判决如同丧钟敲响。仆妇们如狼似虎地将彻底瘫软、眼神死寂、如同破布娃娃般的李姨娘即将拖出去,衣角摩擦着青砖,发出沙沙的死亡之音。祠堂内一片死寂,只有烛火燃烧的噼啪声和窗外隐隐的风声。
璇儿顺从地站苏大娘子的身侧,低垂着眼睑,长长的睫毛掩盖了眸底深处的冰冷与算计。李姨娘这个明面上的仇敌终于被拔除,还是借苏大娘子之手,自己全身而退。然而,她心中并无多少快意,只有更深的警惕。王爷那洞悉的目光如同芒刺在背,苏大娘子眼中未消的恨意(虽然暂时转移),还有那隐藏在更深处的、仿佛能吞噬一切的未知力量…祠堂的烛火,仿佛预示着更猛烈的风暴即将来临。
就在这时,祠堂紧闭的大门被猛地从外面撞开!
“娘——!!!”
一声凄厉到变形的少年嘶吼伴随着踉跄的脚步声冲了进来!是李姨娘的儿子林靖旭。他显然是从睡梦中被惊醒,只胡乱披了件外袍,赤着脚,发髻散乱,脸上还带着枕痕,却已被汹涌的泪水和愤怒扭曲。他根本不顾祠堂规矩,像一头被激怒的小兽,双目赤红,直扑向李姨娘被拖走的方向,却被门槛绊倒,重重摔在冰冷的青砖地上。
紧接着,一个更加急促却竭力维持镇定的女声响起:
“你们不要冤枉我娘!”
林舒婉紧跟着冲了进来。她显然也是匆匆赶来,发髻微乱,呼吸急促,脸色苍白如纸,嘴唇被咬得毫无血色。她比哥哥冷静得多,进门第一眼就看清了祠堂内凝重的形势和高坐的王爷王妃。她强行压下几乎要冲口而出的哭喊,一把死死拉住还在地上挣扎着要爬起来的林靖旭。
林靖旭被妹妹拉住手臂,充满难以置信的愤怒和悲伤,他像疯了一样扭动身体,试图挣脱舒婉的手,对着老爷的方向哭喊:“放开我娘,爹!爹!娘犯了什么错?!你们为什么抓她!为什么关她!娘不会害人的!她不会的!” 他猛地转头,仇恨的目光扫过苏大娘子,“是你!一定是你这个恶毒的女人陷害我娘!我跟你拼了!” 他完全顾不上平时的稳重,说着竟真的低头要撞向苏大娘子!
林舒婉用尽全身力气死死抱住暴走的哥哥,指甲深深掐进他的皮肉里,才勉强阻止了他冲向苏大娘子。
她自己也因为用力而剧烈喘息,眼泪如同断了线的珠子,无声地滚落。她声音带着强忍的哽咽和颤抖,却努力清晰,朝着林老爷、苏大娘子的方向,拉着靖旭“噗通”一声重重跪下,伏低认错,姿态卑微:“林老爷、苏大娘子,我哥哥最是孝顺的,看到娘亲这般模样,一时情急,才会...惊扰祠堂,惊扰祖宗安宁,罪该万死!请林老爷、苏大娘子重重责罚!” 她拉着还在挣扎呜咽的靖旭,额头重重磕在冰冷的青砖上,“咚”的一声闷响,光洁的额头瞬间红了一片。
她微微抬头,看了看没有怪罪的命令,继续求情: “母亲…母亲她…糊涂!她定是一时糊涂,受了奸人挑唆,才…才行差踏错!” 她不敢直接说母亲无罪,只能将“罪”归于“糊涂”和“挑唆”,留下回旋余地。
她泪眼婆娑地看着林老爷,眼中充满哀求和痛苦,“爹!母亲纵然有千般不是,万般过错,可她…她毕竟是靖旭和舒婉的亲娘啊!这十几年来,她侍奉爹爹,生养我们姐弟,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啊!” 她提到“生养”,将亲情牌放在最前面。
“爹爹!您看看靖旭哥哥!他马上就要科考了!若母亲被囚寒院,生离死别…这…这不是要了靖旭的命吗?求您看在靖旭,看在…看在我兄妹二人从此孤苦无依的份上…开恩啊!...舒婉愿意代母受过!母亲犯下的错,舒婉愿意一力承担!无论家法如何严苛,鞭笞、禁足、罚跪祠堂…舒婉绝无怨言!只求…只求爹爹给母亲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哪怕…哪怕将她禁足在佛堂,青灯古佛,忏悔余生!求爹爹开恩!求爹爹开恩啊!”
