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照林 第8章 第八章

国庆收假，同学们都有些懈怠。

温照想起那天饭桌上的谈话，许多那个时候没有注意的细节，此刻却突然放大。

她满脑子想，这个地方是不是做的不够好，那个地方是不是这样做更有趣。

昨晚她回家后，洗漱完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发呆。

直到看不出什么东西，她拿起手机，斟酌半晌，微凉的手指点在手机屏幕上，删删减减，终于发出了一条消息。

“你到家了吗？”

逛水族馆的时候，两个人添加了对方的联系方式。

对方迟迟没有回话，温照有点忐忑。

他看到消息了吗，看到了怎么还没回，要是等会儿回了，她该说继续说点什么。

左等右等，温照看着表已经十一点了，想到明天还要上早自习，于是关了灯，放下手机。

漆黑的夜里，她闭着眼，大脑还在急速运转，在被窝里翻来覆去仍然睡不着。

无数次辗转反侧之后，手机还是没动静，温照翻过身拿起手机，没点开信息看，直接关了机，才闭上眼勉强睡着。

于是这一整天，她完全心不在焉。

晚上最后一节晚自习打铃后，温照迫不及待地冲出教室，想知道他是否回了消息。

路上正好碰到红灯，她心急如焚。

旁边来了辆山地自行车，温照的书包被轻轻一拍，她抬头望去，是顾林怀。

像跌入温柔的水流中，想爬起来，却又甘之如饴地沉浸在他幽邃眼睛中，灿若星辰。

温照感觉自己的脸马上要被内心的熊熊烈火灼烧到通红，只好生拉硬扯地随便聊点什么。

“好巧，你也是这条路回家吗？”

“嗯。之前走这条路怎么都没看到你？”顾林怀的眼睛直视路灯。

“可能是因为，今天路灯比较亮吧。”这个回答够有趣，足够让他记住了吧，温照想。

顾林怀无声地笑，没搭话。

温照以为他会说点什么，却只见他依旧出神地盯着红灯，半天没有一点反应，她免不了有些丧气，过了一会，又有一丝生气。

她看着他，索性问道：“昨晚，你很早就休息了？”

顾林怀这才转过头看她：“昨天手机没电了，今早上醒来才看到你的消息。”

温照听到顾林怀的话，那颗一整天都悬着的心终于落地，刚刚的不满情绪也一下子消失了。

绿灯已经亮了，穿同样校服的同学纷纷路过他们身边，顾林怀双手握车把，单脚撑地，低头看着温照：“怎么不走？”

温照一脸诧异：“你不也没走？”

脑子里突然闪过什么，她后知后觉道：“你不直走吗？”

顾林怀向左边扭头示意：“我等那边的绿灯，左拐。”

他看着人行道前方秒数寥寥的绿灯，眼带捉狭，提醒她：“绿灯开始倒数了。”

温照一阵窘迫，匆匆过了马路，听到身后人清冽的声音。

“路上小心。”

温照想起那天的同样时刻，她心不在焉地走路，同样被顾林怀提醒看路。

回到家，她匆匆换了拖鞋，急奔房间，拿过手机，等待开机，整个过程行云流水。

她迫不及待地想知道顾林怀到底回了什么内容，之前言之切切地说不在意消息内容，而现在那些话早就抛之脑后。

温照打开信息，顾林怀的回复引入眼帘——

“现在回复到家好像已经迟了，刚刚才看到消息，抱歉。”

温照看了眼消息上方的发送时间，5:30。

高中三年来，即使作息时间每逢五一和国庆就要变一次，但早自习六点打铃，这点却一直没变。

温照猜测顾林怀家离学校的距离应该和她家差不多，否则他怎么不住校，况且能在早晨那么匆忙的时间内，还顾得上回复消息。

温照突然觉得自己有做侦探的天赋，灵机一动，在对话框里一个字一个字地敲打，“我刚到家”。

她想了想，然后继续打字，附带了刚刚的推测，“你家应该离学校不远吧？”

这次她没等多久，屏幕上就有了顾林怀的回复——

“我也刚到家，你猜的没错。”

温照看到后面几个字，捧着手机在床上翻了几个滚，然后翻身，在刚刚那条消息后面又发送了一条——

“好，我去学习啦，月考加油！”

“你也加油。”

