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灯与樊笼 第6章 行刺

马车抵达羲和别苑时，天上开始落下蒙蒙细雨，王希微接过侍从递过来的纸伞遮挡在姬昭头顶。

她却抬手轻推一把伞柄：“回去吧，该向姬昀汇报我今日的一举一动了。”

话罢冒雨头也不回地进了别苑，留下王希微一人站在原地。

这天夜里，姬昭摒退院中所有侍从，在房中摆了一桌小菜，独自一人小酌起来。

三更之时，房门“咚咚咚”响了三声——有人在轻声敲门。

她没有起身，拿起酒壶斟满了一杯酒：“直接推门进来吧。”

房门被推开，站在门外的正是王希微。他换上了一身墨色束袖，摘了发冠，简单将头发束成马尾。

她抬头打量一番：“这是哪来的刺客？”

王希微走进房间将门轻轻合起，目光扫过桌上放着的两杯酒：“大小姐早就猜到我会来。”

“下车时就见你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想来我今日不审你一审，你连觉都睡不着了。”

他轻咳一声，试图掩盖面上的尴尬，姬昭却不给他重新戴上面具的机会：

“王希微，我哥哥许了你什么？荣华富贵？高官厚禄？”

他沉默半晌，开口道：“我今日……什么都没有告诉他。”

她面上流露出满意的微笑，指了指对面的座位：“坐。”

他依言落座，姬昭举起手中酒杯碰了碰他面前的杯沿，发出一声轻响：“这杯酒谢你为我保守秘密。”

他端起酒杯皱了皱眉，犹豫片刻，仰脖将酒一饮而尽。

“让我猜一猜他许了你什么。”她又提起酒壶将两个杯子斟满，盈盈道：“许你做他的副手，未来羲和别苑中你只在他一人之下。”

他沉默不语，未置可否。她又道：

“他还许你死后入英灵堂。”

这次王希微有些坐不住了，端起酒杯又一次一饮而尽，像是要靠酒来下定某种决心。

她静静望着他的脸上缓缓泛起红晕。

“大小姐料事如神，既是猜到了这些，自然也知道家主让我做的事情是什么。”

“知道。”她再次斟满他面前的酒杯，语气平静如水，“他要你做我孩子的父亲。”

也许是酒喝得急了，王希微此刻只觉得心脏砰砰直跳，快要从胸口迸发而出。

“你果然什么都知道。”

“我今日就将姬氏的秘密尽数告知于你。”

他不想知道什么秘密，知道太多的人都没有好下场。于是急着起身想走，却一个踉跄撞倒了椅子。

她望着他的眼睛缓缓说道：“姬氏世代双生子，男孩却是无法繁衍后代的。”

话一出口，他就知道自己走不了了。

她又伸出一根手指，指向琉璃塔的方向：“历代家主的孩子，皆是琉璃塔圣女所出。他们之所以要让圣女终生去守那塔里的命灯，只是为了保守这个秘密而已。”

话到此处，王希微突然明白了自己的处境：历代家主为了保守秘密甘愿终生囚禁自己的亲人，那么像自己这样的外人，自然只有一个结局。

“你只是他的一颗棋子。”她阴恻恻地笑了起来，“一颗用完即丢的棋子。”

他神色黯淡下来：“大小姐的亲生父亲是何时进了英灵殿呢？”

“从小到大，我的父亲只有前代家主，至于那个人，只是存在于英灵殿的一张画像。”

王希微缓缓将地上的椅子扶起，重新坐回桌旁，向着姬昭举起酒杯：

“多谢你，给了我选择的机会。”

“你与我才是同路人，给你机会就是给我自己机会。”

夜色正浓，小院中空无一人，房中发出了酒杯碰撞的轻响。

*

椒房殿中。

玄铭负手站在悬挂着双喜的影壁前，怔怔出神。

合衾酒已经饮毕，众人都已经退去，此刻只有贺兰皇后正襟坐于暖阁之中。

他努力牵动嘴角，摆出一副假笑，转身走到贺兰敏芝面前，抬手掀起了凤冠珠帘：

“皇后今日甚美。”

贺兰敏芝面上一红，起身施礼，正欲回话，却见玄铭突然眉头紧皱，揉着太阳穴摇摇欲坠，面露痛苦之色。

“皇上可是身体不适？”她上前想要扶住玄铭，玄铭却急撤一步，摆了摆手：

“无事，老毛病了。”他叹了口气，“当年朕的二哥为抢夺皇位私下诅咒，以至于如今埋下了病根，一近女色便头痛欲裂。”

贺兰敏芝闻言大惊失色：“竟有此事？”

他抬起头目光殷切望着皇后：“此事朕不想让旁人知晓，皇后如今与朕同气连枝，会为朕保守秘密吧？”

她忙点头：“那是自然！臣妾扶陛下歇息。”

他又猛地一缩手：“皇后若是真的为朕着想，就与朕保持三尺的距离吧。”

贺兰敏芝悻悻收回手，垂下眼帘柔顺道：“是。”

正交谈间，突然窗上一声闷响，一道飞箭破窗而入，“咚”地一声扎到了床梁上。

那箭矢是擦着贺兰敏芝的面颊飞过去的，她整个人吓得呆站在原地，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玄铭已经一个箭步冲出了门。

