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机终于成熟。
这一天,是林老爷的五十岁大寿。林王府大摆筵宴,宾客云集,汴京城中有头有脸的皇亲国戚、文武百官悉数到场。这是林王府一年中最重要的场合,也是苏大娘子作为主母,展示自己风光与权力的顶点。
宴会进行到一半,气氛正热烈。林老爷满面红光地接受着众人的祝贺。
就在此时,异变陡生。
一名小厮连滚带爬地冲进宴会厅,面无人色地高喊:“老爷!大娘子!不好了!汪宅的汪小姐……去了!”
满堂哗然。
紧接着,惜儿一身重孝,手捧一个托盘,疯了一般闯了进来。她跪在当场,将托盘高高举起,上面是一封用鲜血写成的信,正是莲儿的那份供状。
“林老爷!这是我家小姐临死前,拼尽最后一丝力气写下的血书!”惜儿泣不成声,“我家小姐死得好冤啊!求林老爷为她做主!”
苏大娘子脸色瞬间惨白,厉声喝道:“大胆贱婢,竟敢在林王府的寿宴上胡言乱语,拖下去!”
就在护卫要上前拖走惜儿时,一个沙哑的声音从门口传来:“这封血书,每一个字,都是真的。”
众人回头,只见一个被毁了容的女子--莲儿,一步步走了进来。她指着苏大娘子,声嘶力竭地喊道:“是苏大娘子!是她命奴婢引汪小姐去相国寺的竹林小径,是她派了杀手,事后还要杀奴婢灭口!林老爷若不信,可查府中所有知情之人!”
苏大娘子彻底慌了,指着莲儿尖叫:“你……你不是已经死了吗?怎么会......是鬼!你是鬼!”
“不做亏心事,何惧鬼敲门。”
一个清冷如冰,却又无比清晰的声音,从大门外传来。
伴随着一阵夜风,宴会厅的烛火剧烈摇曳。宾客们不由自主地向门口望去。
只见大门处,汪璇儿身着一袭素白孝衣,长发未绾,脸色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她缓缓步入,眼神空洞而哀戚,仿佛真的是从黄泉归来的孤魂。她的身后,跟着面沉如水的侍从。
全场死寂,落针可闻。
所有人都惊得站了起来,看着这个“死而复生”的女子,宛如白日见鬼。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周围所有宾客的惊呼、侍女的尖叫、乐师错乱的丝竹之声,都化作了遥远而尖锐的嗡鸣,在苏大娘子耳中盘旋。她的世界里,只剩下那个缓步走来的白色“亡魂”,和自己脑海中一片空白的、震耳欲聋的崩塌之声。
那双平日里总是精光四射、睥睨众生的凤眼,此刻猛地瞠大,眼中的神采与光芒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瞬间抽走,只剩下两个空洞的、盛满了极致惊骇与全然不敢置信的黑窟窿。她的瞳孔先是缩成了针尖,随即又涣散开来,死死地、直勾勾地盯着那个本该化为一抔黄土的身影,仿佛要用目光将她凌迟,却发现自己的视线早已失去了任何焦距。
而她精心描画的红唇微微张开,翕动了两下,喉咙里发出一声被扼住般的、不成调的“咯咯”声,却连一个完整的音节都无法吐出。下颌不受控制地松弛下来,嘴角僵硬地拉扯着,让那张曾经端庄美丽的脸庞,呈现出一种因极度恐惧而导致的、近乎滑稽的扭曲。
汪璇儿没有看她,而是径直走到大厅中央,对着最高位的林老爷,缓缓跪下,行了一个大礼。
她没有哭喊,也没有控诉,只是平静地,一字一顿地说道:
“林王爷,璇儿命不该绝,从鬼门关前走了一遭,只为回来问一句话。”
“我父汪家,世代忠良,为国尽忠,满门喋血。璇儿作为汪家最后一点血脉,自问入府十多年以来,循规蹈矩,未曾行差踏错半步。”
“不知璇儿究竟犯了何等滔天大罪,竟让苏大娘子这般不共戴天,非要置我于死地,不惜在皇家寺院纵火行凶,败坏林王府百年清誉,让林老爷的寿宴,变成一场天大的笑话?”
每一个字,都像一记重锤,狠狠砸在林老爷和在场所有人的心上。
这不再是她一个人的冤屈,而是上升到了“汪家忠良”和“林王府声誉”的高度。
那张惨白如纸的面孔在极致的惊恐后,瞬间被一种疯狂的、歇斯底里的愤怒所取代。苏大娘子像是被人从冰水里捞出来,又立刻扔进了滚油锅,她猛地从椅子上弹起,指甲几乎要嵌进掌心里。
“不!你们都在胡说!”
