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云下渗着阴森,连初月的尖角似都透着锋芒。
今日揪出的一个细作令朱瞻基心绪难安,王谊已将他当场处决,他的身份也已昭然若揭。
“那人已杀,殿下何需再费心神。”
朱瞻基眸色混沌如阴云:“不日便要动身离京,我这心里总不得安宁。”
他极力的阻拦,还是没能改变皇帝迁都的决心,如今圣旨已下,他必须前去应天府重整一切宫府事宜。
王谊知道他这担忧并非杞人忧天,如此时机也确是十分微妙。
“殿下还是担心,汉王借此作乱。”
听到这二字,他的脸色更沉啦。
“当年先皇北征,中途病逝已是千钧一发,而今父皇的身体远不如当初的先皇,又怎能经得起这一路的颠簸。”
王谊在亭下轻轻踱步:“若是这趟行程已危及陛下的安康,又有谁会胆大包天再提此议。”
“如此一说也只是拖延之策,我终究还得受旨离京。”
“殿下,乐安州内不止一个‘王谊’,京城内也绝非今日才有细作。眼下陛下的病情又有反复,甚有加重之势,汉王对此既已知晓,定会加派更多人手进京,我们再费心去抓奸人,也只是徒劳之功。”
朱瞻基眸色渐明:“你是说……”
王谊看着他:“陛下的身子究竟如何,殿下动身前该仔细问过御医,若是过于糟糕……殿下身为太子,尽孝之日怎可晚于他人。”
朱瞻基仰望着初月,那混沌的云烟正一层层散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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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之间,春的气味已催绽了大半河山的花颜,大好时光正悄悄前行。
珅儿在轿中赏着一路风景来到了淮王府,朱瞻墺却是正要出门。
“七哥要去哪儿啊?”
他整理了一些书本:“我要随兄长出城。”
“他回来啦?”
“嗯,回来六七日啦。”
“那七哥也带上我吧!”
朱瞻墺闻言停下了动作:“你跟去做什么?如今你可是一国之公主,也该学学你几个姐姐稳坐闺阁,思练林下风气啦。”
“七哥~”她皱眉摇晃着他的胳膊:“我都半年没见他啦,也不知道他变老了没有,都快忘了他的模样啦。我就见他这一回,回宫之后我再也不乱跑啦。”
这话不禁令朱瞻墺和悦了脸色:“是啊,都这么久啦……你跟着我,可不许乱走。”
“绝不乱走!”
珅儿开心的应下,跟着他就要离开:“诶等等!我还得先回宫一趟。”
“你没告知母妃今日出宫吗?”
“不是。”她眼中泛起光彩:“是我忘记了一些事情,你先去吧,待会儿让谣带我去。”
朱瞻墺见她匆忙离开,不放心的吩咐身后的仆人:“谣,去跟着公主。”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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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谊在城外另有一宅院,闲暇之时便会来此小住。
宅院简素而阔朗,眸抚满地落花、远眺红树青山皆可。
日头隐盛,庭下仍是清幽,隔断了酷热的纷乱。
静女一袭黛色大袖束腰长裙,王谊身着青衫,二人游走于园中,亦如佳人在那画上。
弗雀与几名侍女远远跟在他们身后,不去打扰他们的清宁。
“夫君这几日总是愁眉,是为何事不悦?”
静女挽着王谊的胳膊,柔声询问。
他径自摇头:“都是些朝中之事,说出来,恐怕也只是徒增静儿的苦恼。”
这样的回答确有应付之意,静女却笑啦,双瞳美如秋水荡漾。
“幸好夫君说明啦,不然静儿还以为是被夫君厌弃了呢。”
她的提醒让王谊失笑:“静儿是在责怪为夫吗?”
“静儿岂敢?”
王谊少见她如此顽皮的时候,看着她的笑靥,刚才的忧郁渐渐消逝了大半。
“静儿如今这般精明,为夫岂有这胆量?”
静女低笑,不再开口,王谊也收起了心中之事,陪着她专心游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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珅儿回到寝宫找出了那条早已绣好的锦帕,她可不能让王谊以为一国的公主言而无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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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个时辰后,朱瞻墺由仆人引至了后院。
“兄长,嫂嫂。”
静女松开了王谊的手臂,低身回礼。
王谊吩咐弗雀:“送夫人回府。”然后告知静女:“我晚些再回。”
“那静儿先走啦。”
等她离开,王谊便带着朱瞻墺去了别处。
…………
城外的景致繁盛而广阔,只可惜,疾风也来的突兀。
地上的叶片纷纷不甘寂寞的随风舞摇,王谊看了眼变得昏黄的天色,摇了摇头。
“天意无常,看来今日这画是画不成啦。”
朱瞻墺搁起画笔,王谊告知他:“快回城吧,万一待会儿起了风雨就耽搁时间啦。”“兄长不一起走吗?”
王谊坐到一旁的藤椅上:“我待会儿还有客登门。”
他追问:“兄长那些茶友该不会在此刻拜访吧。”
王谊微微启眸:“今日倒是闲啦,猜测起兄长的事啦。”
朱瞻墺似是不觉有什么不妥:“墺儿也只新奇这一回吧。”
王谊笑而不语,正要闭目养神,却忽然觉察周遭的香气变了味道,似乎隐含着一股铁器的冷冽……
他立即起身,就见周遭的树丛后飞冲出来四个黑衣人。
朱瞻墺正要回头探究那是何响动,突的就被王谊抓住了手臂。
“快走!”