她再次重重叩首,额头触及地面,久久不起,肩膀因哭泣而剧烈耸动。姿态卑微到了尘埃里,将孝女形象演绎到极致。
在伏地不起的瞬间,她的余光飞快地、极其隐晦地扫过璇儿站立的方向,眼神深处掠过一丝淬毒的恨意和怨怼,快得几乎让人以为是错觉。虽然没有明言,但那一眼,足以让璇儿感受到她心中认定的“幕后黑手”是谁。
祠堂内气氛更加压抑。烛火不安地跳动,映照着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兄妹俩。林靖旭压抑的呜咽和林舒婉伏地不起的颤抖身影,与祠堂的肃穆形成强烈对比。冰冷的青砖地面,散发着无情的寒意。
苏大娘子看着跪地求情的兄妹,尤其是林舒婉那“情真意切”的表演,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嘲讽。
她拢了拢披风,声音不高却清晰:“国有国法,家有家规。谋害主母,勾结外贼,此等大罪,岂是儿戏?若因儿女求情便轻轻放过,林王府家规威严何在?日后人人效仿,这府里岂不乱了套?” 她句句在理,直指核心,堵死了“法外开恩”的可能,眼中没有丝毫怜悯。
璇儿站在苏大娘子身侧,如同泥塑木雕,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眼底深处一片冰冷的平静。
林舒婉那怨毒的一瞥,她清晰地接收到了,心中毫无波澜,只有复仇之路上的必然。
林靖旭的哭声让她有一瞬间的恍惚,仿佛看到了幼年失去父母的自己,他注定是这场权力倾轧中最无辜的牺牲品。但这点涟漪很快被更深的恨意淹没。
林老爷目光扫过跪在地上、哀哀哭泣的一双儿女,脸上没有任何动容,只有一片深沉的、如同古井般的平静。
他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最终裁决力量,压过了所有的哭泣声:“国有国法,家有家规。李氏之罪,证据确凿,不容宽宥。念尔等年幼,尚存孝心,今日惊扰祠堂之过,暂且记下。”
他的目光落在林靖旭身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语气稍缓,却更显冷酷:“靖旭,男儿有泪不轻弹。回房去,闭门思过,没有我的命令,不得出院子半步。好生读书,莫要学妇人姿态,哭哭啼啼,不成体统!”
最后,他看向依旧伏地不起的林舒婉,眼神锐利如刀:“舒婉,你既知管教之责,日后更当谨言慎行,恪守本分,约束院中人等。你母之事,到此为止。再有妄议,家法处置!”
“来人,送二少爷、大小姐回房!” 命令简洁冷酷,彻底断绝了任何求情的可能。
仆妇上前,半搀半扶起二人,将还在哭泣挣扎的靖旭和默默垂泪、眼中充满绝望与不甘的林舒婉带离了祠堂。祠堂的大门再次沉重地关上,将兄妹俩的悲声隔绝在外,也仿佛关上了他们与母亲最后的希望之门。
祠堂内,烛火依旧,檀香依旧,仿佛刚才那场充满血泪的求情从未发生过。只有青砖地上留下的泪痕和水渍,无声地诉说着这深宅大院中,权力碾压下亲情的脆弱与悲鸣。
璇儿站在阴影里,知道李姨娘一脉,暂时退出了舞台,而林舒婉眼中那刻骨的恨意,如同埋下的火种,终有燎原之日。
初春的雨水很多,院子里聚集了一大堆的丫鬟婆子们。
小丫鬟看看周围没有主子们,悄悄的对旁边的丫鬟甲问道:“可怜着舒婉小姐和靖旭少爷喽,以前是多么的风光呐!李姨娘,她这么得宠,是着了什么魔了,竟干出这样的事儿!”
旁边岁数大的老嬷嬷凑过来说道:“唉,你是来的日子短的,你不知道?我可是咱们府中的老人了,还有什么,是我不知道的呢?”
“好啦李嬷嬷,知道你厉害,别卖关子了,赶紧说说吧。”丫鬟甲说道。
“这得从头说起了。咱们府上的林舒澜小姐,她是苏大娘子的嫡亲女儿,当初呀,就是因为苏大娘子不生养,林老爷才纳的赵姨娘。人家赵姨娘本性纯良,对待下人也从不打骂,可能是因为她是大善人,进了府不久就怀孕了,生下了泽哥。”李嬷嬷说道。
“奥,就是林靖泽大少爷吗?”
“可不是吗?当初老爷开心坏了,谁知道,苏大娘子竟然把孩子抱走,归到她的名下,自己抚养了。说是为了泽哥好,在她那儿,泽哥就是嫡长子,在赵姨娘那,会影响他的前途的。”李嬷嬷说道。
“这么说,好像也没错呀!”
“你知道什么?苏大娘子是担心,赵姨娘手里有了少爷,老爷天天往她院里跑,时间长了,那还得了吗?”
“不会吧,我看苏大娘子挺得宠的呀!”
“切,什么得宠,还不是李姨娘天天给老爷吹枕边风吗?”
