕就交代在那里了。
担心这些帮不上忙也是白搭,还是先完成侯爷的嘱咐吧。
陈澜一转身,即刻就换上了一副自来熟且无害的笑容:“小哥,林大人可在,能否帮忙通报一下,就说陈澜求见。”
陈澜不是头次来县衙,守卫看他眼熟,好似曾与县令大人一道过。让他稍等片刻,便进去通报了。
不过多时,守卫便带着林季安的指示出来。
“县令大人有请。”
林季安的要事已经与何罄宗相商完毕,此时他坐在桌前,虽盯着桌上的文书,但在想陈澜怎么直接来找他而不是陆琰。
“林大人。”
陈澜的行动也是快,从门口一路到赞政厅,仅用了平日里林季安走来的三分之二左右的时间。
“进来吧。”
林季安从位置上起身笑道:“今日怎么得空来衙里了,莫非是来找你家侯爷的?”
陈澜朝林季安作了一揖,对他所问的这个问题认真思考起来。
“嗯,是也不是。”
陈澜挠了挠头:“是来找侯爷的,不过跟侯爷该说的说了,现在是来找林大人你的。”
林季安噗嗤一笑,陈澜这话说的倒是有意思,以前没发现,现在才觉得这小伙有时候还挺呆瓜呆脑。
“你说。”
“哦,是这样。接到……陆将军的信,有一位老部下从边境回来了,不过伤的有些重,需要侯爷去探望一番。”
“嗯,所以……”林季安有些摸不着头脑。
陈澜抿了抿嘴,眼珠子瞟到林季安鞋尖上:“因为时间挺急的,再加上路程又远,侯爷这一趟可能要去的久一些。”
安抚老部下及其家人,听起来简单的事情,可若要诚心对待,实际要付出多少精力林季安心里清楚。
“不知那位老部下可是在繁城,既然是去探望,我今日放衙后也去一趟。”
“啊不不,林大人。”陈澜似乎慌乱了一下:“在潭州!往返一趟估摸着要月余,方才来的时候已经侯爷已经去了,我进来是受侯爷吩咐说一声,怕林大人担心。”
潭州,月余……?
林季安愣了一下,着实没想到这么远。
陆琰突然的启程使得林季安有些恍惚,原来这么赶,招呼都没来得及打一声,身边好似一下空荡了。
目光缓缓黯淡下去,半晌,林季安勉强挤出一个笑容,动了动唇道:“好,我知道了。”
空旷的太和殿内,陆琰望向龙椅那人。
特使没有在将军府直接传话陆琰的事情,想必明德帝已经知晓,这是头一次没有直接接到传令。
“陛下。”
明德帝揉着额心,眉头紧紧挤在一块。
前些日子命人查的事情,昨日已把消息带到。思来想去,还是把陆琰叫去处理比较稳妥。
明德帝抬起头,注视着陆琰:“有些日子没有单独叫你来了。不过朕听闻,阿琰近来进宫过于频繁了。”
果真是没有什么事情能躲过明德帝的耳目。
陆琰迎着那令百官心惊胆战的视线,心中留下的反而是冷静和镇定:“回陛下,臣……”
“朕知道,是明儿寻的你吧,还有朕新任命的谏议大夫。”
不知回忆起什么,明德帝笑了一声,眼中闪过一瞬飘忽,叹息过后又摇了摇头。
这瞬间,陆琰仿佛看见这位皇帝难以露出的另一面,是对什么的认命与无可奈何。
“罢了,先不说这个。你知道朕叫你来所谓何事。”
进入正题,明德帝神色阴沉:“此次所在地为晋阳,当地王氏一府。”
一府……这一次,要做的这么彻底吗。
“陛下……”陆琰开口,本想再确认一番,可刚吐出两个字,想问的话又咽了回去。
“臣,遵旨。”
明德帝起身,手负于身后,走下龙椅前的阶梯:“这次你回来之后,朕会赐你一道旨。”
是关于父亲的吗?陆琰眸中一颤。
“至于是什么朕先保密,等你回来朕再同你好好商议。事不宜迟,去吧。”
明德帝伸手握了握陆琰的肩。
不知陆琰作何感想,他低下头,领了这道命令:“是,陛下。”
一般而言,陆琰回到将军府往往配好雁翎刀,外加一匹快马,就速速出城了。
但这回,陈澜还没回府,许多事情没有交代下来。半炷香后,陆琰犹豫片刻,还是抬笔写下第二封信。
午时,正是艳阳当头。马蹄扬起尘土,黑马背上一道玄色背影,飞掠出了繁城大门。
好不容易熬到点,陈澜寻思着终于可以回府了。
他在这县衙里,坐吧,也不好意思在林季安屋里坐那么久。站吧,也不知道该干什么。要是在衙里走走看看,还会被不眼熟他的认成闲杂人等呢。
看着林季安上了林府的马车,陈澜明媚一笑:“林大人我先回去啦!”
