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灯与樊笼 第29章 救赎（二）

姬昭站在房中，目送眼前的两人离开视线。

王希微用没有受伤的手提着琉璃灯，手臂托住许耀汐的手，两人在灯光的映照下缓缓走出了许宅。

与王希微同行的女子目视前方走得坦坦荡荡，所有宅子周边的暗探都在琉璃灯的作用下，认定这就是方才走进许宅的那个人。

许耀汐就这么在众人的配合下，光明正大离开了闫奇的目光，一路去往刑部。

留在许宅的姬昭缓缓坐到榻上，见窗外渐渐亮堂起来，外面也出现了打扫院子的响动。

不久，有下人推开房门，见到坐在房内的陌生女子，吃了一惊。

四下再一瞧，许耀汐早就不见了踪影。

登时吓得魂不守舍，转身就要出去报信，却被姬昭叫住了。

“且慢。”她站起身，从腰间摘下一块玉佩，“既然是去报信，就把这个玉佩拿给闫奇吧，让他立刻来许宅见我。”

这玉佩是她进宫那日皇帝送的，吏部尚书这样的官员，一眼便能认得出这枚玉佩。

果然，没过多久闫奇便着急忙慌进了许宅，门一打开便见一个官家女子正襟坐在对面。

“闫大人，你可认得我是谁？”

“姑娘是……”他迟疑起来，不敢对拿着皇帝玉佩的人妄加猜测。

“是来救你的人。”姬昭眯起眼睛微微一笑，闫奇却觉得头皮发麻。

“闫某并不清楚姑娘的意图，有什么事情还请直说吧。”

姬昭突然站起身，踱步到闫奇面前：“闫奇，你做事漏洞百出，手下的许耀尘更是一颗随时会炸开的响雷，如今连拿捏许耀尘的棋子都弄丢了，丞相还会信你用你吗？”

“姑娘……是陛下身边的……”他思索片刻，试探猜道：“明妃娘娘？”

姬昭没有回答，只是笑而不语。

“依娘娘所言，是觉得下官与那许耀尘沆瀣一气了？”他演出了一副不可置信的表情，“下官为官多年兢兢业业，不敢有半点逾制，竟让陛下与娘娘猜忌至此？”

“有没有逾制你心里最清楚。”

“即便如娘娘所言，许耀尘是颗炸雷，那解决许耀尘便是，何必弄什么棋子去拿捏他呢？”

“好哇闫奇，杀人灭口在你眼中如此轻而易举，这事你可是做惯了？”

“你……你莫要血口喷人。”

闫奇不愧是久经官场，神情动作都像是他真的为官清正，被冤了一般。

“只怕你早已经成了一颗弃子，眼下无论你选择杀了许耀尘，还是按兵不动，丞相都会把你祭出去保下整个吏部。就像你祭出许耀尘一样。”

闫奇嘴角不被察觉地抽动了一下。

“陛下想让臣做什么，娘娘不妨直说。”

“交出陛下想要的证据，保你平平安安告老还乡。”

自从那次朝堂上大发雷霆，闫奇便瞧出了这位陛下的意图。皇帝不再是当年的小少年，一个成年的君王怎能容得下权臣当道？

如今局势皇帝与丞相的冲突在所难免，他吏部尚书便是首当其冲的牺牲品。

只是权柄的诱惑实在太大，况且皇帝势弱，万一自己拿出什么于丞相不利的东西，转头落到丞相手中，那才是死无葬身之地了。

想到此处闫奇下定了决心：“娘娘恕罪，臣实在听不懂娘娘在说什么。”

“闫奇……你真的要放弃这个机会吗？”

“明妃娘娘不该在那明伦殿里得享圣宠吗？怎么可能出现在一个小小侍郎的家中。”他转身拉开房门，对外吩咐：“将她看关起来，等我指令。”

房门“砰”地关上，外面响起了落锁的声音。

该说的都已经说过了。

姬昭摘下头上的发钗，抵住自己的手臂，轻轻划出一道血痕。

等闫奇来的这段时间，反噬已经开始发作，她在袖中用力掐着自己的虎口，强撑着与闫奇交涉，此刻已经疲累不堪。

虽然知道曲流瑛会在暗中守护，可自己若是睡过去，他单枪匹马也很难将毫无意识的自己救走。

只能再硬撑一会儿，等援兵抵达。

谁知才一坐下，门外的锁突然又打开了，闫奇改了主意，挥手示意身后的两个侍卫上前将她带走。

她本就遭了反噬体力不□□两人上前一左一右将她架住，哪里还有反抗的力气？

挣扎之下还是被拖出了房间。眼看着就要离开后院走出许宅，突然从暗处飞来两个石子，命中了架住姬昭的两人，她失了支撑整个人蓦地倒在了地上。

曲流瑛迅速飞身而下，抱起姬昭想要离开，却从四面八方冒出一群黑衣人将两人团团围住。

这群人纷纷抽刀，端的是不会放两个人轻松走出去。

“闫奇，你这是做什么？”

“陛下想必是在宅子外面安排了伏兵吧？臣没有恶意，只想借娘娘之力，开辟一条活路。”

姬昭靠近曲流瑛耳边，低声道：“放下我，你先杀出去。再想办法跟住他们沿途留下记号。”