“又有李姨娘什么事?”
“这个李姨娘,是苏大娘子特意找来分宠的。”
“她是苏大娘子的堂妹,听说之前有相好的,就是因为相貌好,苏大娘子为了自己,硬生生的给人家拆散了。”丫鬟甲说道。
“不对吧,我听说,是她们苏府上的大丫鬟,到了日子,没放人,直接送到咱们府上了。”丫鬟乙说道。
“哎,别管是什么,反正这个李姨娘当初是不甘愿的,就进府的当天留老爷过了夜,之后,老爷就没进过她的院子。”李嬷嬷说道。
“啊,怎么可能,我看她时最得宠的姨娘了!”丫鬟丙说道。
“可不是嘛,谁让人家一次就生下了林靖旭小少爷呢,再加上,她后来转了性儿,老爷可是把她宠上了天。”李嬷嬷说道。
“看来,这个李姨娘还是个有福的人呢。”
“是呀,两个姨娘接连的生下了孩子,苏大娘子不得急坏了吗?”
“她才不急呢,有泽哥儿在她身边,她们苏府也是财大势大的,还有李姨娘帮她争宠呢。”李嬷嬷说道。
“可怜了赵姨娘了,生个了男孩儿,还被抢了。”
“是了,咱们林老爷也是这样想的,这不就有了林舒玉庶长女了吗?”李嬷嬷说道。
“总算是老天开眼呀,哎,那玉姐儿知道泽哥儿是她的亲哥哥吗?”
“我估计,应该是知道的。你看她对泽儿那个温柔劲儿。”
“什么呀,玉姐儿对谁不温柔呢。”
“也是呀。”
“那,这个璇姐儿又是怎么回事呢?我听说她是当年汪府的嫡长女呀!”
“那可不,当年璇姐儿被抱回来的时候,还不大点儿呢,苏大娘子满口答应的要好好照顾她,可是,没过多久,她竟然怀孕了。”李嬷嬷说道。
“这可是大喜事呢!”
“我看呀,是璇儿姐带来的好运呢。”
“是呀,林老爷也是这么说的,要不之前那么多孩子,怎么她就是没怀孕呢。”李嬷嬷说道。
“所以,苏大娘子对璇姐儿还是不错的,这不这边瞅着眼红了,干这种丧良心的事,这不,报应来了...”
“奥,原来是这样呢,真是可怜璇姐儿了,好好的嫡长女,落到这个地步......”
“别说了,来人了......”李嬷嬷敏锐的察觉到。他们就各自散开来。
......
李姨娘被囚寒院,佛堂风波看似尘埃落定。
苏大娘子表面上享受着铲除宿敌的快意,接受着各方的慰问和恭贺,连林老爷都对她受惊表示了抚慰。
然而,夜深人静时,一种冰冷的疑虑如同毒蛇般缠绕上她的心头。
她太了解李按瑶了!那女人虚荣、刻薄、爱耍小聪明,但骨子里是个色厉内荏、贪生怕死的货色!她真有胆子买凶刺杀自己?还是如此狠辣、训练有素的杀手?那杀手的诡异和强大,绝非李姨娘那点人脉财力能驱使的!
璇儿…那个看似柔弱、处处巧合的孤女…佛堂风波,她真的是受害者吗?为何李姨娘临死前疯狂攀咬她?为何今年林王府就风波不断?她那年两岁,今年十六岁,应该不会记得才对,难道......
苏大娘子越想越心惊,冷汗浸湿了寝衣。她不能坐以待毙!必须弄清楚璇儿的底细!但璇儿有自己女儿舒澜和林老爷护着,不能硬来。她需要一场精密的试探,一场看似“意外”、实则直指核心的布局。
“沛儿,去海棠阁...”
苏大娘子让她从李姨娘被查封的物品中,“精心挑选”出一支样式老旧、镶嵌着廉价绿松石的银簪,半块刻着模糊“汪”字印记的玉佩,几张李姨娘早年誊抄的佛经,其中夹杂着一张写着“汪家”、“火”的潦草字迹的碎纸片。将这些早年间的赃物放到褪色的旧锦盒里。
自从林舒澜身体康复之后,得知是汪璇儿救了自己,对她极其的友好。这日,又请她到自己的云锦阁喝茶。正巧碰到苏大娘子也在这里。
“璇儿过来了,那你们小姐妹玩吧,我就先回去了。”她起身,语气带着厌恶眼睛看向沛儿,“李安瑶的那些腌臜东西,看着就心烦。你找个不起眼的箱子装了,先抬到后罩房那间空着的杂物间去,等过些时日,找个由头一并烧了或扔了。”
沛儿福了福身:“是,大娘子。奴婢这就去办。”
“对了,璇儿,晌午来一趟鸾栖堂。”说完,沛儿扶着她就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