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青石坊市,人流比清晨稠密了数倍。叫卖声、讨价还价声、法器碰撞声交织在一起,形成一股喧嚣的洪流。
马文才背着沉甸甸的行囊,里面的妖兽筋腱和梧桐木心随着他的步伐微微晃动,每一步都踩得青石板路发出轻微的闷响。
他没有走大路中央,而是尽量贴着街边屋檐下的阴影行走,阳光透过雕花窗棂和布幡的缝隙,在他身上投下斑驳陆离的光点。
铁石铺在坊市的东头,靠近城墙根。据说是个连门板都要比别家厚三分的地方。
马文才心里盘算着待会儿该如何与那位“铁公鸡”掌柜周旋,脚下不由得加快了几分。
转过一个街角,前方是一片相对开阔的空地,平日里是几个流动摊贩聚集的地方。
此刻,一阵嘈杂的争吵声夹杂着器物破碎的脆响,打破了周围的喧嚣,格外刺耳。
“让你交保护费,是给你脸!别给脸不要脸!”
一个粗哑的嗓门嘶吼着,带着毫不掩饰的蛮横。
“王……王大哥,今天生意真的不好,您就行行好,宽限几天吧……”一个带着哭腔的声音哀求道。
“宽限?上次你也是这么说的!”另一个尖利的声音接话,“兄弟们,别跟他废话,把他那破摊子给砸了,看他还敢不敢嘴硬!”
马文才眉头微蹙,脚步不由自主地慢了下来。
他不是个爱管闲事的人,宗门的任务在身,时间紧迫。
但那哀求声实在太过凄惨,让他忍不住朝声音来源望去。
只见空地中央,一个年约五旬的老汉正瘫坐在地上,面前的水果摊被掀翻,红黄相间的灵桃滚了一地,不少已经摔得稀烂。
几个穿着黑色劲装、敞着胸膛、露出胸前狰狞纹身的汉子正围着他,为首的是个独眼龙,脸上一道刀疤从额头延伸到下颌,此刻正一脚踩在老汉的手推车上,车辕发出不堪重负的“嘎吱”声。
周围已经围了一圈看热闹的人,大多是坊市的商贩和过路的修士,却没人敢上前阻拦。
几个胆小的已经悄悄退后,生怕惹祸上身。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也敢在此撒野。”
一个清冷的女声,如同玉石相击,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现场的嘈杂,让所有人的动作都为之一滞。
马文才循声望去,只见人群外,不知何时站了一个女子。
她穿着一身剪裁合体的青色劲装,没有佩戴任何多余的饰品,唯有腰间悬着一柄古朴的长剑,剑穗是简单的青色流苏。
最引人注目的是她的发型,并非时下女修流行的云鬓高耸或长发披肩,而是一头利落的黑色短发,堪堪及耳,发质坚硬,如同黑色的钢针,透着一股干练与锋锐。
她身形高挑,站在那里,便如同一杆即将出鞘的利剑,自有一股迫人的英气。
阳光照在她轮廓分明的侧脸上,鼻梁高挺,嘴唇抿成一条直线,眼神明亮锐利,正冷冷地扫过那几个地痞流氓。
马文才心中一凛,认出了来人。明光宗执法长老,风灵溪。
在宗门内,风灵溪是与金晚晴截然不同的存在。
金晚晴是账房里的算盘,精打细算;风灵溪则是出鞘的剑,锋芒毕露。
她修为高深,性子更是出了名的直接火爆,眼里揉不得半点沙子,掌管宗门刑罚,铁面无私。
据说当年有外门弟子偷了同门的丹药,被她抓住,直接废了修为逐出山门,毫不留情。
宗门弟子对她又敬又怕,私下里都称她“风煞神”,但更多的时候,会尊称她一声“风师姐”,因为她虽严厉,却从不会冤枉一个好人。
那独眼龙地痞显然没把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女人放在眼里,尤其是看到她一身明光宗的制式劲装,脸上更是露出一丝轻蔑。
“哪来的小娘皮,敢管你爷爷的闲事?知道爷爷是谁吗?”
风灵溪没答话,只是眉头微蹙,似乎觉得对方的声音太过聒噪。
她左脚微微向后撤了半步,重心下沉,右手看似随意地搭在了剑柄上。
“嘿,还挺横!”独眼龙身边一个瘦猴似的地痞怪笑道,“大哥,这妞长得不错,就是性子烈了点,抓回去调教调教……”
话没说完,一道青色的残影闪过。
“啪!”
一声清脆响亮的耳光,如同平地惊雷。
那瘦猴地痞整个人原地转了三圈,脸上瞬间浮现出五个清晰的指印,嘴角淌下鲜血,里面还夹杂着两颗带血的牙齿。
他“嗷”一声惨叫,捂着脸颊,满眼的难以置信和恐惧,话都说不出来了。
这一下变故太快,快到所有人都没看清风灵溪是怎么出手的。
独眼龙脸色骤变,终于意识到对方是个硬茬。
他色厉内荏地吼道:“你……你敢打人?知道我们是谁的人吗?
我们是黑虎堂的!”
“黑虎堂?”风灵溪终于开口,声音依旧清冷,听不出情绪,“没听过。”
她向前踏出一步,原本有些松散的人群如同摩西分海般自动向两侧分开,让出一条通道。
她径直走向独眼龙,每走一步,身上的气势便攀升一分,空气中仿佛有无形的压力在凝聚。
独眼龙被她的眼神看得心头发毛,那是一种看死物般的眼神,冰冷而漠然。
他下意识地后退一步,色厉内荏地挥了挥手:“兄弟们,给我上!
