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元厉!亏我当你是朝中一股清流,竟说出此等阿谀之词!”李御史面露不屑,直接将不满宣之于口。
“李御史别是被人当枪使而不自知吧?”
这话将李御史说得一怔。李元厉又接道:
“你想一想,皇后逊位,陛下要另立新后的消息是从哪里传出来的?传话给你的人是不是言语从一开始就带了些自己的看法?”
“身为御史,当为陛下之尺,做陛下的眼睛,为大渊寻出真正的奸佞。怎的却听风就是雨了?”
李御史被李元厉说得面红耳赤,一时间闭了嘴。
玄铭道:“二位都是大渊的肱骨之臣,一心为大渊社稷着想,从不偏私。朕也正是为了这一点,才只请了二位来御书房商议。”
一句话便让两人止了争论。
“李尚书方才所言正是朕最为忧心之事。”玄铭踱步到李御史面前,拍着他的肩语重心长道:
“前几日你的上书,言明丞相插手后宫。其实朕并非想要包庇丞相,只是实在是皇权被架空,许多事情都有心无力。
一旦出言惩戒,必然会有各方声音前来说项。朕这皇帝……做得属实窝囊……”
李御史炮仗脾气,一听皇帝如此说,登时火冒三丈:“朝中尽是贺兰闲的人,此事臣也早有耳闻,只是不知他竟如此霸道!”
玄铭叹道:“自古以来哪有不霸道的权臣?”
李元厉冷眼旁观,已经看明白了皇帝的意图。
他平日里看不惯贺兰闲的做派,更不愿接受丞相的招揽,一直以来在众位尚书当中都属于被排挤的边缘人物。如今皇帝有心惩治丞相,只是在朝中缺一些助益。
而眼下,自己与李御史便是皇帝选中的利刃。
“陛下,臣接手吏部后对所有库中档案做了排查,前日许耀尘鬻官案,恐怕牵扯甚广,丞相难逃干系。”
“哦?爱卿的意思是,吏部的案子,还能继续深究?”
“正是。臣请命暗中彻查,定会将幕后真凶绳之以法,不叫蛀虫啃食大渊。”
皇帝意味深长地看着李元厉:“李爱卿,朕等你的好消息。”
此时李御史也终于反应过来,自己竟被贺兰闲当了马前卒。
“陛下,臣想起昨夜告知立后消息的人,的确是丞相的门生。”李御史忿忿道,“难怪要让我来弹劾,贺兰氏失了皇后之位,便是失去了后宫权柄,自然不会善罢甘休。我也太过后知后觉了!”
“李御史为官清正,快言快语,朕甚是喜欢。只是朕觉得,这股凛然正气用在合适的地方,才能发挥最大的作用。”
“陛下所言甚是。贺兰氏本就权势滔天,若后宫之主还握在他们手中,这大渊就要姓贺兰了!臣这就回去整理奏折,定不能让那些人为所欲为。”
“臣先告退了。”他着急忙慌地跑出了御书房,仿佛真有什么事是非要立刻处理的。
李元厉看着李御史走远,转身回来向玄铭汇报:“陛下,臣进宫前刚刚收到了一封江南传来的密信。”
那发信的定是项七珩。
玄铭忙接过那封密信,拆开来瞧。
信上直书,江南官员**严重,往年河堤的用料多是劣材,上报到朝廷的却是顶好的灰浆。这才导致了江南年年修堤,却年年水患不绝。
“李卿觉得,项七珩一人能处理好江南的事务吗?”
“被派到江南与他同行的是臣的亲生儿子,李轻荼,臣可保两人乃是一心。况且陛下已经给了项七珩处置之权,此番就当是给他们俩的历练吧。”
“嗯……那就烦请李卿出宫后与王希微见上一面,互通一下吏部鬻官案的消息,再传信给江南那边,请两位钦差多多费心,查证一番。”
“臣这就去办。”李元厉也转身离开。
玄铭将自己靠在椅背上伸了个懒腰,望着堆积在书案上的奏折,定了定神色,摸起最上层的一册,右手提了朱笔。
只是这一次他不再只写“准奏”二字,而是认真审阅起来。
半晌后他抬头将门外的池柳唤了进来,递上一份诏书:
“将这道圣旨发往北境,宣杨也将军回皇城述职。”
池柳接诏书的手一滞:“杨也乃是丞相姻亲,这个时候召他回来……”
“你放心,朕自有安排。”
*
两个月后。
李御史与工部、吏部尚书的态度转变让朝中一边倒的舆论发生了变化,许多沉默观望、在贺兰闲手下未得重用的官员开始看清了皇帝的意图,请立明妃为后的奏折如雨后春笋一般,越来越多。
当年打压洛氏时贺兰闲权高气盛,如今却失了吏部这个权柄,对朝中官员的掣肘开始有些无力了。
皇帝虽还没有宣布立后,这两个月却已经在着人准备起立后大典,中宫随时会迎来一位新主。
便在此时,杨也抵达了皇城。
这一天姬昭正在御花园中与曲流瑛攀谈。她随手折了一簇凌霄花,转身卡到了曲流瑛的袖甲上,火红的花色在她的手臂上显得格外亮眼蓬勃。
“娘娘平日在后宫就是这样与侍卫交往的?”
