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赛昭再到医院的时候贺正已经从手术室转到了病房。
“医生说应该没多久就能醒了。”病房外,贺秀走上前,透过门上的小窗,和沈赛昭一起看向病房内的贺正。
沈赛昭点头,找来守在这里的陈方,“陈方,你在这守着,醒了就让人告诉我们。”
“是。”
“我离开后陆从双做了什么?”
“我让人盯着陆从双,但是她一直在休息室,哪里都没去。”
“哪都没去?”沈赛昭思索着陆从双的目的,程新棠说陆从双不知道她救了贺正,难道陆从双真的就只是引她过去?
沈赛昭再看了贺正病房的方向,“贺正身上的枪伤不是在一楼大厅来的。”
沈赛昭将今天晚上发生的事情简单地概括给贺秀,包括程新棠救下贺正以及贺枫交代的事情。
“所以她是和陆家达成交易了?”贺秀得出结论。
“是,但是因为什么贺枫不肯说,我们就只能等贺正醒了。”
无论是当年去东区的原因还是现在和陆家合作的目的。
“当初是贺正把你从贺家村带到茗城的吧?”
“是,”贺秀盯着贺正的脸庞,那个时候的贺正也就和现在的她差不多大。
“我记得当时是清明前,我躲在一个山洞里,遇到了回贺家村扫墓的贺正。”
十五岁的贺秀听到她爹要将她卖给隔壁的马老四时,第一个念头就是逃,于是她带着她娘留给她的唯一一个银镯子和几件衣服跑出了贺家村。
清明前后雨纷纷,贺家村也不例外,突然的暴雨更是常态,贺秀刚跑出贺家村没多远,就下起了暴雨,她只能躲到附近的一个山洞里。
山洞里有一些先前的人留下没用完的干燥的木柴,贺秀换下淋湿的衣服以后,学着村口婆婆故事里的“钻木取火”,企图点燃木柴,好让自己被淋了雨的身体暖和一些。
在不知道第几次失败时,石洞门口传来一声轻笑,“你这样可点不起火。”
贺秀背靠着石壁,看向石洞门口,外面的雨声太大,她又专注着生火,根本没注意到在什么时候时候,石洞进来了第二个人。
贺秀打量着站在石洞门口的青年女子,没在贺家村见过,估计应该是回村扫墓的人。
就是不知道这人是哪里的,如果是贺家村的,想到这,贺秀放下木柴,甩了甩酸痛的双手。“那你来。”
青年女子将手中的雨伞放下,走近贺秀,看着她身后的包袱,“借我件干的裤子。”
雨伞只能挡住她头顶保证她不被淋到,但是挡不住溅起的雨水,一路走来,即使她将裤脚卷起,裤子膝盖以下还是被打湿了。
贺秀看着眼前青年女子不断滴水的裤子,到底还是从包袱中拿出一条裤子放到她们中间。
青年女子换下湿哒哒的裤子,从上半身的口袋中拿出一盒火柴,很快,原先在贺秀手中怎么都生不起来火的木柴在青年女子划燃火柴后被点燃。
贺秀看着青年女子手上的火柴咬咬牙,也是,回来扫墓,怎么会不带生火的火柴。
青年女子又加了根木柴,将自己被淋湿的裤子放到一旁烘干。
“贺秀。”
“诶。”贺秀下意识应了一声,下一秒又警惕地看向青年女子,“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你娘叫贺梅对吧?”
“你怎么知道?”
“刚刚你拿衣服我看到了你包袱里的银镯子,我认得那个银镯子,那是你周岁的时候我送你的。”
“啊?”
“骗你的,我知道那是你娘贺梅留给你的,你娘去世的时候你才五岁,不记得我也正常。”
贺秀皱着眉,警惕地看着眼前这个来历不明的人。
见到贺秀的反应,贺正又轻笑一声,“你不用对我这么提防,我叫贺正,茗城督军贺毓的手下。”
贺秀听到贺毓的名字松了一口气,她知道贺毓,也知道贺正,她这次逃出贺家村,就是准备去投靠贺毓的。
“你说你是贺正有什么证明吗?”
“倒是第一次有人让我证明我是我的,不然我带你去见贺毓,让她给我证明?”
贺秀听着贺正的话,放下了丝戒备,“你能带我茗城见贺毓?”
