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巫笔记 第2章 第 2 章

喀达巫脱类族是世界上仅存的黑女巫族群，一个较为封闭的族群。

族里有一条心照不宣的规矩。

出远门前要去大巫师那算一卦。

*

姜老太太今年快八十了，面中沟壑和眼尾的皱纹都展示着她的苍老，她满头银发规整地梳到耳后，穿着垂到脚踝的黑色长袍。

她坐在一张重木的长桌后，桌面上有一块平放的蛇纹铜镜，手边立着一个陈旧的签筒，旁边放着一个刻辞龟壳。

她将镇纸将宣纸压住，慢慢地拿出沾好墨水的毛笔，欲要下笔时，木门发出“咔嚓”的响声。

有人来了。

姜老太太有些不悦，今日她并没有来客，她最烦不请自来的人。

姜老太太眉头皱起，正要呵斥时，一抬头，眼前的人逆着光，深绿得发黑的瞳孔，嘴唇血红好似才饮过鲜血，脸色苍白，一张精致又死气沉沉的脸。

姜老太太怔住，右手不自觉地颤抖，“啪嗒”一声，墨水顺着毛笔滴落到空白的宣纸上。

“族长，您怎么来了？”姜老太太猛然站起来，声音有些不稳，她看见安妘坐在轮椅上，嘴角笑容被疯狂压下，她惊讶道，“您的腿……”

“无事。”安妘没解释。

姜老太太也不敢多问，只讷讷地点头。

“姜老太太，坐下吧。”安妘看着她，轻敲木桌道。

姜老太太颤颤巍巍地坐下。

“把门带上。”安妘侧头对身后的小绿道。

她看着神色不安的姜老太太，露出一个笑容，“别紧张嘛。”

“我来找你只是给我算上一卦而已，”安妘漫不经心道，还没等姜老太太的稍微放下心来，她又添上一句，“毕竟你我二人的账，已经差不多算完了。”

姜老太太的笑容僵住。

她就知道，这个煞星还不打算真正放过她。

“开始吧。”安妘发号施令。

姜老太太试探问：“族长，您这是打算去哪？”

安妘没有隐瞒，直接道：“泛木村。”

姜老太太脸色大变。

“这……族长您还是三思后行，泛木村实在是太过凶险了，更何况现在您的身体状况。”姜老太太看了一眼安妘被毯子遮挡的腿。

安妘笑了笑，那双深绿色的眼睛直直地看向她，“我要是真死在那，不是正合你意吗？”

姜老太太心下骇然，她圆滑道：“族长，您这是说的什么话，我们可都盼着您好，盼着您长命百岁呢。”

安妘不置可否，她突然觉得有些无趣。

“别废话了，快开始吧。”她烦躁地弹了弹桌边卧倒的龟壳。

“好的。”姜老太太连忙把快掉下去的龟壳捞起。

她签筒递给安妘，“您请。”

安妘随意地抽了一根。

把签面翻转，前面刻着一行字：【西老折胜，黄神啸吟。】

西王母折断头上的玉簪，黄帝咆哮哀鸣。

大凶。

姜老太太瞥了一眼安妘，嘴唇有些颤抖。

“卦象如何，直说就行。”安妘一看姜老太婆的表情，就知道不是什么好卦象。

“夏桀之卦，大凶。”姜老太太一边说，一边偷偷观察她的表情，可惜安妘听后没有作出任何反应。

“什么？！”身后的小绿忍不住出声。

姜家是族里专修占卜的一脉，而姜老太太算卦的准确率更是数一数二。

基本上是不可能出现失误的。

“妘姐，您还是别去了吧，反正东西在您手里，毁约的事咱也不是第一次做。”小绿担忧道。

姜老太太闻言眉心一跳。

安妘看了看手里的木签，冷声道，“小绿，说话注意点。”

小绿这才想起来，面前这个姜老太太正是妘姐上次毁约，被坑的“受害者”之一。

“是。”她有些尴尬。

姜老太太假装自己年纪大了耳背，什么都听到，她整理了表情对安妘道：“族长，如果不是有什么非去不可的原因，我还是建议您，慎重考虑，尽量别去。”

她说这一番话相当中肯，甚至还能算得上是语重心长。

安妘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说：“麻烦姜老了，我会考虑的。”

姜老太太心里一喜，看来这个煞星终于准备走了。

还没等姜老太太开心一瞬，安妘便拿起桌面上的刻辞龟壳，她笑着问道：“听说这龟壳出了卜卦还有辟邪的作用，我这一趟可能危险重重，不知道姜老太太愿不愿意忍痛割爱呢？”