姬昭闻言抬起头,见远处一人走近过来。他虽卸了佩剑,却一身甲胄,显然是个武将。
“杨将军见笑了,这位是妾的弟弟,陛下亲任他来保护妾的安全,自然会比旁人亲近些。”
杨也沉默不言,只是双眼如鹰一般审视着眼前这位明妃娘娘。
“娘娘观察细致入微,难怪能得陛下青睐。只是巫女终究难登大雅。”
姬昭冷哼一声:“我的确不如将军,有个能得贺兰闲青眼的好妹妹。不知巫女与靠联姻得来权势的人,哪个更加不堪一些?”
这话戳中了杨也的痛处,只见他青筋暴起,上前一步气势汹汹道:“杨某的军功皆是在阵前真刀真枪拼杀而来,黄毛丫头也敢血口喷人!”
他本就长得高壮,又带着腾腾杀气逼近过来,行状颇为骇人。
曲流瑛挡到姬昭身前:“将军自重。”
杨也竖起眉毛怒道:“真是不知天高地厚,连你这瘦弱小子也敢拦我了?”
话罢他举起拳头就往曲流瑛脸上招呼。
那拳头快要赶得上她的一张脸大,挨上一下只怕半条小命都要丢了。姬昭吃了一惊,当即伸手想将她拉开。
谁知就在霎那间,曲流瑛掌心正面接住了这一拳,袖甲上的凌霄花微微颤动。
众人都没想到她能接下这一拳,杨也面上的神情由怒转惊,不由多打量了这个少年几眼。
他收了拳,问道:“你是什么人?”
“在下曲流瑛,是明妃娘娘的侍卫。”
“敢正面接杨某一拳的人,北境军中都没有几个。你竟只是甘心当个后宫侍卫?”
曲流瑛不知该作何回答,便抱拳施了个礼,退至姬昭身后——这是姬昭教她的法子,有什么需要嘴上功夫的事情,只管退到后面。
“杨将军可真是不讲理,军中能有的人物,后宫就不能有?”姬昭玩笑道。
“保卫大渊边境,比后宫更需要这样的人才。娘娘将他收在身边是在埋没他的才华。难不成娘娘也是个爱打压身边人的性子?”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都带着刺,正僵持不下,便听有侍从高呼:
“陛下驾到。”
玄铭款款而来,向杨也笑道:“将军误会明妃了,这是朕的安排。”
“陛下果然如传闻那般,颇爱袒护这位娘娘。”
玄铭并不接他这句,只道:“远道而来,还没来得及歇歇脚吧?来御书房,朕准备了酒菜,你我今日要好好喝上一顿。”
不等对方开口,他已经拉着杨也的手臂将人拽走了,只听身后传来明妃的声音:“恭送陛下。”
*
御书房中。
书案前架起了一张酒桌,酒菜都已经齐备,皇帝与杨将军入内后,池柳缓缓退了出去,关上房门。
“将军快坐。”玄铭将杨也摁到座位上坐好,自己才落座,“这里的酒菜皆是朕特意询问了杨府的厨子,都是将军爱吃的。”
杨也看着眼前这位皇帝,心中不由唏嘘。
一别四年,当初那个半大少年如今已经长成。眼前坐着的不再是宫变之时见到贺兰闲便会落泪的孩子,而是一个刚柔并济、言辞得体的帝王。
他没有动筷,先开口问:“陛下召臣前来,不知所为何事?”
玄铭将斟满的酒杯递到杨也手中:“将军守卫边疆劳苦功高,朕先敬一杯。”
话罢一饮而尽。
杨也见状,也一仰脖将酒喝了。这次他率先提起酒壶为两人斟酒。
“臣是有话直说的性子,就与陛下直言了。这次返回皇城的路上臣听到了许多传言。”
“有关丞相的吧。”
“不是臣想偏袒丞相,丞相毕竟在朝中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如今被谣言缠身,陛下都不打算为他正名吗?”
“爱卿怎知那是谣言呢?”
杨也提起筷子的手一滞:“丞相真的干涉后宫内政了?”
“事情已经到了皇后逊位的地步,将军依然觉得这只是个谣言吗?”
见杨也无话,玄铭又举起酒杯:“朕知道将军与丞相乃是姻亲。今日将卿召回,也是希望听一听你的意见。”
“朕与丞相,未来要何去何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