“可以,就当是你借我裤子的答谢。”
之后贺秀就跟着贺正来到了督军府,见到了贺毓,也是后来她才知道,贺正那天并不是回贺家村扫墓的。
贺正会出现在那个山洞里,是因为知道她爹的打算,准备将她带回茗城的。
“我其实到现在都不愿意相信当年她真的背叛了贺姨。”贺秀盯着手术室的门。
“贺姨去世以后,传言都说贺正带着人去了东区,是因为她背叛了贺姨怕被问责。
“我不相信,之后我去东区想找到贺正问她到底怎么回事,却被贺正拒之门外,之后我选择留在东区,调查当年的事情。
“在东区待的第三年,贺正接任成为东区镇使,两年后,以‘在东区五年任期已满’的理由,我被调回了茗城。”
贺秀侧头看向沈赛昭,“我在离开东区的时候,收到一个字条,上面说我想要的答案在茗城,让我回到茗城。”
听着贺秀的话,沈赛昭想起来另一件事情,三年前,秦游玉到过一次茗城,回来之后她就和自己说要回到茗城,最好的位置就是茗城警政司的科长位置。一年后她毕业就进入了平城警政司。
这两者会有关联吗?
沈赛昭梳理着贺正今天晚上的行为,最后看向贺正病房的方向,“我也不相信她背叛了贺毓。现在的东区比九年前的东区好很多。而且没有她带人去东区,当年督军府很多人都不会比现在好。”
包括她和贺秀。
沈赛昭一直都相信贺正,贺正不是林忠更不是陆贵,不可能背叛贺毓,但是她想知道贺正当初到底发现了什么,或者说为什么,直接带着人去了东区,又为什么对她们避而不见,即使是私底下的接触都没有。
“科长,警长,镇使她醒了,她说要见你们。”
贺正半靠在床头,看着一起走进来的沈赛昭和贺秀扯出些笑来,“没想到我们再见面是这么一个场景。”
“没想到吗?难道这不是您的计划中的一环吗?”沈赛昭拉个椅子坐在贺正病床前,“你让贺枫告诉我那些,不就是引我过来吗?”
“你和毓姐很像。”贺正看着沈赛昭,眼中带着一丝怀念,“一晃都这么多年了。”
“您布这么大一个局,又是刺杀林忠,又是和陆家合作参与军火交易,应该不是为了在病房内和我叙旧吧。”
贺正听着沈赛昭的话轻笑,又因为扯到伤口脸色有些苍白,“咳咳。”
沈赛昭掀开贺正身上的被子,见伤口没裂开松口气,“算了,这么多年都等了,不急着这一晚。”
“是我等不及,我只有今天晚上才能有机会和你们说这些,”贺正语气放轻,“小五,小秀,对不起,当年不能带你们一起去东区。”
提及往事,贺正语气越加轻了,“在你们看来,毓姐去世得很突然,但我知道毓姐对她的死亡做好了准备,早在她去世之前,她就交代我如果她去世了,让我不要调查,直接带着人去东区,她在那边给我们留好了退路。我并不知道当初毓姐想做什么,她不告诉我她要做什么,也不让我参与,只说如果她去世了,那就代表失败了。在我知道她去世的消息后,我按照她的安排带人去了东区。
“但是我没办法不去调查当年的事情,在安顿好东区后,我开始调查毓姐死亡的真相,却什么都查不到。”
她是贺毓一手培养的人,贺毓太了解她了,知道她不可能会放弃,所以将一切都抹去,甚至在她到东区的第二天,就有了她背叛了贺毓的传闻,贺正知道那是贺毓保护她们的最好方法。
贺毓不仅是在保护她,也是在告诉她,背后之人的危险。
沈赛昭猜测贺正是为了保护督军府的人才会不去查贺毓的死亡真相,却没想到,这都是贺毓的安排。
“和平城那边有关?”