此时外面才陆陆续续响起了内监的叫喊：“有刺客！护驾！”

她脚下一软，跌坐在床上，身体无法控制地抖了起来。

这边玄铭追出门去，刚好与刺客打了个照面，这刺客胆子颇大，远处内监已经在叫喊了，他却还是抽出手中佩剑，向着玄铭便刺。

玄铭微微侧身，左臂还是被剑刺伤，鲜血直流。

他捂住手臂，向刺客递了个眼神，刺客会意飞身上了房顶。

羽林卫赶来时，玄铭挥手向反方向一指：“往那边去了，快追。”

羽林卫闻言一股脑追了出去，玄铭的随侍内监池柳这才跑过来喊道：“陛下受伤了！速请当值太医！”

一时间宫人手忙脚乱，场面足足混乱了一刻钟。

待安定下来，太医在侧缓缓包扎伤口，羽林卫入内汇报：刺客消失了，没有抓到。

玄铭没受伤的手紧紧握拳，终于按捺不住一拳锤在桌上，杯盏“咣”的一声砸落在地上，碎瓷片带着茶水四处飞溅，将在场宫人们吓得一颤。

“深夜宫门紧闭，却连刺客都找不出？朕的新婚之夜竟连安睡都不能！”他怒道，“赵冠宇何在？让他亲自来给朕解释！”

赵冠宇今日不当值，是在睡梦中被叫醒的，他一听说今晚发生的事情便知大事不妙，一到椒房殿外便噗通一声跪下来负荆请罪。

直磕了几十个响头，里面才倏地飞出一个盖碗，摔在赵冠宇面前，碎瓷片溅到他的脸上，留下了几道细小的血痕。

他眼睛一瞪，眉毛都直竖了起来，片刻后却强行敛了怒意，向内喊道：“陛下请给臣一个将功赎罪的机会，臣定在天亮之前亲自将那贼子揪出来！”

他手羽林卫见统领吃瘪，皆怕赵冠宇面子下不来，早就一个赛一个的腿快退到了院外，只当没有看见。

玄铭掀开门帘缓缓走出来，冷笑道：“天亮之前？三年前你也向玄钰保证过，天亮之前将朕揪出来，助他上位呢！”

赵冠宇一听这语气已然不对头，显然是冲着自己来的，眼睛轱辘一转想要起身，斜旯却里突然跳出四五个人二话不说将他摁倒。

他哪里愿意吃亏，当即挥拳反抗，谁知那几个人各个都是练家子，双拳难敌四手，三下五除二便被绑了起来。

放眼整个皇宫大内，他赵冠宇手握羽林卫，一向是说一不二，没人敢向他动手，这番突发的事故却是将他打懵了。

他此刻跪在地上，双手被反绑着，抬头四下一看，绑了他的不是旁人，正是他的副将尹战。

他高声喊道：“尹战，你要反了不成！”

这一声惊动了院外的羽林卫，众人纷纷进院查看究竟，却见副将带着四个亲信将统领五花大绑跪在皇帝面前。

尹战向众人道：“赵冠宇大逆不道意图谋反，现已伏法，诸位不必惊慌。”

赵冠宇在羽林卫经营多年，手下不乏忠心之人，有几人已经试探着想要上前救人。

玄铭见状，当机立断喊道：“诛杀赵冠宇！”

尹战反应极快，抽出佩剑迅速贴住赵冠宇的脖颈，不等他反应过来，剑随手动，鲜血喷涌而出。

赵冠宇应声倒地，睁大了眼睛，嘴巴微动似乎还想说什么，却被口中涌出的鲜血堵住了。

就在尹战抽剑动手的一瞬间，他手下一人迅速搭弓，箭无虚发，将试图上前救人的羽林卫逐一射杀。

剩下的羽林卫没了主心骨，登时呆在了原地。人群中有人高喊：“皇上万岁！赵冠宇死有余辜！”

众人立刻反应过来，随他高喊：“皇上万岁！赵冠宇死有余辜！”

玄铭抬手止住呼声：“既然赵冠宇已经伏法，往后尹战就是羽林卫统领，一应事务你来处理吧。朕乏了，散了吧。”

皇帝转身进了椒房殿，尹战则是面向众人道：“今日兄弟们护驾有功，在场没有与赵冠宇沆瀣一气的，全部重赏。我不会亏待大家，也希望你们不要让我失望。”

他冷冷望了一眼地上的尸体，又道：“今夜之事若是传出去一星半点，在场诸位谁也别想活着离开。”

众人齐刷刷跪地：

“参见大统领！”

*

第二日，赵冠宇意图谋反被诛杀的消息传到贺兰闲耳中时，他正在院中浇花，手中水瓢一抖，问管家：

“可说了具体何事？”

管家答：“宫里说是来了刺客，险些伤了皇后娘娘，皇上发了火向赵将军掷了个杯子，想来赵将军是心有不服，便有了些大逆不道的举动，被手下拿下了。”

“既是大逆不道，就不要称呼将军了。”贺兰闲直起腰顺手将水瓢丢进水缸中，又问，“敏芝如何了？”

“娘娘受了惊吓，万幸没有受伤，现下已经安置在椒房殿静养。”

他点了点头，挥手摒退管家，抬手抚着眼前繁茂的花叶，自言自语道：

“到底是巧合，还是铭儿你……终于长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