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前来看,段洁的死因十分明了。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她会深夜出门,在离家将近十公里的荒郊野岭冻死,但存在精神障碍的老人走失死亡实在不算罕见,尸检的意义确实不大。不过王浩还是顺口问了一句:“为什么?”
眼眶发红,段二哥道:“叙叙他妈这辈子苦啊。从小家里就穷,叙叙他爸家也没啥钱,辛辛苦苦一辈子,好不容易熬出头来,结果儿子死在了她前面,临了老头又瘫了,再要把她解剖了,那不是死无全尸吗?”
沉吟了一下,王浩道:“段洁的死因是比较明确的,毫无疑问的冻死。但是目前我们无法解释她为什么会深夜离家,所以她存在非意外死亡的可能性,你明白这个意思吧?”
段二哥听得一头雾水:“啥可能性?”
“就是不知道为什么段洁会大晚上出门走那么远,还是穿着睡衣拖鞋。”高文解释道,“我们遇到过给死者下致幻剂,导致死者坠河死亡的情况,所以段洁的死目前也不能排除他杀。如果想要彻底查清楚,需要提取胃内容物做化验,也就是进行尸检。”
瞪大了眼,段二哥道:“啥意思?你们是说叙叙他妈是被人害死的?”
高文道:“没有,目前没有任何证据显示段洁的死有疑点,只是说存在这个可能。如果你们有疑问,可以申请尸检。”
“没什么疑问吧,谁去害她一个六十多的老太太啊?”段二哥犹豫道,“这种糊涂了的老头、老太太不是经常这样吗?无缘无故就往外跑。我们村里去年就有个得了老年痴呆的老头走丢了,大半年都没找回来,后来警察给打电话,说就是在外边冻死了。”
“行。”解释清楚了情况,王浩道:“那就和你们兄弟姊妹都说一声,要是都同意不尸检,就找个代表过来签字。”
“应该没人要害她吧。”话说到这份上,段二哥反倒又迟疑起来了,“尸检要花钱吗?”
也不是第一次被这么问了,高文有些无奈:“不用。”
“那,那我们再商议商议。”搓了搓手,段二哥唉声叹气,“这真是,都什么事啊!”
段洁的事儿有了着落,高文又问:“江伟华现在是什么亲属都没有了吗?”
段二哥摇了摇头:“他爹娘都没了七八年了,也没个兄弟姊妹,叙叙和叙叙他妈又都走了,哪还有什么亲属?”
要真是孤家寡人,那就难办了。高文不死心:“关系远的旁系亲属也没有吗?比如堂表兄弟之类的?”
段二哥道:“那我就不知道了。这平时也不怎么打交道,哪知道这种啊?”
这倒是实话。高文有些头疼,想了想,又问道:“那他家亲戚你有认识的吗?关系不用多近,沾点边就行。”
“有,有!我想起来了!”他这话还没说完,段二哥就一拍大腿,大声道:“我这脑子,怎么就没想起来呢,他还有近亲属,不对,直系亲属啊!”
精神一振,旁边的王浩和高文异口同声:“谁?”
“他儿媳妇啊!”段二哥理所当然,“这不是直系亲属吗?”
空欢喜一场,高文哭笑不得:“他儿子都没了,哪来的儿媳妇?”
听他这话,段二哥就不服气了:“诶,警官,话可不能这么说。叙叙才没了不到一年,那小丫头又还没再婚,那就还是他们老江家的人,怎么就不是他儿媳妇了?”
高文道:“他儿子既然死了,那婚姻关系就自然灭失了,你再想想还有没有其他的。”
“其他的我不知道。再说,哪能这样啊?他儿媳妇是死了男人,又不是离婚。”段二哥说道,“而且他们老江家的事,他儿媳妇肯定知道得比我清楚。要找什么亲戚,你们问她不就成了?”
……
从问询室出来,高文整理着笔录:“段洁这事估摸着明后天就能了结,就是江伟华有点麻烦。”
段洁患有老年痴呆,再结合小区的监控,她的死没有什么疑点,初步可以排除他杀。如果尸检再没有什么问题,就能直接出结案报告了。江伟华的死虽然也没有什么疑问,可如果没有近亲属认尸和签字,程序上就麻烦了。
王浩也有些无奈:“先登户籍系统查查。要是真找不着近亲属,咱们就只能找江叙白前妻了。”
听段二哥那意思,江伟华生前和堂表兄弟不怎么来往。这种平时不打交道,血缘关系又疏远的亲戚,大概率是不会来的,委托这个委托那个,最后八成还是得找到江叙白前妻头上。当然,要是江叙白前妻也不来,那就只能找他单位收尸了。
高文叹了口气:“话是这么说,也得人家肯配合啊。”
“到时候打个电话问问吧,这种一般还比较好说话。”王浩道,“她是丧偶又不是离婚,应该还有点旧情在。”
嗯了一声,高文回头道:“小钱,翻翻户籍系统,明天给江伟华亲戚挨个打电话,让他们派个代表,明天过来把流程走了。记得把江叙白前妻的号码也一块查了,指不定也得用。”
哎了一声,小钱道:“好嘞。”
“回家回家——”
长长伸了个懒腰,高文想,这周末应该能休班了吧。
***
“噢噢。那您的孩子呢,方便过来一趟吗……”
打着哈欠从值班室走出来,绕过还在打电话的小钱,王浩看向高文:“问的怎么样?”
