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问过文代要不要搬来和我一起,她没有稳定的工资单租不到什么像样的公寓,往来市中心并不方便,而且她不向家里拿钱,手头并不宽裕,减掉德国房租水电的压力会轻松很多,当然最重要的是我想天天见到她。
热恋期的情侣当然想要天天见面。
但她拒绝了我,她说在那里交了半年房租,等租期到了再考虑。
她的自尊心很强,也很独立,我知道她想自食其力,等手头宽裕些了能和我一起分担费用。
柏林的冬季来了,下午三点天光已经开始消散,五点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了,我和同事做完了一个大单正在一家餐厅庆祝,桌上的手机突然震动,显示“文代”来电。
我走出餐厅接通了电话,对面传来一阵啜泣的声音,我的心一紧:
“怎么了?剧组有人欺负你了?”
“不是……我……”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我听到对面有杂音,似乎是风声。
“告诉我你在哪。”
“你不是今晚有庆功宴吗?我……我没事的。”
她总是这样。
“你到底在哪?”
“在……在剧院门口,”她吸着气,语无伦次:“就是……我们第一次一起看《苍穹下》的那个剧院……”
“待在那别动,我马上到。”
我挂断电话回到餐厅,语速飞快地向同事道歉,说有紧急的事,抓起外套和包冲进了柏林夜晚刺骨的寒风中。
二十分钟后,我在那间剧院门前的石阶上看到了她。
她只穿着一件薄薄的毛衣,蜷缩在台阶上,似乎在外面冻了很久,看上去像一只受伤的流浪猫。
她的头埋在膝盖里,肩膀似乎在颤抖,她手里紧紧攥着一叠纸,即使隔得很远,我也认出那是她做了无数标记、几乎翻烂的剧本。
我跑过去把大衣脱下来裹在她身上,她抬起头,整张脸被冻得通红,泪水在她脸上流淌,那双琥珀色的眼眸蒙上了一层雾霭。
“想回家吗?”我问她。
她点点头。
“走吧。”我把她从石阶上拉起来,她任由我搂着她的肩膀,半扶半抱地把她塞进了出租车里。
回到我的公寓,整个房子暖烘烘的,我给她拿了一套柔软的家居服,去厨房冲了一杯蜂蜜姜茶。
当我端着杯子回到客厅时,她依然维持着蜷缩在沙发上的姿势,眼神没有聚焦地望着窗外柏林的夜景。
我坐到她身边,把杯子递到她手里,她还是没有说话,只是这样静静地望着。我知道她一定很难过,她需要时间,她需要勇气面对。
时间过了好久她终于开口:
“角色……没了,就是那个女诗人的角色,没了。”
我的心揪紧了,只有我知道她为这个角色付出过多少努力,她查阅了很多资料,为了呈现一个活生生的人物,她改了很多版小传,去想象角色的爱好、可能会有的习惯她都一一揣摩记录,甚至去学了诗人故乡的德语方言。
“为什么?”
“他们说……”她好不容易平复下来的情绪又开始决堤:“他们说我的德语还是很糟糕,说我的形象不够古典,不像一个东方女诗人……不够……”她哽咽着,几乎说不下去。
看得我好心疼,我紧紧抱住了她。
“可是我已经准备了这么久……后来劳拉给我打电话,她听起来那么累,那么抱歉……”这似乎是比失去角色更令她痛心的原因:
“她说她尽力争取了,也抗争过,但是制片方坚持要用投资方推荐的人,那是一个台词都说不流利的模特……”
她抬起头看着我,眼里不只有悲伤,还有怒火:“林晚,这可是在柏林!我最向往的柏林怎么也如此……”
她又叹了口气,低下头:“如果连劳拉都无能为力,如果连她都只能妥协,那我们这些人的坚持到底算什么?艺术?还是梦想?在钱和权力面前,它们一文不值。”
她哭得不只是她失去了一个角色,她哭的是自己的信仰正在崩塌。
梦寐以求不顾一切投身的艺术圣地终究是空中楼阁,内部如此庸俗不堪,这种理想主义的幻灭,比埃文之流的欺负都更让她绝望。
我无法让制片方回心转意,无法改变这个行业的规则,我不能帮助她的事太多,我能做到就是成为一个可以依靠的肩膀。
“文代,你听我说。”
“这个世界很多时候是很烂的,根本不讲道理。他们不要你,不是因为你不够好,恰好是因为你太好了,好到让他们自惭形秽,需要通过贬低你来获得优越感,好到让他们必须用权力和金钱才能压住你,因为他们害怕你。”
她怔怔地看着我,泪水还在流。
我熟悉这种被规则背叛的感觉,只不过我的战场是家庭,她的战场在舞台。
“这个圈子大部分就是这样糟糕,不管是在哪,烂的方式也是千奇百怪,你对戏剧的认真、用心、不迎合是这个圈子里最可贵的东西,我相信总会有认真做事的人,有人讨厌你就一定会有人喜欢你不是吗?”
“这个世界的运行很早以前被一小部分精心设计成一个迷宫,他们不是某个具体的人,他们是这套规则的化身,是迷宫的墙壁。”
劳拉导演身在这套迷宫游戏里,她清醒地看到了墙壁的存在并且发现自己无法撞破他,这是一种更深的绝望。
但我们在迷宫里兜兜转转出走半生找不到终点,有想过也许一开始选择玩这个游戏就是个错误吗?
如果按照世俗定义的标准,走进了这精心设计的陷阱是正确的道路,那么走错了、离开了这条路,或许才是唯一的正确。
我们被游戏排除在外,不是我们的失败,反倒是我们的幸运,因为我们保留了不用计算灵魂价格的资格。
“他们可以抢走你的角色,但他们抢不走你的天赋,你的感知,你赋予角色的生命,他们害怕的就是你不在乎他们制定的规则,而你依然能活得很好。”
我擦去她脸上的泪水,一字一句地说:
“如果这个世界不在乎什么是好的,什么是对的。我在乎。”
“在我这你就是最好的演员,永远都是。”
这些话是说给文代听的,也是说给多年前,在父母争吵的深夜里同样感到绝望却不肯死去的自己听的。
她没有说话,只是轻轻地抱住我。
我们都是在迷宫外,相互确认彼此存在的,流浪的星辰。
……
我真的没想到居然会有人看,这让我很意外,感谢!因为我写文全看感觉,完全是为爱发电,所以更新并不规律,字数也很随机,但是林晚和文代的血肉已经在我面前非常立体了,无论如何我一定会把这本(算中篇吧)写完!所以如果有喜欢文代和林晚的小天使们期待后续的故事,可以点击收藏哦~
再次感谢各位!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6章 潜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