她的声音尖利得刺耳,完全失了往日的端庄,像一只被逼入绝境的野兽:“这个贱婢(莲儿)背主求荣,她的话一个字都不能信!还有她(汪璇儿),一个本该死了的人,谁知道她是哪里冒出来的妖物,故意扮成她的模样来祸乱林王府的,老爷!”
她猛地转向身旁脸色已然铁青的林老爷,一把死死抓住他的袖子,仿佛那是她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她的眼神里充满了乞求与慌乱,声音也从尖叫转为急切的辩白:
“老爷,您要信我啊!我们夫妻二十载,我是什么样的人,您难道不清楚吗?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这个家,为了我们的孩儿啊!”她开始语无伦次,将所有能抓住的理由都抛了出来,“这个汪璇儿,她命格不祥,克父克母,若真听了她的一派胡言,会毁了我们林王府唯一的根基啊!相国寺……相国寺那只是意外,是贼人作祟,与我无关的!老爷!”
林老爷的目光,却并未停留在她疯狂辩解的脸上。他的视线缓缓扫过大厅中央跪着的、一身素白的汪璇儿,扫过她身后神色冷峻的侍从,最后,落在了满堂宾客那或震惊、或鄙夷、或看好戏的眼神上。
每一道目光,都像一根针,深深扎进他身为一家之主的尊严里。
他终于有了动作。
他没有怒斥,没有发火,只是缓缓地、却用着不容抗拒的力道,将自己的袖子从苏大娘子的手中一寸寸地抽了出来。
这个动作,比任何一句喝骂都更让苏大娘子感到寒冷。
“夫妻二十载……”林王爷的声音低沉得可怕,像酝酿着一场风暴,“我难道不知,与我同床共枕了二十年的你,是什么样的吗?”
“不……不是的,老爷……”苏大娘子的泪水终于决堤,她想再次去拉他,却被他一个冰冷的眼神制止了。
“为了孩子们?”林王爷发出一声短促而冰冷的嗤笑,他再次环顾四周,蹲下身来,在她身边用两个人才能听到的声音:“你可知今日之后,他们将有一个什么样的母亲?全京城都会知道,他的母亲,是一个在皇家寺庙买凶杀人、构陷忠良遗孤的毒妇!这便是你送给他们的好名声?你要真的是为了澜儿,泽儿着想,就给我闭嘴!”
他的声音低沉却很有力量,每一个字都像重锤砸在苏大娘子的心上:“你口口声声为了林王府清誉,可恰恰是你,就在今天,在我的寿宴上,当着满朝文武的面,将我林家的脸面,撕得粉碎,扔在地上任人践踏!”
他不再看她,那眼神里的厌恶与决绝,彻底击碎了苏大娘子最后一点希望。她所有的申辩、所有的拉扯,在男人冷酷的理智与对权位、声誉的绝对捍卫面前,都显得那么可笑,那么无力。
林老爷看着满堂宾客震惊和鄙夷的眼神,他知道,为了保住林王府,保住自己,他必须做出选择:“苏大娘子即刻起禁足于府中佛堂,无令不得外出,府中一切事务,交由赵瑾佩姨娘暂为打理”。
这道命令一出,看似是禁足,实则是彻底剥夺了她的一切。对像苏大娘子这种视权力与尊荣为性命的女人而言,青灯古佛,日日忏悔,眼睁睁看着别人夺走她的一切,是一种比死亡更残酷的惩罚。
林老爷并没有当众宣判苏大娘子的恶行,为了林王府,为了孩子的未来,只是禁足,这对她已经是最善良的惩罚了。
她张着嘴,却再也发不出任何声音。眼中的泪水早已流干,只剩下两个空洞的、绝望的黑洞。她看着那个曾经与自己共享尊荣的男人,看着他决绝的背影,看着满堂宾客投来的怜悯又鄙夷的目光,终于明白,她输了,输得一败涂地,永无翻身之日。
汪璇儿,用一场最盛大的“葬礼”和一次最惊悚的“还魂”,在众目睽睽之下,将她的敌人亲手埋葬。
......
汪宅。
明月悬挂空中,淡淡的光像轻薄的纱,飘飘洒洒在地面,似碎银,晶莹闪光。柔和的月光轻轻地抚摸着梁煜初,把他的身影拉的笔直。
“惜儿,我们做到了!”大仇得报的璇儿紧紧拥住身边的丫鬟,激动得声音都在发颤。
惜儿亦是泪流满面,用力回抱着她,声音哽咽:“是啊,小姐,我们终于为您和老爷报仇了!”
主仆二人沉浸在复仇的狂喜中,又哭又笑,仿佛要将多年的委屈一并宣泄出来。而与她们隔着几步之遥的帮手梁煜初,却只是双手附后,神色淡然地望着这一幕,显得格外的镇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