“是,但是不全是。毓姐应该有预料到自己的危险,但不会是那天晚上。”
她虽然不知道贺毓在谋划什么,但她知道,贺毓绝对不会将沈赛昭牵扯进去,但贺毓去世的那天,沈赛昭不仅在现场,还是贺毓的死亡见证人。
“毓姐做好了死亡的准备,但是那天的死亡却不在她的安排之中,在我想明白了这件事情以后,我不再去调查当初毓姐在谋划什么,而是单纯调查毓姐去世这件事情。最开始我怀疑的是林忠,因为他在这件事情上受益最大,也是最有可能安排这些的,但是后来我发现他当时做的是故意推延毓姐的伤势让她没及时得到救治。”
贺毓当初并不是因为被车撞,而是被刺中胸口导致失血过多而去世的。
而林忠为了自己得利,利用警政司司长的身份,故意拖延送贺毓去医院的时间,导致贺毓错过最后生机的可能。
“所以你今晚才会去刺杀林忠。”
“是,我要让他也尝尝这种失血过多的感觉。”
贺正调整呼吸接着说道:“但是毓姐前面的被刺杀并不是林忠做的,因为林忠不知道毓姐的行踪。于是我又顺着那天晚上毓姐的行踪去调查,发现撞到毓姐的那辆车是茗城的运货车,每次路线都是根据货物安排的,按照最初设定的路线,那天晚上运货车不会出现在电影院门口,而且后来我查到司机也是被人调换了的,所以对方显然是知道毓姐行踪的。”
“是沈世明。”沈赛昭盯着贺正开口,“当天晚上,我们去看电影是临时安排的,除了你知道,就只有沈世明知道了。”
“沈世明不是故意的,但是陆贵的确是从他那知道的你们的行踪。”贺正吐出一口气,“我顺着陆贵这条线去查,知道了是陆贵和平城那边合作谋害了毓姐。”
“你知道平城的人是谁,所以才会在三年前找到秦游玉。”
所以秦游玉才会安排她进平城警政司。
“何凡那件事情也是你安排好的。”
为的是让她整顿二科,让贺秀接手警政司。
即使没有邓虎菜场闹事,也会有其它事件将何凡参与的这件军火交易捅到她面前来。
“小五,你很敏锐。”贺正眼神中带着欣慰和自豪,“你猜的都没错,这一切都要从当年和陆贵合作的曹家说起。”
因为受伤,贺正语气很轻,“和陆贵合作的是曹胜,因为毓姐手上的金印章。金印章据说是某个宝藏的钥匙,曹胜为了得到得到宝藏和金印章,找到陆贵,他们一个想要毓姐手上的金印章,一个想要毓姐的权势,双方就这样达成交易。”
但是讽刺的是,贺毓死后曹胜似乎并没有找到那枚金印章,或者说没找到所谓的宝藏,而陆贵也没能成为新任督军府。
“就为了一个所谓的宝藏传说?”沈赛昭在平城也是听过关于宝藏和钥匙的事情的,没想到贺毓的死会和这个有关。
“宝藏不是传说,曹胜见到过宝藏里的东西,而且听说金印章就是藏着宝藏开启的钥匙,所以曹胜才会那么想要金印章。”
“自从知道当年真相以后,我就一直在等待机会,终于在半年前,我发现了陆贵从平城那边运来了一批军火没能出手,所以我主动找到陆贵,透露出缺少军火的事情,陆贵犹豫后还是答应了。他告诉我之后还会有军火运来茗城,但是需要我自己找人运回东区,而且需要分他一半。
“在安全送完第二批货之后,陆贵明显对我更加信任了,也是那个时候我才知道,陆贵和郭雄又接上线了,这批军火是郭雄给他的,而不是曹胜,我知道,机会来了。
“我用当年之事试探,让他以为我对你愧疚,又提到我的调任和林忠的刻意阻拦,最后提出在今晚解决林忠的合作,他果然答应了。”贺正嗤笑一声。
林忠死了,陆贵就是最有可能的督军接任者,再加上他以为贺正和他一样都是贺毓的背叛者,所以才会答应贺正今晚的计划。
“我又以陆贵和平城那边的军火交易引出林忠,让他参与进今晚的事情。”
陆贵想利用她杀死林忠,林忠则是想利用她扳倒陆贵,即使知道她另有目的也会参与其中。
“所以你不仅是想搅浑茗城的水,还有平城的水。”
茗城这边,贺正不仅刺杀了林忠,还将军火交易的事情捅出,即使陆贵摆脱了刺杀林忠这件事情,也不可能上位,毕竟茗城现在还处于中立态度,不可能会让和平城有军火交易的人坐上督军的位置。
而平城那边,除了秦游玉可以借军火交易这件事情问责郭雄以外,曹胜也不会轻易放过郭雄。毕竟陆贵当初没能找到金印章给曹胜,现在又背着他和郭雄有了交易,以她在平城八年对曹胜的了解,曹胜甚至会怀疑郭雄知道了金印章和宝藏的事情。
贺正看向沈赛昭和贺秀,“当年你们做的选择都很对。”
要不是知道沈赛昭选择了秦游玉,她也不会找到秦游玉合作。
要不是有贺秀对当年真相的执着对比,陆贵也不会轻易相信她的态度。
更重要的是,所有人都知道沈赛昭和贺秀会一起齐心协力为贺毓讨回公道。
“今天晚上过后,我去平城的调任应该就会下来了。林忠不一定会死,陆贵虽然当不上督军,但还是总务处处长,还有沈世明,所有的一切,我都交给你们处理。至于平城的曹胜,就交给我吧。”
贺正脸色苍白,语气却很坚定。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