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氏在一旁伺候着批阅奏折的太子,等他将最后一份也搁下,便从宫女手中接过茶水奉给他。
太子接过茶杯,轻轻拨开漂浮的茶叶,悠悠开口:“这几日你可曾去看过珅儿?”
自从朱瞻垠病逝之后,他二人都沉浸在伤心之中,以至于少了许多精力管束珅儿。如今他们的身子和心情都有所恢复,才能在此舒心闲聊。
李氏浅笑:“妾身前几日去过一趟,珅儿在寺中安心读书,没有打扰到长公主,殿下尽可安心。”
得知珅儿此举,太子深感欣慰:“珅儿竟能得到皇姑的认可,这倒真让本宫意外。”
李氏又何尝不是:“是啊。妾身昨日还说起要带她回宫,她还有些不愿意呢。说是要在寺中多陪祖母一些时日。也许是投缘吧,长公主多年一直寡居,若珅儿真能替长公主分解孤独,倒也是她的福分。”
“是啊。”太子放下茶杯,轻捋胡须:“珅儿这孩子自幼懂事听话,就是有时候过于顽皮,如今在寺中修身养性,伴皇姑消除孤寂,也是一件无量功德。”
李氏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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昭爰已向汉王表明北上的时日,汉王便调动了十个护卫送她入京。
这几日昭爰再没出过王府,比往日安静了太多。韦侬从那日之后也再没见过她,若不是今日奉了汉王的命令进府议事,恐怕二人就要就此分别啦。
王府内一处凉亭下,汉王与韦侬面山而站。
汉王挥退了所有仆人,这一举动让韦侬猜到他该是有重要的任务交代给自己……
“昭爰不日便要出发前往京城,本王打算让你与他一同前去。”
“王爷。”他有心拒绝这一提议:“听闻王爷已派了高手护卫郡主进京,韦侬手无缚鸡之力,恐难当大任。”
汉王摇头:“那些不过是一介武夫,你和他们自然不同。”
这意味深长的话让韦侬瞬间了然他的心思:“不知王爷有何吩咐?”
汉王面露笑意:“本王果然没有挑错人,你面上沉静,心思却比任何人都细腻。”然后神色骤然严肃:“本王要你留在京城,为本王探听城里的虚实。”
韦侬意外抬起头,当年来到此地,他可从未想到竟是如此归程……
他立即平复下自己的心绪,暗自思量着汉王的打算……难怪他从不催促昭爰进京,原来,早就算好了这步棋等着自己。
“王爷,京城动向一直是世子负责,韦侬此去恐怕会惹世子误会。”
“这你不必忧心。”他早已为韦侬铺平所有道路:“此次进京你要忘掉韦侬的身世,更不要与世子接触,察觉到异常之事直接向本王汇报便可。世子是本王的公子,他的身份恐怕也探听不出什么密报,而你随谷城进京则大不同,明白吗?”
韦侬自然明白,只是良久故作为难道:“此事,可否请王爷换作他人。”
“不,此趟非你莫属。本王知道你心中所虑,这些日子我也看出了谷城对你有情意,而这,恰恰是你进京最好的理由,也是留在京城的理由,没人比你合适。”
韦侬知道,他的命令一旦下达便不会更改,他也只好顺势推辞,让他知晓自己应有的为难。
“是,韦侬遵命。”
汉王满意:“你要好生替我观测京城的一举一动,大公子性情粗燥我实不放心,这也是让你前去的原因之一。”
“谢王爷赏识,韦侬定不负王爷所望!”
…………
回到家中的韦侬不敢耽搁,立即将汉王的命令飞鸽传书给了远在京城里他真正听命之人。
汉王的意思他很清楚,此去京城他怕是要一直隐伏下去,直到宫廷有所变故……或着说,直到皇上驾崩!
今夜的他尤为心神不宁,此趟实属他没有预料之举,更与来时的杀身成仁不同,他对昭爰的落花之意本就受之有愧,如今却又不得不将她无辜放入自己的棋盘,他实在愧对这个女子。
再者,他多年未见的家人都在京城,真若再见,又该是何种伤心之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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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日后,护送昭爰的车马一早便停在了王府门口,兰笳扶着昭爰走向马车,她却还在不舍得向后张望……
兰笳知道她在看什么,心中生出几分心疼:“郡主。”
昭爰收起渴望的目光,都这个时候啦,她还盼什么呢……收起满心的失落与伤痛,她死心的踏上了马车。
“郡主!”