他刚被拉走,就听到身后的石桌发出了碎裂的巨响。
“来人!”
王谊疾呼,家仆们闻声立即冲了过来,瞬时就与那些杀手厮打在一起,可他们的身手实在与刺客相差悬殊,应付起来十分的吃力。
王谊与朱瞻墺又都是书生,毫无还抗能力,面对这些高手只能狼狈闪躲,平日的稳重与书生气全然不见啦。
两人几番挣扎好不容易才得到喘息之机躲到一簇矮丛后,朱瞻墺气喘未定:“兄长可知这些是何人?”
王谊脸色苍白,好久才让呼吸平复一些,他方才便已猜到这次遇袭的原因,定是那日揭穿了汉王的细作,再次惹怒了他才招此杀身之祸。
“别管是谁啦,我们得尽快离开这儿!”他伸手拉起朱瞻墺,却觉身后刀光现闪:“快躲开!”
“啊!”
朱瞻墺没有准备,被他狠狠的推倒在地,他忍着疼支起自己的身子,却一眼望见快要命丧刀下的王谊。
他没有思虑的空隙,下意识抓起地上的石子胡乱扔过去,那人受痛,手下动作有了迟疑,王谊迅速趁此逃脱了那人刀下……
珅儿欢喜下了轿子,见眼前的院门紧闭便一路小跑到门口,轻轻推开大门,脸上的灵精之色瞬时被那杂乱的刀剑声惊退。
她猛的推开门跑向那片混乱,惊愕看着那在地上已是连滚带爬的朱瞻墺。
“七哥!”
那黑衣人被珅儿的呼声吸引了心神,珅儿是这故意而为之,在那人疑惑之际她脚下已将花盆踢了过去。
她毕竟练过几天功夫,那花盆直砸向那人的脑袋,让他昏了过去。
她赶紧跑到朱瞻墺身边蹲下:“七哥你没事儿吧?”
“你没听见这里的厮杀声吗!怎么还敢进来!”他一见珅儿就焦急地大喊。
珅儿却仿佛没有意识到自己将面临的危险,还沉浸在满心的震惊中:“七哥,这些是什么人居然敢来刺杀你,他们不要命了吗!”
她这话让朱瞻墺突然惊觉:“快……这些人是来杀兄长的,他不会武功现在很危险!”
他拉起珅儿就跑,没几步就看见了向自己这边跑来的王谊。
“珅儿?你怎么在这儿,快走这危险!”
“兄长,来……”
“啊——”
珅儿看着王谊身后突然闪现的刀光,吓得失声尖叫起来。
却在同时,朱瞻墺已转身挡在珅儿面前将她搂紧在怀里,却未曾料到王谊已先他一步伸手迎下了那一刀。
若不是仆人赶来的及时,他是无论如何也躲不开那刺向他心肝的第二刀。
朱瞻墺心惊回头,看着王谊流血的手臂大呼:“兄长!”
王谊顾不得自己的伤,拉起他们迅速逃离而去:“这些仆人应付不了多久,你们跟紧我。”
他带着两人绕了许多弯路,终于暂时逃到了院深处一矮墙后,他护着两人喘息不定:“此地他们暂且没察觉,先歇息片刻。”
珅儿瑟缩在王谊怀里,满眸的恐惧都落在朱瞻墺眼中:“七哥,我们会被杀死吗……”
朱瞻墺虽也十分害怕,仍极力安抚她:“别怕,珅儿向佛多年,佛祖会保佑我们平安的。”
王谊想着怀中的二人,担忧之色更浓,那些人个个是武功高手,该如何才能退敌呢。
也怪自己太大意啦,竟忽略了汉王的仇恨之心。
恰在此时,他突然想起后院的高墙,一把将珅儿交到朱瞻墺身旁:“带珅儿躲好。”然后起身去查看。
珅儿依偎在朱瞻墺怀里,声音里都带着哭腔:“要是大哥在这儿,我们就不用怕啦……”
她的渴望突令朱瞻墺失落,他这个哥哥空有一肚子诗书,危急时刻却护不得任何人周全……
“快!”王谊匆忙折返回来,“咱们从那堵墙跳出去,跳出去就安全啦!”
他不等两人答应就拽起他们逃到了墙边,又谨慎的四下观望。
“珅儿你有功夫,快跳上去。”
珅儿看着面前有些高的院墙点点头,轻盈一跃就跳上了墙头,王谊眼角的轻松一闪而过,立即抱起朱瞻墺往上送:“墺儿,抓紧往上爬!”
珅儿紧握住他的手拼命往上拽,几乎费尽全身的力气才将他拽上来,而朱瞻墺此刻也已筋疲力尽,才登上墙头就摔掉到了墙那边。
“七哥你摔伤没有?”
朱瞻墺却没有时间在意身上的疼痛,拍着墙大喊:“兄长快些!”
珅儿也不敢有所耽搁,立即伸出手去拉王谊,却看见前方的院中着起了大火,脸色忽地变得惊恐。
“你快上来,他们要烧死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