她看似是礼貌地询问，实则态度强硬，根本没给姜老太太选择的权力。

“姜家一直以来都是我们族长的得力后援，姜老太太肯定也非常愿意为了族长的安危，献出一点点力量吧。”小绿见缝插针。

“……自然，族长喜欢就好。”姜老太太骑虎难下，只得咬牙把刻辞龟壳让出。

“那我就收下了，多谢姜老太太好意。”安妘笑着把龟壳随意地仍进口袋里。

姜老太太看到她毫不珍惜的对待这贵重的龟壳，心里一口银牙都咬碎了，但还是要毕恭毕敬地送走她们。

这刻辞龟壳，她可是花了大价钱搜罗来的，而且还在它身上耗费了很多巫力，才刚刚生出一些灵识，便被这该死的煞星给顺走了！

人走后，姜老太太面目狰狞，她看着桌面上摆放的木签，“西老折胜，黄神啸吟。”她忍不住笑了两声，好啊，好卦象。

她在宣纸上写上大大的四个字——夏桀之时。

安妘这个煞星，真希望她有去无回。

她默默祷告。

*

安妘斜靠坐着，出了姜老太的院子，外面的风很大，吹得她发丝凌乱。

“妘姐，我们真要去泛木村啊？虽然那老太婆不是好东西，但是她卜卦还是有一手的，还是别涉险了吧。”小绿边推轮椅边碎碎念，“而且，那男的没权没势的，我们临时反悔他也不能干嘛，顶多我们赔点钱给他，就当把那兽牙吊坠买下呗。”

没钱没势。

安妘忍不住笑了起来，她第一次听见林大少爷能和这四个字同时出现。

“小绿啊，我记得我没说带上你。”安妘慢慢道。

“妘姐！我不去的话，谁来照顾你，这一路本来就危险，还有那个死气重得要死的男人，你们俩单独去，他指不定还要耍什么阴招呢，不行，反正我必须去！！”小绿有些不满。

“别耍小孩脾气。”安妘淡淡地说。

就这么一句普通的不咸不淡的提醒，小绿就下意识地噤声。

安妘没再继续这个话题，她道：“走吧。”

“回茶楼吗？”小绿道。

“当然不，”安妘露出一个笑容，“好不容易来一趟，总得带点特产回去。”

“特产？”小绿疑惑。

她怎么不记得族里还有什么值得带回去的特产，除了虚伪烦人的老太婆，就是沾上一点就要命的植物。

“走吧，去清院。”安妘说。

清院是族里的一处禁地。

倒不是因为此地有多凶险，也没有茹毛饮血的凶兽看守。

只是因为里面关着一个人。

徐因。

他是族中远近闻名的著名疯子，连安清雁都对他十分客气，他一个男人能在女巫一族中拥有这般地位，已经可以看出他的本事了得，更何况，一个强大的人并不可怕，但是一个强大的疯子不得不畏惧。

徐因他做事没有目的，没有顾忌，只有自己想不想，愿不愿意。他简直就是一个喜怒无常的疯子，他前一秒还可以对你笑得灿烂，甚至保护你帮助你，但是下一秒他就可以一刀了结了你。他这种穷凶恶极的人，不惧怕死亡，只是追求人生的刺激感。

小绿有些傻眼：“妘姐，你说的‘特产’不会就是徐因吧。”

*

清院从外观上看是一个非常破旧的房屋，房子旁竖着一个木质的牌子，上面涂上一个大大的“禁”字。小绿推着她直接掠过这牌子，直直到达正门口。

安妘看着着生锈的大门，门没锁。

她推开门，老旧的木门发出一阵令人不适的声音，就像指尖抓挠光滑的地面。

院子里有些空旷，最中间有一棵比较大的歪脖子树，周围花坛里空有土壤和杂草，就是没有花，水池里也只有水，一条鱼虾都没有。

里面的那扇门依旧没上锁，里面很黑，似乎是拉上了厚重的窗帘，她把门开得更大，却发现面前竟然站在一个人。

小绿被吓了一跳，那人把门完全打开，门外的光照了进去，那人有些畏光地眯了眯眼睛。

安妘这才看清了这人的样子，他头发稍长，额前的发丝微微遮盖了眼睛，他的皮肤很白，白得近乎透明，他长相清秀俊逸，却给人一种说不出的违和感。

是徐因。

“好久不见，安妘。”他脸上浮现的一丝惊讶转瞬即逝。

门被彻底打开了，安妘抬头，徐因笑得很温柔，他有些好奇地问：“你居然还活着？”

安妘冷笑道：“你都还在人世，我怎么就不能活着了。”