“那个,陈澜。”
林季安掀起车窗帘子,本意是想邀请陈澜来林府坐坐,可又担心让人误会陆琰不在让他来替上。
“今日多谢了。另外,陆琰那边,若是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告诉我。”
陈澜抱拳道:“多谢林大人,侯爷那边会处理好的。”
这一趟回去的路程林季安总感觉哪里空落落的,自己又不是没有独自乘马车,毕竟师从杨傅的那段时间里多数情况都是自己一人,偶尔与竹依一同的时候反而不太适应。
现如今不过和陆琰待在一起的时间多了,总感觉有个人傍在身旁那才是自在的。
思绪一路放空,到了林府,护卫见林季安久久没下车,谨慎地喊了一声林大人,林季安这才反应过来。他直接穿过前院大厅,朝着偏厅而去。
李竹依远远就看到了林季安,招了招手,然后疑惑地偏头,往林季安身后瞧了瞧。
待到林季安进门,李竹依这才开口:“安哥,今日那位大侯爷怎么没同你一起回来啊?”
之前询问过陆琰的意见,既然已经将实情告诉了林季安本人,其他人知不知道他的身份也无所谓。可事实既出,林季安并不想当做无事发生,干脆告诉了林府上下。
李竹依起初是相当震惊的,原来他不是什么贫苦出身的穷小子,地位和安哥比起来有过之而无不及啊。
但震惊归震惊,态度还是一如既往没变。只是那些成天混在一块的护卫对待陆琰倒是更加恭敬许多。
“他有些事出趟远门,可能这段时间都不在。”林季安苦笑一下。
“哇……”李竹依看着林季安的表情拍了拍手,“现在提到他安哥都开始无奈了。感觉哥的桃花都被他挡了去,现在人走了肯定好很多。”
“我无奈了吗?”林季安有些不解,“还有,后面那些话说的是什么?”现在嘴里愈发是每个正形了。
李竹依推着林季安的后背往桌前走:“不说了不说了,大金贵人不在我们可以吃好多东西啦!”
晚间用餐,李竹依的小嘴还是如同往常一般可以一直说个不停,这回缺少的就是与陆琰拌嘴的环节。
林季安听着她讲的事情,有时笑笑,有时也会回应几句。
饭后,院中廊下的慢走是林季安每日必不可少的活动。既能消食,也能散心,何乐而不为呢。
走到后院小池,林季安俯身看了会池中小鱼。有独来独往的,也有成双成对戏耍同游的。
一个池塘也能看出些热闹的模样。
“少爷。”
是李儒。他捧着个小碗,走到池边,三指捏起碗中稀碎的饲料,一点一点洒进池中。
那些小鱼不知是感知到水面的动静还是嗅到食物的味道,争先恐后向两人的方向游来,长大嘴巴吞食飘荡在水面的饲料,池水都被溅起来不少。
喂鱼这种事情林季安幼时还是很喜欢的,那时候他常常与母亲一起,觉得看它们争夺食物跃出水面很有意思。
有时候小林季安会撒下去很多鱼粮,觉得这样它们就可以不用为食物不足而到处奋力争抢,能吃得饱饱的。
但这往往会被林夫人阻止,告诉他鱼粮不能撒这么多的。
“李叔,我来喂喂。”
林季安从李儒手上接过小碗,如同方才李儒喂鱼的样子,慢慢撒起饲料来。
夕阳在水面闪烁着余晖,四周的矮竹在风中轻微晃动。李儒看着水下的鱼群,这是他在林季安升官那段日子里才换进来的新苗子,不过两月就长到原来的几倍之大。
“少爷,陆侯爷他这一趟回来之后,可还要继续留在我们这?”