温照看到顾林怀的回复后，立刻关了机，把手机塞到枕头下，不管不顾地一头扎进学习堆里。

高三的日子，飞快又漫长。

每天进教室浓烈的咖啡香味扑面而来，这种味道填满和刺激着每条神经。

后来温照想，这大概是一段不愿意重来一遍却又无比怀念的日子。

自从上次她和顾林怀互道“加油”后，温照已经有一段日子没有看见他了。

简宁也一反常态，每天早早来上早自习，下课就呆在座位上低着头写作业，有时候下了晚自习让温照先行回家，一副沉迷学习的样子。

温照每次抬头看到同学们认真的模样，觉得自己也浑身充满干劲。

忙碌又紧张的日子里，每个人都无需多言。

不知是哪天，温照中午趴在桌子上午休的时候，朦朦胧胧间看到简宁坐在她前桌的位置上。

简宁背对她坐着，然后转过头告诉她，顾林怀一家出国了，以后就在国外定居了。

温照顿时五雷轰顶，周遭一片嘈杂，耳旁混混沌沌，只看到简宁的嘴唇一开一合。

像刀子一下一下地刺在她心上，鲜血淋漓，所有的锐痛都变得顿重。

一定是骗人的，她之前还发消息给顾林怀，和他说月考加油，离月考也没几天了，他怎么会走。

温照飞奔到七班，也不管他人异样的眼光，径直跑向顾林怀的座位。

桌面一干二净，桌洞空空如也，所有的一切让她认清了事实。

以后，真的再也见不到顾林怀了。

温照魂不守舍地离开教室，身躯支撑不了沉重的脑袋，她沿着墙面滑下来，头埋在臂弯里，眼泪决堤，无声哽咽。

世界对她真残酷。

最折磨人的不是差太多，而是只差一点。

是近在咫尺却得不到，是明明伸手就能触碰，而上帝收起了所有的馈赠，只是和你开了一个玩笑。

耳旁传来凳子和地面刺耳的摩擦声，温照眼睛猛地一睁，抬起头看到教室里零零散散的同学。

午后的暖风穿过窗户，阳光在书桌上洒下一片阴影，耀眼而安静，空中漂浮的尘埃粒粒可见，偶尔传来哗哗的翻书声。

温照还没有回过神，仍沉浸在刚才的梦里，眼角还残留着些许未干的泪痕。

原来是梦。

温照低头自嘲一笑，揉了揉眼睛。

太真实了，那种生拉撕扯般的疼痛久久没有消弭，压在她心上喘不过气来。

还好是梦。

温照在座位上呆坐了一会儿，经过刚才惊心动魄的一梦，哪里还有睡意。

平复完心情，她打算起身去外面透透气，才发现沈寻远竟然在座位上：“你回来了？”

“嗯，刚打完球。你要出去？”沈寻远的衬衫微湿，趴在桌子上喘气。

“对，我出去一下。”温照挥挥手，示意他让位。

沈寻远假装没有听到她的话，左顾右盼看了教室一周，纳闷道：“刚刚是不是有人叫我？”

温照的眼睛迸射出火花，重复道：“我要出去，你让开。”

沈寻远依旧不看她，拿一本书充当扇子，自言自语着：“怎么这么热。”

“对了，沈寻远，刚刚你没回来的时候，班主任找你来着。”温照随口扯谎话诓骗他。

“我才不信。”沈寻远扭头冷哼。

“爱信不信，到时候让班主任等急了，你也知道后果。”温照双手一摊，耸耸肩，不再啰嗦，顺势坐下，低头继续写作业。

沈寻远犹豫片刻，还是站起身。

温照抬眼，看到他离开了教室，也侧身出了座位。

她心里还惦记着刚刚做的梦，准备下楼去看看。

走到楼梯转角处，看到顾林怀捧着篮球和一群男生正走进教室，神采飞扬，笑容耀眼。

顾林怀的眼神朝她看过来，温照下意识转过身蹬蹬蹬跑上楼，走到顾林怀视线的盲区，她扶着楼杆弯下腰气喘吁吁。

大脑空白了几秒，温照暗自嘲讽，果然是做贼心虚。

想到这里，她直起身板，恢复了精神抖擞的样子，重新走下楼梯，而顾林怀已经进了教室。

温照停下脚步，在窗边驻足，静静观望他的背影。

她小心翼翼地靠近窗户，从透明玻璃外看到顾林怀正仰头喝水。

午后的阳光透过玻璃杯，生成的七彩渲晕投印在他湿润的面庞上，鼻梁和嘴唇连成一条完美的曲线，本来立体好看的五官此时越加摄人心扉，让温照移不开眼。

看的久了，温照也忘记是为什么下楼来了。

走廊里同学们渐渐多了起来，温照也转身上楼回了班级。

下午上课预备铃响了之后，沈寻远才进教室，温照尴尬地打招呼，问他：“这么晚才回来啊？”

“对啊，去数学老师办公室来着。”沈寻远睨了她一眼。

“你犯错了？”温照之前骗他班主任找，现在想想越发心虚。

“没什么，数学老师问了问你最近的情况。”沈寻远一脸坦荡，没有计较之前温乐哄骗他的事。

“问我干嘛？我最近挺好啊。”温照摸不着头脑，不知道数学老师搞什么名堂。

“就问你之前怎么了，上课魂不守舍的。”

“那是之前，现在不挺好的嘛。”温照看着他，“下次数学老师再问你的话，你使劲夸我就好了。”

沈寻远一脸似笑非笑的表情，为难地看着她。

“嗯，怎么？”

沈寻远看着她，突然笑了：“数学老师没找我，我逗你玩的。”

原来是虚惊一场，温照放下心来。周老太出了名的爱折腾，温照还不太想让自己被收拾。

周老太是她们班的数学老师，最看不惯上课走神。

“其实，班主任中午和我们一起打球来着。”沈寻远的话不言而喻。

“你怎么不早说？”温照见自己的谎言被戳破，一阵窘迫，又看到沈寻远的嘴都快咧脑袋后面了，“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过了会儿，沈寻远见温照不搭理自己，好言好语地认错：“好好，下次你当雀。”

温照不为所动，冷若冰霜。

“看你刚做完数学作业，拿来，我帮你核对答案。”沈寻远机智地转移了话题。

温照看着他翻个白眼，顺着他给的台阶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