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清晏脸上那抹亲切的笑意丝毫未减,她上前一步,姿态优雅地蹲下身,试图与江墨川平视。她伸手,似乎想亲昵地捏捏男孩的脸颊,声音柔得能滴出水来:“我们阿川真是懂事得让人心疼,一路奔波累不累?以后这里就是你的家了,姑姑会好好照顾你的。”
然而,她那涂抹着精致蔻丹的手指,在即将触碰到江墨川肌肤的瞬间,男孩几不可察地微微向后偏了偏头,让她的手落了个空。
江清晏的手僵在半空一瞬,随即非常自然地转为整理自己并不凌乱的衣摆,站起身。她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极冷的寒意,但面上笑容依旧温婉。这个小子,不像看上去那么单纯。
安玥将这一切尽收眼底,心中警铃微作。江清晏,当今江氏掌权人江爵的独生女,凭借其母的雷霆手腕和自身的精明干练,早已被视为铁板钉钉的继承人,手握江氏大半权柄。她拥有和她母亲一样的美貌,也一样的手段狠辣。江墨川的出现,对于志在必得的她而言,绝非一个普通的侄子归来,而是一个**裸的威胁——一个流淌着江氏正统血脉的男丁。
□□的历史,就是一部性别战争史。曾几何时,家族极度重男轻女,资源、权力尽数向男性倾斜,女性遭受了无数不公与压抑。然而,接连几辈的男丁败家挥霍,几乎将家族基业掏空。是被逼到绝境的江氏女性前辈们奋起反抗,历经艰难,才终于从男人手中夺回了掌家之权。自此,江氏阴盛阳衰,已经许多年没有正统的男丁出生了。
因此,当远在国外的江墨川母亲生下了一个男孩的消息传回国内时,无异于在看似平静的江家湖面投下了一颗重磅炸弹,掀起了惊涛骇浪!那些固守老旧观念、暗中仍期盼男丁继承香火的族老们开始蠢蠢欲动,而掌握权力的女性派系则如临大敌。
江墨川似乎完全没感觉到空气中无形的刀光剑影,他仰着头,用那双清澈无比的大眼睛看着江清晏,以及她身后那群神色各异的姑姑姐姐们,再次乖巧地开口:“谢谢姑姑,阿川不累。”
他的镇定,在这种环境下,显得格外突兀和诡异。
大厅里灯火通明,映照着每一张精心修饰的脸庞,她们都在笑,只是那笑容背后,是审视,是算计,是深深的忌惮。
安玥知道,从江墨川踏进这里的那一刻起,他就不再只是一个七岁的孩子。他是符号,是棋子,也是风暴的中心。而她,必须成为他最坚固的盾牌,在这群美丽的“豺狼虎豹”环伺之下,为他杀出一条生路。脚下的路,每一步都将如履薄冰。
就在江清晏那未达眼底的笑容与江墨川无声的回避之间,空气微微凝滞的刹那,一个有力、带着不容置疑威严的女声从大厅深处传来,打破了这微妙的平衡。
“阿川,到姑奶奶这里来,让姑奶奶好好看一看!”
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带着一种久居上位的从容和天然的掌控力。所有人的目光,包括江清晏,都下意识地转向声音的来源。
江墨川闻声望去,只见在客厅主位的紫檀木雕花太师椅上,端坐着一位气场强大的女性。她约莫五十多岁,但保养得极好,肌肤紧致,眉眼间蕴藏着历经风霜沉淀下的锐利与精明,乍看之下,竟像是江清晏年纪稍长些的姐姐。她穿着一身中式黑色缎面旗袍,贴身的剪裁勾勒出依然挺拔的身姿,旗袍上用金线精细地绣着盛放的金色牡丹,华贵逼人。最引人注目的是她耳朵上那对沉甸甸的金色耳环,设计古典,分量十足。
江墨川头一次见到有人能将黄金佩戴得如此不俗,非但不显丝毫财气与俗艳,反而更添几分不容侵犯的雍容与威仪。
她,就是江氏豪门如今的掌权人,江清晏的母亲——江爵。
江墨川没有丝毫犹豫,迈开步子,镇定自若地走向那位决定着江氏命运的女人。他走到江爵面前约三步远的地方停下,再次规规矩矩地鞠躬,声音清亮:“姑奶奶好。”
江爵那双锐利如鹰隼的眼睛,毫不避讳地、仔细地打量着眼前这个男孩。从他一尘不染的小皮鞋,到他平静无波的眼眸,仿佛要透过这具七岁的躯壳,看穿他内里的一切。
半晌,她缓缓伸出手,那是一只戴着翡翠戒指、骨节分明却依然有力的手,轻轻拍了拍自己身旁的空位,语气听不出喜怒:“嗯,好孩子。过来,坐。”
这个简单的动作,一句简单的话,却让整个大厅的气氛变得更加微妙。谁都知道,那个位置,不是谁都能坐的。
江清晏站在一旁,脸上的笑容依旧完美,但垂在身侧的手指,指尖已经微微掐入了掌心。母亲亲自出面,并且表现出如此亲近的姿态,这其中的意味,足以让她心生警惕。
安玥的神经也瞬间绷紧。江爵,这个江氏帝国真正的女王,她的每一个眼神,每一个动作,都可能预示着风暴的方向。她看着江墨川依言走上前,乖巧地在江爵身边坐下,小小的身躯挺得笔直。
江爵伸出手,轻轻抚了抚江墨川的头发,目光却似乎透过他,看向了更远的地方,或者说,看向了□□沉重而复杂的过去与未来。
“回来了就好,”她淡淡开口,声音在大厅里回荡,既是对江墨川说,也是对在场所有人宣告,“江家的血脉,终究是要归宗的。”
这句话,像一块巨石投入深潭,激起了每个人心底无尽的涟漪。一场围绕继承权、围绕性别与血脉的无声战争,随着江墨川的归来和江爵的这句话,正式进入了新的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