“那你活得不太完整啊，”徐因笑了笑，他目光掠过安妘的腿，语气很凉，“腿都瘸了。”

安妘看了他一眼，用故意带点可惜的语气道：“虽然我腿瘸了，但是小绿还能推我到处走走，不像有的人，明明两条腿都好好的，就是哪都不能去啊。”

徐因没说话。

“怎么不邀请我到里面坐坐？”安妘刺了他一番，心情好多了，“我们进去好好聊聊。”

徐因依旧没说话，径直走到安妘背后，把小绿挤开，他双手轻轻搭在轮椅的把手上，他冲小绿笑了一下，“好了，你可以走吧，现在我来照顾她。”

他把“照顾”两个字咬得很重。

小绿瞪着他，有些不放心，刚想开口时。

“听他的。”安妘说。

小绿只好退出门外，徐因笑着慢慢把门关上，在门彻底闭合的前一秒，他对小绿做了一个口型：再这么看我，把你眼睛挖了。

随后，门重重地关上。

小绿不寒而栗，别人说这句话可能是开玩笑的成份占多，但是这疯子是真的说到做到。

“你腿真瘸了啊？”徐因推着安妘往里面走，好奇地问。

安妘淡淡地回：“关你屁事。”

他沉默了几瞬，突然露出一个阴寒诡异的笑容。

安妘忽然感受到一种接近死亡的冷意，她本能地往左后一撤。

她耳边一阵划破空气的声音，一缕散着的发丝应声而断，“咔嗒”一声，安妘低头一看，地上有一片短而尖锐的刀片。

她有些庆幸，她面对眼前这个“人形大杀器”时保持警惕，不然这个刀片就不是划破空气了。

徐因见地上静静躺着的刀片，没染上血，他“啧”了一声，遗憾地说：“你身手变好了，要是前几年的你，至少会擦破点皮。”

安妘没有作出任何反应，徐因见没能激怒她，便觉得十分无趣，把她推到屋内的一间茶室，这里和外面简陋的装修简直不像在一个地方，中间一个非常装逼的书法字画挂在墙上，两个红木茶桌上是颜色鲜艳拼接布艺的桌垫，一看这个工艺就是从尼泊尔进口的，桌垫上放着一股还冒着热气的茶水。这茶室是半露天的，往外一看，就能看见外面后院里生机勃勃的大树，虽然是棵生机勃勃的歪脖子树。

徐因坐在她对面，给她倒了一杯茶。

眼前的茶热气腾腾，她一闻就知道是好茶，还知道这茶是徐因之前在她茶楼里顺的。

“跟我去一趟泛木村，下周三。”安妘直接道。

徐因喝茶的动作一顿，他笑了笑，“你是来通知我的？”

“你没得选。”安妘说。

徐因直接把滚烫的茶水往一旁的盆栽里泼，他转头盯着安妘，“为什么是我？”

安妘垂眸抿了一口茶，水温还是高了，稍微有点涩。

为什么选徐因。

去泛木村这一趟，必定是凶险的，她要是单独和完全是陌生人的林望叙去，那么这一路最危险的就不是村里的东西了，而且同行的人。

更何况林望叙还有一层林家大少爷的身份。

安清雁失踪的事，已经说明族里有内鬼了。

她只能找个不属于任何一方势力的人。

那就只能是徐因。

虽然这人的存在就是最大的不稳定因素。

但是，她同样也没得选。

安妘回神，她轻轻转着茶杯，看着徐因道，“因为只有我才能让你离开这儿。”

“你也不想天天被关在这里，被当成试验品来研究，过着毫无自由毫无挑战的日子吧。”安妘继续道。

徐因眼底变幻莫测。

安妘把茶杯放下，重重地往后靠，她像是突兀地说了一句：“差点忘了告诉你，你一直找的东西，在我这。”

“回来之后，我会把它给你。”安妘继续加码。

徐因猛然起身，不断逼近她，“你说在就在？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骗我？”

安妘笑了一声，直视他，“我说了，你没得选。”

徐因一只手抓住她的手腕按在扶手，另一只手放在她脖子上，缓缓收紧。

安妘感觉空气愈渐稀薄，眼前渐渐浮上淡红。

她呼吸越来越困难，面上的笑容不改，“你只能相信我。”

徐因没说话，手上的力气不断加重。

终于在安妘眼前粉色的雾气快要变成血红时，徐因松手。

他直起身，居高临下地欣赏着她窒息濒死的模样，他兴奋又神经质地笑了一会儿。

徐因重新给自己倒上一杯，和安妘的茶杯轻碰，他笑了笑，“合作愉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