这是他万般斟酌之后才决定问出来的。
“这个,还不知道。”林季安扭头看过去,“怎么了,李叔。”
李儒先没有回答林季安的问题,他选择进一步问道:“那少爷愿意他和……林府长期往来吗?”
林季安没料到李儒会这么问,愣住一会,很快就笑笑道:“这有何不行,不就好比多一个朋友嘛。”
李儒缓缓叹出口气:“知道陆侯爷的身份之后,老奴想起了一些关于老爷的事情。恰逢侯爷不在,索性就告诉少爷吧。”
二人离开后院,往北处屋内走去,这里是存放林相与其夫人遗物的地方。平日里,只有林季安和李儒偶尔会进来打理一二。
推开许久未打开的门,一股沉闷的味道扑面而来。
李儒朝左方走去,在一个环扣箱子前停下,将其打开。
“老奴本不该为这些事情多嘴,但想想还是少爷知道了比较稳妥。”
说着,李儒从箱子里翻出了一件陈旧的衣服——适合几月大的女孩儿的。
“这个箱子是娘的,这衣服莫非是竹依的?”林季安还在想这与父亲有何关系。
李儒乐呵了一下:“这衣服,本是给还在夫人肚子里的少爷你的。”
这倒是稀奇事。
“莫不是爹娘曾以为我是个女娃不成?”
李儒摇了摇头,目光投向墙角桌上的一面铜镜:“不是老爷夫人以为,而是老爷的一位挚友,也就是如今的陆玦将军。”
陆将军?
林季安虽是知晓自己父亲曾与陆将军是旧识,但没想到他们竟然是挚友。旧友与挚友,相差的太多。
看着自家少爷疑惑的样子,李儒继续道:“几十年前,老爷和陆将军就相识了,他们也算是从最开始,一起一步步走到那个位置。后来相继成婚,两位夫人也结识了。”
“夫人怀着少爷的时候,陆侯爷已经几岁,陆夫人却去了。当时陆将军不知从弄来的这件女娃衣服,说是给老爷未来闺女,后来得知这是陆夫人亲手缝的。”
林季安伸手抚上这件衣服,不过已经感受不到本该属于它的柔软了。
看来这件衣服最终还是没有派上它的用场。
“既然陆将军和爹的关系这么好,为什么关于陆将军的印象我一点都没有?”
“陆将军当年身为太尉,大小战事他都亲力亲为,回繁城的日子不算多。”
是了,林季安忘记了陆将军太尉这个身份,想起陆琰曾经与他说过的事情,现在想来陆将军就算回到繁城也要面对不少要紧事。
李儒将衣服放回箱子里,走到房中的黑色木柜前,从里面取出了一个小盒子。
一个通体剔透的方形玉质图章静静躺在其中,美中不足的是,上面出现了不少裂痕,还有些磕碰碎掉的地方。
林季安识得这枚章,是父亲作为丞相时的盖印。可这上面的裂痕是怎么回事,他不记得这对于父亲如此重要的东西曾经摔成这样过。
“这图章少爷是认识的。十四年前,老爷和陆将军在林府有过一次非常激烈的争吵,当时老爷气愤地将这图章摔碎。”
“这件事与宫中大乱相差的时间,还不到一个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