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灯与樊笼 第27章 假戏真情

第二日没有早朝，玄铭却起了个大早，将自己梳洗打扮，精心挑选了几件常服，拉着池柳问他哪一件更好看。

池柳望着面前清一色的月白长袍，嘴巴张了张，欲言又止。

最后还是指了指最右边那件：“陛下穿这件吧，明妃娘娘夸过，说这件好看。”

“不错。”他望着那件衣服点了点头，对池柳的答复颇为满意，“让你准备的轿撵都备好了吗？”

“都备好了，半副皇后仪仗。”池柳顿了又顿，还是将心中的疑惑说了出来：“只是…娘娘不是说要住在明伦殿吗？要轿撵何用？”

“她住在哪里是另外一回事，轿撵是排场，必不可少。”

池柳会意，躬身出去张罗其余事情了。

玄铭换上那件月白常服，在镜前看了又看，直到池柳在外面提醒时辰不早了，这才急急忙忙走出门去。

待仪仗浩浩荡荡行至明伦殿，整个宫里已经消息满天飞了：

皇帝回心转意，亲自带仪仗接禁足的明妃出明伦殿。

而明妃则是盈盈走出宫门，亲自拜谢圣恩，并拒绝了离开明伦殿的邀请。

皇帝见她拒绝，非但不动气，还改了吩咐：

“那就将她喜欢的物事全都搬过来。明妃喜水，将外面的活水引入明伦殿，在殿内造凉水亭，明伦殿侍从增加八十人，人选全由她自己决定。还有，往后明妃出行皆用半副皇后仪仗。”

明妃顿时开了笑颜，邀皇帝入明伦殿用膳。

宫人们议论纷纷，都道明妃如今成了本朝第一位得皇帝如此盛宠的嫔妃，恐怕不久之后就会诞下皇子，不知中宫会作何感想。

皇帝入了明伦殿就没有出来，直到第二天早朝才依依不舍地离开。

因着前一日的事情闹得沸沸扬扬，今天的早朝终于见到了丞相贺兰闲的身影。

玄铭一踏进大殿就望见了贺兰闲的身影，快步走上前道：“舅舅下朝可莫要着急离开，留在宫中陪朕用膳吧。”

“陛下盛情，臣无有不从。”

两人寒暄过后，皇帝坐上龙椅，处理起今日的公务。

今天的头等要事就是议定吏部侍郎许耀尘的量刑。

多数官员都是揣着明白装糊涂，只敷衍着迎合，不愿意多说一句，生怕这脏水溅到自己头上。

玄铭便顺势提出将他本人流放，家眷没入奴籍，众人都顺着他点头称是，只有贺兰闲一言不发。

“丞相可有别的想法？”

贺兰闲缓缓说道：“臣倒是觉得，此案审理太过仓促，有替罪之嫌。”

此言一出满朝文武一片哗然。

最吃惊的还是吏部尚书闫奇，他后退半步，眼神里流露出一丝惶恐。

玄铭眯起眼睛审视起这位丞相，心中快速思考着对方的意图。

“依丞相之见，此案该如何处置？”

“羁押许耀尘，严刑拷打，定能审出幕后主使之人。”

玄铭袍袖之下的手突然攥紧，心中顿时如这衣料的褶皱一般，纠结起来。

许耀尘的妹妹还在闫奇手中，他定然不会招出幕后主使，此刻对他严刑拷打，无异于逼他去死。

但百官都在等着他的答复，他没有时间做出更多谋划，只能答道：

“就依丞相的意见去办吧。”

……

散朝后，众人退去，贺兰闲则是依约在绯鸿的引领下进入后宫与皇帝用膳。

还没到午膳时间，皇帝将贺兰闲请进紫宸宫闲谈，平日里绯鸿是不能入紫宸宫的，但今日上朝之前皇帝就嘱咐绯鸿，让他带丞相进紫宸宫，随行伺候。

一路上绯鸿絮絮向丞相回报皇帝在御书房的一举一动，贺兰闲一言不发，只是一路前行。

快到紫宸宫时，贺兰闲突然停住脚步，眼风一扫：

“连明妃复宠这样的大事都全不知情，本相对你那些鸡毛蒜皮不感兴趣。”

绯鸿只觉得寒意从脚底蔓延上来，站在那里膝盖酸软，一步也走不动了。

贺兰闲目不斜视大步流星，抛开绯鸿独自进门去了。

先一步迎出来的不是玄铭，而是明妃。贺兰闲面色一沉，却很快敛了神色。

姬昭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却视若无睹，面上含笑道：

“我们等舅舅许久了。”

“恭喜娘娘得此荣宠，只是不知娘娘有没有这个福气守得住这泼天的富贵。”

“只要舅舅愿意放过我，我便能安好了。”

“老夫可没这本事。”

两人阴阳怪气你一句我一句进了主殿，玄铭也迎了上来，帝妃一左一右将贺兰闲架到上首的客座上，明妃更是亲自为贺兰闲奉了盏茶，殷勤之至。

“舅舅是陛下至亲，之前入宫仓促，一直没有机会给舅舅敬杯茶，今日得了这个机会，还望舅舅不要嫌弃我手法粗陋。”