曲流瑛皱了皱眉：“太危险了……”

“他们不会伤害我。但僵持下去你我就都危险了。”

话音刚落，近处黑衣人动起手来，一刀横劈过来，曲流瑛抱着姬昭无法施展，飞身后撤，身后的黑衣人却抵着刀相迎，一时间让他进退两难。

交手几招后，曲流瑛才不得不将姬昭放了下来，低声道：“等我。”

随后她抽剑与那群黑衣人交起手来。

刀光剑影中，姬昭坐在地上心中暗叹：不愧是玄铭选中的高手，以一敌多也未落下风。

只是他看起来不像打算杀出重围，而是在拖延时间。

这时，门外传来声响，像是羽林卫进了许宅。

姬昭心中一喜，却不料自己身体一轻，突然被什么人一把捞起。

她努力对抗对方的拉扯，向闫奇喊道：“闫奇！羽林卫已经包围了这个院子，你早点投降合作还有生机。若一意孤行掳了我，贺兰闲不会当我是投名状，只会借皇帝之手除了你！”

闫奇显然被她说中了心思，抬手打断了正要拖走姬昭的几个黑衣人的行动，眼睛轱辘轱辘转起来。

那边的打斗却没有停止，曲流瑛听到外面援军已到，索性放开手脚，一套横扫便放倒了四五个人。

“咚！”

院门被轰然撞开，羽林卫鱼贯而入。

闫奇登时迎着院门的方向跪到了地上，高呼：“陛下万岁！”

黑衣人见闫奇跪地，纷纷缴械随着他跪了下来。

曲流瑛顾不得其他，第一时间收剑上前扶住姬昭：“受伤了吗？”

“我没事，只是有点累。”

两人再抬起头，见羽林卫首领尹战立于院中，高声命令：“吏部侍郎羁押内宫嫔妃，意图胁迫圣上，全部拿下送皇城司审讯。”

羽林卫得令上前，将闫奇等人一一扣住，闫奇这时知道局势已定，不再开口狡辩，老老实实随羽林卫离开了。

姬昭扫视一圈，却没有看到玄铭的身影。

前几日在清音阁，玄铭尚且放心不下便装在外守着她，今日更加危机四伏，他却没有出现。

尹战上前施礼道：“臣送娘娘回宫。”

“陛下呢？”

“陛下在宫中等着娘娘。”

不知道为什么，她心中竟涌出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失落感。

回宫的马车上，姬昭掀开车帘，见外面旭日初升，城中又恢复了往日的热闹。

街道两旁挤满了看热闹的百姓，众人都存着好奇心，既想看看皇家车驾，又不敢直视天家威严。

姬昭望着街边一个个或懵懂或兴奋的面孔，突然有一瞬间理解了玄铭的想法——做一个毫不知情的平凡人了此一生，的确也是一种快活的活法。

不对……留在宫中等待结果，这并不像玄铭的处事风格，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流瑛。”她唤随驾的曲流瑛来到窗边，低声嘱咐：“你动作快，先回宫一趟帮我看一看，陛下在做什么。”

曲流瑛得令上马，甩开车驾先行往皇宫奔去。

她揉搓着衣襟布料，心中的不安愈甚。忐忑的等待让她觉得度日如年。

快到宫门口时，姬昭终于听到他回返的马蹄声，她掀开车帘，见曲流瑛飞身下马，又立刻跳上了马车，打开车门进了车厢。

她知道事情必有蹊跷，只眼巴巴望着他，焦急地等待他的答复。

“陛下他诅咒发作，无法离宫了……我到紫宸宫时，陛下还在昏迷。”

姬昭心中咯噔一下。

以往诅咒发作，都是雷雨天的夜里，天亮雨停就会渐渐好转。

这次却来得突然，天都大亮了人却还在昏迷之中。

只怕以往那些都只是前兆，此番才是真正诅咒的开始。

眼下正是关键时刻，闫奇刚刚伏法急需定罪，许耀尘还在狱中，丞相那边后续会出什么事情都无法预料。

今日虽然没有早朝，但拖到明天就很难瞒得住了。

她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平复好情绪，睁开眼睛问：“尹战知情吗？”

“除了池柳，没有旁人知道。”

“出去传令，陛下口谕，羽林卫不必觐见复命，各回岗位即可，召明妃入紫宸宫伴驾。”

这是假传圣旨。

曲流瑛虽然口拙，头脑却清楚，他抬眸看了看姬昭，问她：

“娘娘想好了？”

她没有回答，只无力地说道：“流瑛，我眼下只有你了。”

“陛下曾说过，让臣只忠于娘娘。”

姬昭本就在强撑精神，此刻已经开始头痛欲裂。

她摆了摆手，揉着太阳穴说道：

“去传令吧。遣散他们，亲自驾车带我去见玄铭。”

曲流瑛得令出去了，姬昭则是从头上取下发钗，紧紧攥在手中，钗尖抵着自己的大腿。

片刻后，她施力将发钗扎了下去。强烈的痛感让她瞬间清醒了许多。

现在还不是睡过去的时候，虎狼环伺，她要替玄铭守住这场胜利。

守住玄铭就是守住她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