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庆前,云护安所在的话剧组接到通告,在七天假期内连续辗转四五个城市演出,每个城市的演出不一样,需要记背的东西自然也就多了起来。
云护安是一名合格的话剧演员,专业能力过硬这点毋庸置疑。但连续的飞往各个城市难免会让她有点心内交瘁,以至于国庆前两天,迟屹再帮她收拾行李,她在一旁自怨自艾。
云护安行李并不多,但迟屹考虑到各方面,还是把该装的和不该装的全整齐的放进行李箱了,一边还得分出心思去安抚焦虑的云护安。
而江叹则是在外出任务,出任务情况紧迫,不得使用任何通讯设备,他再次与外界失联。
没人知道他在干什么,是否安全,心理是否承受得住,是否会有应激障碍,这一切都无从得知。
随月生新设合并的那家科技公司开发的半导体AI芯片商业模式清晰,需要资本扩大规模,融资便往A轮进行。
迟屹身边的人都有条不紊地生活,而她身为大学老师在国家规定的节假日得到了七天的假期,无所事事。
生活回到正轨,井然有序。
热闹过后接踵而至的便是无限的孤寂。
迟屹与随月生那天的对话在她的沉默中结束,随月生很忙,每天真的都很忙。即使这样他还是会抽出时间陪迟屹吃饭,散步,接她上下班。
他的决心可见,无一不在表明那句“你赶不走我的”,是的,迟屹赶不走。两人的关系回到原点,互相克制有礼貌但隐约中又参杂怪异的原点。
迟屹形容不出来这种关系,没法更进一步也没法后退,只能维持现状。
这些都是她单方面的举动,是她跨越不了自己心里的坎去和随月生展开一段新的感情。
她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做,所以在随月生说出那句话时,她只能保持沉默。
她可以拒绝的,但冥冥之中、内心深处在告诉她不要拒绝,或许这一次拒绝,便是永远。
就像习惯了随月生在身边一样,只要一想到不能见到他,她就会失落。
其实心里还是挺渴望和他在一起的吧?
或许,她该找沈确看看了。
距离上一次见沈确还是陪随月生去的,多久了呢?迟屹想了下,好像快六个月了。
原来过去这么久了,时间真的过的很快,好像在过两月,燕京又来迎来属于它的冬天了。
“我不是出生在一个有爱的家庭,我爷爷重男轻女,可以说是在鹤城这重男轻女的思想早就根深蒂固在每个人的心里了。但我的妈妈很爱我,在她还在世的那九年里,她都很爱我。把我保护的很好,给我最好的爱。她很爱我就像我也很爱她一样。可是她为了我父亲说离开就离开了。那时候我其实也不小了,九岁,能记住很多事。但我不懂我妈妈的死去会意味着什么,只知道当时发现她躺在床上时已经没有呼吸了。她的身体还有余温,被窝里也是暖暖的。我以为她睡着了,我叫她,叫了很久,却一直没有得到回应。”
迟屹盯着落地窗外的夜景出神,尘封的记忆如潮水般涌动,把她带回九岁那年。
程清樾安然的躺在床上,那双似水柔情的双眼紧紧闭着,纤长的睫毛被晨风吹动,像是在回应迟屹的呼唤。
耳边没有传来程清樾均匀的呼吸声,房间里死寂一般的气氛让迟屹有些不知所措。
她摇晃着程清樾的身体,藏在被窝里的手就那么轻而易举的落在半空落在九岁的迟屹的膝盖上。
程清樾手指还残留着那微不足道的温度,不过半个钟头,便冰冷彻骨。
迟屹这才意识到不对,冲出去找迟庸找迟暮找佣人,结果却等到程清樾的死讯,她自杀了。
什么都没留,但好像又留了。
那就是迟屹,那是程清樾在世上留有最后的一个“遗物”。
“我妈妈死了,对我最好最关心疼爱我的人死了。我没有哭,只是觉得他们肯定在跟我开玩笑,我妈妈不会抛下我一个人的,但事实就是如此。我没有哭,我尽然掉不出一滴眼泪,连挤都挤不出来。我家里人也都没有哭,有说有笑。或许这时候我才懂得那句,亲戚或余悲,他人亦已歌。后来我报警了,警察立案,法医进行尸检,在胃里取出大量还没来得及消化的安眠药,并判定为自杀。这个案件也就随之不了了之。自杀嘛,又不是刑事案件,肯定不能把迟庸抓进去的。”
那时候的迟屹知道迟庸一家所作所为,迟暮有两个儿子一个女儿。女儿最不受宠,两个儿子被偏爱的要星星就摘,要月亮也摘。要不是程清樾生前把迟屹保护的很好,她在迟家也是不好过的。
她恨迟家,但她年纪小无能为力的事太多了,哪怕报警让警察查查迟庸都做不到,因为证据确凿,是安眠药,是自杀。
所以对程清樾的辱骂便跟随她永远被封存。
迟庸无疑是聪明的,他不家暴,他知道怎样才能最戳程清樾的心,也绝不会给自己留下把柄。
“后来迟庸立马娶了在外养的女人,我便成了透明人,在家里的地位无足轻重。要不是当时跟你们跟云护安的关系比较好,估计我也会在那样的家庭里永远的停留在九岁,我能长大还是靠你们的庇护。”
食不果腹,衣不蔽体。
重男轻女在迟家体现的淋漓尽致。
不是说重男轻女吗?那那个女人为什么就过的那样风生水起呢?