“明妃抬举了，老夫乃是人臣，吃不起娘娘的茶。”

贺兰闲不接茶，姬昭捧茶的手悬在半空一时间进退两难，玄铭忙伸手扶住茶盏向前送了送：

“舅舅喝了吧，这也是朕对舅舅的心意。”

皇帝亲自上手，哪里还容拒绝？贺兰闲只得不情不愿地接过来，喝了一口。

只见他似是仔细品了品茶，微微皱眉：“从前敏芝点茶的手艺是极好的，老夫最喜欢喝她的茶。”

“臣妾点茶自然不能与皇后娘娘相比。”

贺兰闲抬了抬眼皮，将手中茶盏放在桌上：“既是家宴，今日也该将皇后请过来。她才是皇帝与老夫最亲近的人。”

玄铭接道：“皇后这几日身体欠佳，朕便让她在椒房殿好好修养，等她养好了，朕一定再请舅舅来共饮。”

“提到椒房殿……听说最近几日椒房殿西偏殿漏雨，工部说是缺银两修缮。老夫怎么瞧着这明伦殿工匠进进出出在忙着修一个水池子？”

“舅舅误会了，想是内宫中消息传得慢，朕早就着人去修理椒房殿了，不会让敏芝受半点委屈。”

“哦……”贺兰闲有意无意地打量着门外来来往往的宫人，“明伦殿只住了明妃一人吧？用得着这么多宫人？”

“那些宫人都是曾经跟随母后的旧人，朕近日总在梦中见到母后，明妃见朕心下不安，便将他们从各宫都聚了来，见到他们朕便想起了小时候与母后在一起的日子。”

皇帝一向重情，先太后去世时，年幼的玄铭在棺前哭得肝肠寸断，场面可谓闻者伤心，见者落泪。

见皇帝提起自己的姐姐，贺兰闲不禁动容，凝眉叹息道：“阿姊当年若不是被奸人所害，也不至于大好芳华便早早离世。你最近若常梦到她，就去她墓前祭奠祭奠吧。”

“侄儿近日正有此意。”

“只是一点，别带些杂七杂八的人到故太后墓前，扰她清净。”

“侄儿找到了毕生挚爱，母后若泉下有知，也定会为朕高兴。”

说话间，午膳已经陆续端了上来，玄铭特意备了圆形餐桌，将贺兰闲让到上首，自己与姬昭坐在两侧。

姬昭盛了一碗鸡汤捧到贺兰闲面前：“听闻舅舅病了几日，这道参鸡汤晨起时便入锅了，特意用老山参煨了三个时辰，最是温补。”

贺兰闲提勺浅尝一口，将碗向前推了推：“娘娘有心了，只是人老了，山参反倒克化不动，不敢多食。”

姬昭也不掉脸，扬着嘴角一把拿过贺兰闲面前的汤碗，“砰”地搁到了圆桌另一头。

贺兰闲冷眼瞧着，向玄铭道：“陛下小时候并不喜欢山参，只说味苦，如今怎么愿意喝了？”

“明妃亲手盛的，朕都喜欢。”玄铭说着便夹了一筷子菜递到姬昭碗中，“你爱吃这个，多来一些。”

两人你来我往，贺兰闲终是不愿再坐在这里看他们两个这出郎情妾意的戏码，搁下筷子道：“老夫大病初愈，不宜多食，今日就吃到这里吧。”

姬昭故作疑惑道：

“前几日绯鸿在御书房还说丞相近几日胃口不错，今日竟只吃了这么几口，是不是妾张罗的饭菜不合胃口？”

站在门边随侍的绯鸿闻言一脸惊恐地望向贺兰闲，只见贺兰闲淡淡道：

“想是下头的人胡乱传话，身体不好哪能多吃。臣年纪大了，出来得太久，该回去休息了。”

玄铭起身扶住他的手臂：“朕送舅舅出宫。”

“不必了，皇帝留在紫宸宫好好陪你的爱妾吧。”

贺兰闲袍袖一挥，扬长而去。

“绯鸿，快送丞相出宫。”

绯鸿此刻哪里敢靠近丞相，可皇帝的命令也不得不从，只能硬着头皮一路小跑追了上去。

看着贺兰闲走远，姬昭坐在桌边长舒了一口气：“守着他才知道什么叫做食不知味。”

“别吃了，我们去后院重新起灶，做一顿喜欢吃的。”

玄铭抽出姬昭手中的筷子放在桌上，拉起她的手便往后院走去。

路上姬昭却将手抽了出来：“看客都走了，就不必演了。”

她脚步不停，玄铭却愣在了原地。

他知道贺兰闲连番发难，以她的脾气竟然好言好语忍了这么久，心中定然是一肚子憋闷无处发泄。

“陛下金尊玉贵，万不可与杂七杂八的人混迹一室。”

“阿昭。”

他唤了一声，姬昭却仿佛没有听见一般，径直往前走。

他深吸一口气，咬紧牙关高声道：

“戏是假的，情意却无法造假，我不信你从来不知我的心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