废了她!”
剩下的三个地痞对视一眼,虽然被风灵溪的气势震慑,但仗着人多,还是硬着头皮冲了上来。
他们手里不知何时多了明晃晃的短刀,刀身上淬着幽蓝的光芒,显然喂了毒。
马文才下意识地握紧了背上的行囊带,手心微微出汗。
他知道风灵溪的实力,对付这几个小喽啰绰绰有余,但还是忍不住有些担心。
风灵溪甚至没有拔剑。
面对扑上来的地痞,她身形如同风中杨柳,看似轻柔,却总能在间不容发之际避开刀锋,同时手腕翻飞,清脆的骨裂声和惨叫声此起彼伏。
“咔嚓!”——那是胳膊脱臼的声音。
“啊!”——这是膝盖被踢碎的哀嚎。
“嘭!”——这是被一掌拍飞,撞在墙上的闷响。
不过三息时间,刚才还嚣张无比的三个地痞,已经横七竖八地躺在地上,抱着断胳膊断腿,哭爹喊娘,再也站不起来。
整个过程干净利落,没有一丝拖泥带水。风灵溪甚至连衣角都没沾染上半点灰尘。
最后只剩下那个独眼龙地痞,他吓得浑身发抖,脸色惨白如纸,手里的刀“哐当”一声掉在地上,“噗通”一下跪倒在地,连连磕头:“仙……仙师饶命!
仙师饶命!小的有眼不识泰山,冒犯了仙师,求仙师高抬贵手,放小的一条生路……”
风灵溪站在他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眼神没有丝毫波动。
“欺行霸市,勒索商户,按坊市规矩,该当如何?”
独眼龙哭丧着脸:“该……该打三十大板,扭送官府……”
“知道就好。”风灵溪语气平淡,仿佛在陈述一件再普通不过的事情。
她弯下腰,左手抓住独眼龙的后颈衣领,像拎小鸡一样将他提了起来。
独眼龙一百七八十斤的汉子,在她手里轻若无物。
然后,她又依次将地上哀嚎的四个地痞也像拖死狗一样拖了过来,用他们自己的腰带将五人串在一起,打成了一个结实的结。
周围的人群先是死一般的寂静,随即爆发出雷鸣般的叫好声。
“好!打得好!”
“早就该有人收拾这些杂碎了!”
“还是明光宗的仙师正气凛然!”
“风仙师威武!”
那卖水果的老汉挣扎着爬起来,对着风灵溪连连作揖,感激涕零:“多谢仙师!
多谢仙师救命之恩!”
风灵溪摆了摆手,示意他不必多礼,目光扫过周围,朗声道:“明光宗弟子,见不平事,自当出手。
诸位若再遇此类恶徒,可持此令牌,前往明光宗驻青石坊市的联络点报信。”
她说着,从怀里掏出几枚小巧的青铜令牌,上面刻着“明光”二字,分发给了几个看起来比较有威望的商贩。
做完这一切,她不再停留,拖着那串哭爹喊娘的地痞,朝着坊市中央的官府衙役处走去。
她的背影挺拔而决绝,青色的劲装在阳光下熠熠生辉,那头利落的短发随着步伐微微晃动,透着一股不容侵犯的英气。
人群自动为她让开道路,不少人自发地跟在后面,想看这些恶霸最终的下场。
马文才站在原地,看着风灵溪远去的背影,紧绷的嘴角不自觉地放松了些许。
他一直觉得宗门近来事务繁杂,处处捉襟见肘,心中难免有些压抑。
此刻看到风灵溪这般干脆利落地解决了一桩“生活琐事”,心中仿佛有郁气消散了不少。
“不愧是风师姐……”他低声自语,眼神里带着几分敬佩。
旁边两个看热闹的修士也在低声议论。
“这就是明光宗的执法长老?果然名不虚传,够劲!”
“是啊,说打就打,一点不含糊。不过……”另一个修士撇撇嘴,“也太直接了点吧?
就不能先礼后兵?万一对方有什么后台,岂不是给宗门惹麻烦?”
“哼,这才是明光宗的风格嘛,正道的光,就是这么‘莽’!
不过我喜欢!”
马文才听着这些议论,没有插嘴。他知道,宗门确实因为这份“直”和“莽”,在很多时候显得格格不入,甚至吃过大亏。
但也正是这份“直”和“莽”,才让明光宗在正道林立的世界里,始终保持着一份纯粹的正义,让无数像刚才那老汉一样的普通人,在遇到危难时,能看到一丝希望。
他甩了甩头,将这些思绪抛开。风师姐的事自有她处理,他的任务还没完成。
目光投向不远处那间黑黢黢的铺面,门楣上挂着一块饱经风霜的木匾,上面刻着三个铁画银钩的大字——“铁石铺”。
铺子的门是厚重的铁皮包木,关得严严实实,连一丝缝隙都没有,透着一股生人勿近的气息。
马文才深吸一口气,调整了一下背上的行囊,迈步朝着铁石铺走去。
刚才风师姐带来的那股提振,让他面对这位“铁公鸡”掌柜时,多了几分底气。
他走到铺门前,伸出手,轻轻敲了敲那扇冰冷的铁皮门。
“咚、咚、咚。”
敲门声在相对安静的街角回荡,带着一丝不确定。
里面没有任何回应。
马文才眉头微皱,又加重了几分力道,再次敲击。
“咚!咚!咚!”
这次,门内似乎传来了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动,像是有人在透过门缝往外看。
马文才清了清嗓子,朗声道:“明光宗马文才,求见铁石铺掌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