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清的计划,像一张精细的网,在夜色中悄然铺开。
“我们需要一枚‘更好’的玉蝉。” 陆清对余小楼说,他的声音在破庙中显得异常清晰,“一枚足以以假乱真,让王掌柜一看便知‘非同一般’,却又与他手中那件赝品截然不同的玉蝉。”
他凭借脑海中属于“陆清”的、对古玩珍品的广博见识,用炭笔在《守夜人笔记》的空白处,快速勾勒出一枚玉蝉的图样。蝉翼纹理细腻,形态古拙,尤其是蝉背上的几个云雷纹刻字,虽模糊,却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古意。
“这……这能行吗?” 余小楼看着那栩栩如生的图样,有些迟疑。仿造一枚玉蝉,尤其是在一夜之间,谈何容易。
“云隐城西,有一条暗巷,巷尾有个瘸腿的老雕工,人称‘范一手’。” 陆清平静地说出一个人名和地点,“他欠我一个人情。你拿着这个图样去找他,就说……是故人陆拙所托。”
余小楼深深看了陆清一眼,不再多问,将图样仔细塞入怀中,身影如同融入夜色的狸猫,悄无声息地消失在庙门外。
谢辞靠坐在墙边,看着陆清安排这一切。伤痛依旧折磨着他,但此刻,一种更为复杂的情绪在他心中涌动。他看着陆清那沉静的侧脸,那双钴蓝色眼眸中闪烁的,不再是迷茫,而是一种近乎冷酷的专注和智慧。这陌生的陆清,让他感到一丝心悸,却又不得不依靠。
后半夜,余小楼带着一个粗糙的木盒回来了。打开盒子,一枚青玉蝉静静躺在软布上,玉质温润,雕工精湛,与陆清所绘图样几乎别无二致,尤其是那云雷纹,带着刻意做旧的磨损感,更添几分神秘。
“范老头什么都没问,看了图样,熬了半宿赶出来的。” 余小楼压低声音,眼中带着一丝兴奋,“他说,除非是专研此道的大行家,否则绝看不出破绽。”
计划的核心部分,准备就绪。
子时刚过,王府的高墙下。
余小楼如同壁虎般贴着阴影移动。她没有选择库房,而是根据陆清的判断,径直摸向王掌柜所在的主院书房。书房外果然有护院值守,但并非铜皮铁骨的高手,只是两个有些拳脚功夫的壮汉。
她耐心等待着,直到换岗的间隙,利用谢辞交给她的一枚注入了微弱归墟气息的石子,弹射到远处廊下,发出一声轻响。趁着两名护院被吸引注意力的瞬间,她如同一缕青烟,从敞开的窗户滑入了书房。
书房内陈设奢华,带着暴发户的俗气。余小楼目光锐利,迅速锁定了书案。她没有乱翻,而是按照陆清的指示,将那枚“新”玉蝉,轻轻放在了书案上一叠账本的最上方——一个王掌柜明日一早必定能看到,却又不会显得太过刻意的地方。
做完这一切,她并未立刻离开。而是用指尖蘸了茶水,在书案光滑的漆面上,留下了两个极淡、几乎难以察觉的字迹:
“已阅”。
做完这一切,她才如来时一般,悄无声息地消失在夜色中。
次日清晨。
王掌柜揉着惺忪睡眼走进书房,当他的目光落在书案上那枚陌生的、品相极佳的玉蝉时,整个人如同被雷击中,僵在原地。
他颤抖着手拿起玉蝉,仔细端详,越看越是心惊。这玉蝉的质地、雕工、尤其是那古老的云雷纹,都远非他手中那件赝品可比!紧接着,他看到了书案上那两个字迹将消未消的“已阅”,一股寒气瞬间从脚底窜上天灵盖!
“完了……完了……” 他瘫坐在太师椅上,面无人色。
在他的脑补中,这枚新玉蝉和这两个字,只可能来自那个他极力巴结又极度畏惧的赵主事!这意味着,赵主事不仅看穿了他用赝品敷衍的把戏,甚至还用一种近乎羞辱的方式,将一件“真品”(在他眼中)送到了他面前!这是一种无声的警告,更是一种居高临下的蔑视。
杀掉泥鳅?那只会让赵主事认为他愚蠢、暴戾、不堪大用,彻底断绝他的晋升之路!
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彻底淹没了他。
午时将至,落雁潭。
泥鳅被反绑着双手,站在潭边,小脸煞白,身体因恐惧而不住颤抖。王掌柜站在不远处,脸色铁青,眼神闪烁。
就在行刑护院准备将泥鳅推入潭中时,王掌柜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猛地抬手:“慢着!”
他快步走到泥鳅面前,死死盯着他,仿佛要从他脸上看出些什么,最终,他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念在你年幼无知,本掌柜今日便大发慈悲,饶你一命!滚!别再让本掌柜看到你!”
说罢,他像是生怕沾染上什么晦气,急匆匆地带着手下离开了,连那枚“惹祸”的旧玉蝉都忘了追回。
泥鳅愣在原地,直到余小楼从旁边的芦苇丛中冲出来,一刀割断他身上的绳索,他才“哇”地一声哭出来,紧紧抱住了她。
远处山坡上,谢辞拄着“无忌”,将这一幕尽收眼底。他缓缓松了口气,紧绷的身体一阵虚脱,险些栽倒。一只冰凉的手及时扶住了他。
是陆清。
他静静地看着潭边相拥的余小楼和泥鳅,脸上没有任何计划成功的喜悦,那双钴蓝色的眼眸中,迷雾似乎又重新聚拢了过来,只剩下淡淡的疲惫。
“我们……该走了。” 他轻声说。
一场风波,以一种无人预料的方式平息。没有刀光剑影,只有人心的算计与恐惧的博弈。而经此一事,某些东西,已经在三个少年之间,发生了不可逆转的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