兰笳这声充满惊讶的提醒让昭爰皱眉,她回头正要问她怎么啦,却见她正激动的看着前方。昭爰忍不住好奇心也探出头去……
这一眼,足以弥补她在这乐安所有的遗憾。
韦侬身骑高健骏马缓缓来至她跟前,昭爰的眼睛再没离开过他的脸,像是想要一眼将他望尽。
“我还以为你连这最后一面的机会都不给我呢,还好你行动够快,不然就真见不上啦。”
她高兴又失落的模样让韦侬心虚:“不会,我不到车队也出发不了。”然后一夹马肚,他已经到了队伍的最前方。
而他的这句话却让昭爰陷入了呆滞,直到他在前头大喊一声“出发”,昭爰才恍恍惚惚露出灿烂的喜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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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看夕阳快要变色,韦侬先叫人快马进镇子定下今晚留宿的客栈,此刻一行人都有了疲惫之色,可昭爰却还是满心的欢喜。
她揭开身侧的布帘,看着坐在马上的韦侬:“你怎么不早告诉我你会送我去京城,你不知道这两天我多难受。”
韦侬望着夕阳:“世事难料,今日之前我也没想过会做此决定。”
可这句话足以让昭爰欢喜欲狂,原来他不是奉命而来,是他自己决定的……
在天色泛黑之前,他们的车队停在了一家客栈门前。
韦侬下马走到马车前伸出手去:“今晚我们就在这儿落脚。”
昭爰开心的伸出手跳下马车:“都听你的。”
他们进了客栈,只留门前的皎洁月色陪伴寂寥的夜。
…………
漫长的路途是昭爰最后的欢乐,时光就这样被他们一路走过。眼看到京城只剩了一天的路程,昭爰仿佛又回到了在乐安最后的那两日,那种即将分离的悲伤,再次来至身旁。
她一整日话都很少,晚饭更是没吃几口就进了房间。而韦侬也在为自己日后的隐伏计划着,整日也是心事重重,自然就忽略了昭爰的异样。
直到夜色深暗,两人终于打破这格外漫长的一日沉寂。
韦侬沐浴完毕回到房内,震惊的在自己的床榻上看到了昭爰!他立即谨慎的四下张望,这要是被别人看了去怕是怎么都说不清啦。
“你放心,我进来的时候没人看见。”她慢慢站起身。
韦侬的脸色并没有因此而改变,透过白色的帷幔严声说道:“郡主不该到这儿来。夜已深,纵使无人知晓,郡主也不该深夜独自在一男子屋内。”
“你是在教训本郡主吗?”她眼中一片冷色,心里隐隐泛起对他的恨意。分别在即,他对自己的伤心无动于衷就罢啦,竟然还敢如此训斥自己。
韦侬知道自己的言语有些过重,稍稍收敛一些:“我无意冒犯,字字都为郡主考虑。”
闻言,昭爰一步步走向他,轻打开帷幔:“我知道,这样的做法在你眼里不成体统。可你从来都只看到我的不合礼数,我的心事……就能视而不见吗?”
韦侬怔住,原来是为此事……
“明日进了京,我们又要分开啦。我以为这样的苦痛不会再有二次,可你……却真的让我尝了二回。”
她再顾不得什么规矩,眷恋的依偎进韦侬的胸膛,尽管他手无缚鸡之力,此刻却是最能令自己感到暖的。
韦侬看着怀中的人儿,第一次无法抬起手臂相拥,她与别的女子不同,无论身份,或是情感。
可他的恻隐又被现实驱散,他很清楚,自己的性命,只为命令而在。往事历历在目,也清晰了他的思绪。
他终是搂住了怀里伤心的人儿,语言也变得柔和:“郡主是为此事伤神?”
昭爰只知他抱住了自己,更不舍的抱紧他,别的她都不想啦。
韦侬望着窗外的夜色,淡淡开口:“郡主可知,此行之前我已向王爷辞行。”
昭爰突然睁开眼睛,慢慢退出他的怀抱:“辞行?”
韦侬看到她眼角的泪水,心突地一疼,替她擦去眼泪,然后放开她走到窗边。
“当初跟随王爷就藩乐安州也是意外之举,如今乐安州内已是井然有序、纳民轨物之象,王爷整日醉心于闲云野鹤之间,我在王府也觉得无趣。”
“你说的是真的!”
昭爰沉浸在失而复得的巨大喜悦之中,再一次失态的抓住了韦侬。
韦侬平色看着昭爰:“郡主,我现在只是百无一用的书生,日后栖身何处自己都不知晓,还请郡……”
“你不用担心!”昭爰有些激动的安抚他:“你可以跟我一起去京城啊,京城是新都,在那儿你能做的肯定比在乐安能做的事情多。”
她有些不好意思的低下头浅笑:“虽然我有私心让你陪着我,可去京城对你也是最好的吧,你若是有什么我还能帮你。”
韦侬眼色微动,叹息:“初识之时,何曾想到今日之事。”
昭爰的双手慢慢从他的手臂滑向掌心:“其实,那天我说的也不错。”
韦侬看着依偎在肩头的人,再无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