摇了摇头,高文道:“江伟华父亲有两个姐姐,一个弟弟,结婚之后来往就少了,后来江伟华父亲去世,基本就不走动了,他母亲那边也差不多这个情况。乍一听人没了,还都挺唏嘘的,但我一说要过来办手续,就都不吭声了,不是忙就是在外面打工。有让咱们给火化的,有让找他们单位的,有让找江叙白前妻的,有让找他盟兄弟的,还有让找他学生的——你说说,这都什么事啊!”
“人情淡如水啊。”王浩叹道,“那江叙白前妻呢?”
“小钱昨天就给打电话了,一开始也是说不方便,让我们找江伟华亲戚。后来小钱说江伟华家实在没人了,老两口儿子没了,死得又惨,好歹过来一趟,别让他们连个收尸的都没有。而且她是利害关系人,就算她这回不来,咱们以后也还得找她问情况。她最后就答应了,说今天下午有空,估摸着一会该过来了。”
咦了一声,王浩奇道:“江叙白在魔都,他对象在咱们这儿?”
夫妻长期异地啊。
摇了摇头,高文道:“没,也在魔都。但是她在老家办公,咱们正好赶上了。”
“谢天谢地,总算有个顺妥的了。昨天我把案情报告发给老大的时候,他还说江伟华恐怕挺麻烦。”打了个响指,王浩道,“对了,段洁家属同意尸检了吗?”
“还有犹豫着呢,不过我听那意思差不多。”高文道,“就是刘主任说毒理检验得等,最早也得明天下班出结果。”
王浩道:“行,正好我和他们单位也联系上了,等他们答应了就走程序。要是尸检结果没问题,不行后天就让他们过来一趟吧。找到给他收尸的,咱们的工作也就做到位了。”
“这样要是没有问题,后天老大回来咱们就能给他结案报告了。”高文不无感慨,“总算能过个舒坦的周末了。”
“去去去,你个乌鸦嘴,可别立flag。”王浩一边剥火腿肠,一边吐槽他,“人家是死亡小学生,你是死亡预言家,说啥案啥案是凶杀。”
“嘿,老王,可不带你这样说。”高文胸一挺,“我那是犯罪雷达,天生自带系统,注定要成为正义的人民警察。”
王浩嘴一撇,掐着脖子就作呕吐状。由于表情过于生动,正在拧可乐瓶子的小钱一时不防歪了手,满满一瓶肥宅快乐水全喷到了高文脸上。
看他满头满脸的可乐泡泡,王浩一边给他拿纸,一边笑得眼泪都要出来了:“你看,我说但凡和你沾边就没好事。”
高文悲愤道:“我昨天刚洗的头!我打了发胶!我今天要去见相亲对象!老王,你怎么能为了证明我运气邪门就去蛊惑小钱呢?这是故意伤害,你懂吗?”
小钱本就愧疚得脸通红,闻此越发羞愧,赶紧抓了两张抽纸:“文哥,对不起!你赶紧擦擦。”
高文接过来胡乱抹了两把,对着警容镜一看,头发全粘在了一起,刚才英勇光辉的人民警察已经变成了一条湿漉漉的落水狗,不禁悲从中来:“我的头发啊——”
“行了,别看你的头发了,本来就不剩几根,赶紧去洗洗。值班室里有洗发水,我昨天刚拿来的。”王浩笑得肚子疼,“小钱,不用管他,他相亲就没成过。”
高文愈发悲从中来:“好啊,小钱,你这个浓眉大眼的也背叛了革命。我要是找不着对象,你也休想脱单!”
他一面说着,一面捂着脸,一头窜向了楼道尽头的卫生间,只留下身后的小钱哭丧着脸:“高哥,我真不是故意的——”
王浩笑得打跌,正乐不可支,忽然听到外面传来“笃笃笃”的敲门声。和小钱对视了一眼,两人都连忙整了整衣服,王浩道:“请进。”
一个看着约莫二十五六的女生走了进来。身量娇小,眉眼秀气,戴白色蕾丝手套,大衣内套粉蔷薇旗袍,珍珠耳坠温润生光,声音是北方女生罕有的软糯:“你好,请问刑侦支队钱源主任在吗?”
小钱连忙站了起来:“我是钱源,你是?”
那女生笑了笑:“我是林清音,江叙白的家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