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是最好的掩护,却也最能滋生隐秘的毒瘤。
谢辞靠在一棵枯树的虬根下,呼吸比平日里沉重许多。白日里强行催动归墟之力化解那道阴毒灵力,代价远比他表现出来的要严重。右臂的归墟之痕如同活着的藤蔓,在皮肤下灼灼燃烧,蔓延的刺痛感一路钻进骨髓,牵扯着他的五脏六腑。他必须用尽全力,才能维持住表面的平静,不让自己咳出声来。黑色的碎发被冷汗打湿,黏在额角,更添几分狼狈。那柄名为 “无忌” 的长刀静静躺在他手边,仿佛也感受到了主人的虚弱,黯淡无光。
篝火另一侧,陆清抱着膝盖,望着跳跃的火焰出神。钴蓝色的眼眸映着火光,却像是隔着一层永远无法驱散的迷雾。他偶尔会无意识地抬手,轻轻按揉着自己的太阳穴,那里似乎总有无形的针在刺扎。那条蓬松的白色长尾安静地蜷在他身侧,尾尖偶尔神经质地颤动一下。
余小楼蹲在火堆旁,手里拿着一根树枝,有一下没一下地拨弄着柴火。她那双琥珀色的眼睛在谢辞苍白的脸和陆清空茫的神情之间来回扫视,里面不再是平日的机灵狡黠,而是越来越浓的焦躁。
“喂,”她终于忍不住,声音带着刻意的轻松,“我说,谢辞你的伤……不能再拖了吧?还有他,”她用树枝指了指陆清,“这迷迷糊糊的样子,万一遇到巡天司的盘查,一眼就能看出问题!”
谢辞眼皮都没抬一下,只是放在膝上的、戴着黑色短指手套的右手,指节微微收紧了些。
“我们必须得弄点药,还得搞到更详细的路引和情报。”余小楼继续说,语气加重,“像现在这样像个没头苍蝇乱撞,迟早要完蛋!”
“你有办法?”谢辞终于开口,声音因压抑痛楚而显得有些沙哑低沉。
余小楼眼睛一亮,立刻凑近了些,压低声音:“当然!这附近我熟,知道有个地方……能换到我们需要的东西。只要……只要我们拿出点‘诚意’。” 她说着,目光状似无意地扫过陆清,意思不言而喻——这个“稀有的宝贝”,就是最大的诚意。
“不行。”谢辞的回答斩钉截铁,没有丝毫转圜的余地。他看向余小楼,眼神锐利如刀,“你想都别想。”
“为什么不行?!”余小楼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猛地站起来,声音也拔高了,“就靠你硬撑?撑到我们都死路上吗?我只是想用一点无关紧要的消息,换点救命的资源!这有什么错?!”
她无法理解谢辞的固执。在她混迹街头的法则里,一切都是可以交易的,尤其是信息。用一点点关于“货物”价值的风声,去换取生存下去的机会,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我说,不行。”谢辞重复了一遍,语气更冷。他试图站起身,以示威压,但右臂传来的剧痛让他身形微微一滞,这个细微的破绽被紧盯着他的余小楼精准捕捉。
她看着他那强撑的、摇摇欲坠的倔强,一股混合着担忧、愤怒和“恨铁不成钢”的情绪冲上头顶。“好!你清高!你了不起!你就抱着你的宝贝等死吧!” 她狠狠踹了一脚地上的石子,转身气冲冲地钻进了旁边的密林里。
她没有走远。确认离开谢辞的视线后,她如同狸猫般在阴影中穿梭,动作轻盈而迅捷。她绕到营地后方一处隐蔽的崖壁下,那里有一个穿着不起眼灰色布袍、面容精瘦的中年人正等在那里。
“怎么样?”中年人低声问,眼神里透着商人的精明。
“消息,我可以给你。”余小楼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那丝莫名的不安,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和老练的生意人一样,“关于那个‘绘卷异常’的目标,他……”
她的话没能说完。
一股冰冷、死寂、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线的气息,毫无征兆地自身后弥漫开来,将她牢牢锁定。
余小楼浑身一僵,猛地回头。
谢辞就站在不远处的阴影里,黑色的碎发在夜风中微动,那双总是清澈的眸子,此刻化作了纯粹墨黑的归墟之瞳,正无声地注视着她。他脸色苍白得吓人,但站姿却如绷紧的弓弦,右手紧握着“无忌”的刀柄。他什么都没说,但那眼神里的失望和冰冷,比任何斥责都更让余小楼心头发寒。
那个黑市商人更是吓得魂飞魄散,怪叫一声,连滚带爬地消失在黑暗中,连头都不敢回。
寂静,死一般的寂静。
余小楼张了张嘴,想辩解,想说“我只是为了大家”,想说“你受伤了我们需要药”,但所有的话都卡在喉咙里,在谢辞那洞悉一切、冰冷刺骨的目光下,显得如此苍白可笑。
谢辞缓缓抬起没握刀的左手,指向与营地相反的方向。
“走。”
只有一个字。
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像一块冰,砸在余小楼的心上。
她看着谢辞,又看了一眼不知何时也跟了过来、正静静站在谢辞身后,用那双雾蒙蒙的蓝眼睛望着她,里面充满了不解和……一丝难以言喻的悲伤的陆清。
那一刻,余小楼感觉像是被人当胸打了一拳。她咬了咬牙,把涌上眼眶的酸涩逼了回去,狠狠瞪了谢辞一眼,转身,头也不回地冲进了漆黑的夜色里。
脚步声渐渐远去。
谢辞猛地咳嗽起来,用“无忌”拄着地方才稳住身形,归墟之瞳迅速褪去,额头上沁出细密的冷汗。
陆清走上前,轻轻扶住他颤抖的手臂,低声问:“小辞……她,为什么?”
谢辞看着余小楼消失的方向,沉默了许久,才疲惫地闭上眼。
“不知道。”
他是真的不知道。不知道那个看似精明狡猾的丫头,心里到底在想什么。也不知道这条被迫分开的歧路,前方等待着他们的,又会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