“迟庸跟那个女人仗着迟暮的宠爱便在外面闯荡,说闯荡也是好笑,明明迟暮那样轰动一时的手艺人,怎么可能没自己的财富?迟庸可以像其他的富二代一样潇洒,可偏偏要和那个女人白手起家。不过没一年多,两人的感情破裂,女人又跟别人跑了,迟庸又回到了鹤城。他这次回来不一样了,面黄肌瘦,像是生病了。”
就如迟庸说程清樾那样,人老珠黄。前者是身体机能受损,后者则是自然的新陈代谢。
迟屹不知道迟庸发生了什么,只知道回来后的他性情大变,情绪摇摆不定,易狂易怒,没有自我。
“他吸毒了,也成了鹤城最大的毒贩之一。我试图报警,把他抓起来。但都被迟暮关起来了,他没有打我没有骂我,就是单纯把我关在房间里,除了每天的一日三餐外,我见不到任何人。那段时间是暑假,我们经常见不到面好像也正常,但你们还是发现了不对来家里找我,迟暮再三警告我这事不要对任何人讲,但凡泄漏出去一点,就不只是关起来那么简单了。所以恨他们,但我更想见你们想活着,所以我就答应迟暮不对任何人讲,我才被放出来了。”
迟屹再次提起以前的事,沈确才知道原来那阵子常常见不到面,原来是被迟暮关起来了。那时候的她才多大?才十岁,该和同龄人嬉笑打闹无忧无虑的十岁啊。
这些不为人知的细节被当事人心如止水的陈述出来,好像在诉说一个不关乎她的故事。
沈确静静的看着对面沙发上穿着灰色系的休闲套装的迟屹,衣裤很大,衬得迟屹有点小。正如以前的她一样渺小,无能为力。
这是迟屹说的最多的一次,以前的咨询浅尝辄止,点到为止。触及到过往的事,迟屹一个字都不愿提。并不是因为她犟不愿意配合,而是太沉重。
沈确此刻充当的只是个树洞,却被迟屹的诉说远远的带入那个环境中。
无助,害怕,恐惧。
“这些是造成我患有双相障碍的主要根源,但那时候小嘛,天塌下来都觉得是小事,所以我没在意,只有太开心和太难过一说。我遵守承诺保护那个秘密,出来后就发誓要好好读书,逃离迟家,我做到了,如愿的考上了燕京大学。”
也就是考上燕大时,迟屹的生活才彻底被改变,不是往好的方面发展,而是越来越不可控。她的情绪时常亢奋时常低落,一点都不能自主控制。思维能力下降,经常记不住事。
当时迟屹只觉得是自己给的压力太大了,完全没往这方面想。她自己觉得自己挺健康的,不说开朗吧,至少会左右逢源,处理好人际关系。
有时候累的不想维持,便会自己一个人呆着不给人添麻烦,不让人觉得她孤僻不好相处,毕竟她能活下来还都是靠他们。
“大学专业我选择的是美术学,虽然不想承认,但艺术方面还是受迟暮影响的,你因为家里原因选择了心理,云护安表演。而江叹…选择了我们都意想不到的专业,那就是禁毒。迟庸吸毒被迟暮保护的很好,几乎除了我没人知道。所以到现在我还是想不明白江叹为什么会选择禁毒专业。后来我和江叹在一起了,江叹是一个很好的人,他对我很好,你们也对我很好,所以那时候我觉得压力没那么大,双相也似乎得到缓解,开始热爱生活热爱生命,情绪稳定。直到毕业后,江叹工作后,就都不一样了。”
迟屹和江叹在一起还是因为两人本身就是一起长大,知根知底顺其自然般的在一起。两人都有感情都有想法,连“我们在一起吧”的话都没说,就那样一拍即合的相爱。
起初江叹的工作迟屹是支持的,毕竟她家就有个毒贩,她也给江叹透露了那么一点点信息,希望能给江叹的工作减少一些阻力。
只不过她从上大学后就没回过鹤城,除了程清樾的纪念日会回去外,连过年都是在燕京租的房子里。她不确定现在的迟庸是否还在吸毒,所以只能说“以前”。
江叹回了鹤城工作,迟屹便留在燕京继续她的艺术。
也就这时她画的画,是她所以想象中的隐秘的鹤城,干净、纯洁烟火气、不染一丝尘埃。带着对程清樾的思念画出来的作品,是不一样的,作品也是有感情的。
那是属于迟屹的“世外桃源”。
至此,笔名流苏的《记忆》在这一届的毕业作品中,脱颖而出。
《记忆》被挂在燕京大些挂在画展展示。
迟屹多次想收回都被拒绝,以至于“荣耀”变成了经营。
燕大每年都会有不同的毕业生的作品,往来更替,只有迟屹的《记忆》永恒的挂在画展的最中央。
独一无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