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郡主,契丹正使到长安的时间已定。”
“嗯?什么时候?”
“五月十五。”
……五月十五。
如今已是四月中旬过半,只剩下不到一月的准备时间。当然,不是她准备。
她只是一个娇贵的郡主而已。如果昭宁长公主还想给她找一段好姻缘的话,那么她不该关心这样的事情。她应当和整个长安的贵女一样,做些吟风弄月、莳花弄草的雅事,再过几年,正正好可以定一户门当户对的人家。
可是她的母亲是昭宁长公主啊?有人说。
那个拿过长枪,上过战马,在朝堂之上站在百官前列的昭宁长公主!
就算是昭宁长公主,会让她的女儿如她一般在一群男人之间搅弄风云吗?又有人说。
不,没有一个母亲会这么做。她再厉害,她都是一个女人,一个母亲。他们答道。
晓山青捻着青瓷小碗里的鱼食,往池子里撒了一把。池子里逐食的锦鲤聚作一团,“哗啦啦”溅出了巨大的水花。
“这已是长公主一拖再拖后的结果了。”站在一边的枕流又道,“长安已多了许多风声,各家都有人在打探消息,还有人浑水摸鱼。”
晓山青应了一声,又问道:“漱石去追查的事有结果了吗?”
“快查出来了。”枕流压低了声音禀报,“死的人是崔家养的‘喉咙’,叫朱北,是崔侍郎的人,但污蔑郡主清名的事却不是崔侍郎嘱咐他做的。”
当然不该是崔温宏做的。崔二可是他金贵的嫡子,初入仕途,正该是爱惜羽毛的时候,他去散布这样香艳的流言有什么好处?
“在别院的柴房里还找到了几个孩子,是朱北养着当‘舌头’用的。市井之中,有时孩童的声音更好用些。”
晓山青想了片刻,又问道:“哪里来的孩子?”
“……拐来的。有几个还记得家在何处,季成已经把人送回去了。还有几个年纪小,说话也说不清楚,送到长公主的庄子里去了。此事后续回移交京兆府,官衙会按流程查办,因涉及清河崔氏,再查下去恐怕有些难,只会按普通拐卖案子处理。”
季成啊,就是那个初见时就嚷嚷着要把她送进水牢的粗嗓子。
“倒是误打误撞做成了一件好事。”晓山青提了提嘴角。
“罢了,随他吧。我把白仙放在他身上盯着他,应当不会再这样乱来。”她顿了顿,“谢歧……他近日在干嘛?”
枕流:“……嗯?”
“你们没派人跟着他吗?”晓山青托腮笑道,“怎么,没跟住?被他甩开了?”
“属下知错,是属下擅作主张……”枕流急忙解释。
晓山青有些无所谓地摆摆手:“没事,若我是你,也会派人盯着他的。所以他近日在干嘛?”
“属下只派人远远地跟着,跟丢了几次。”枕流道:“除了夜里来长公主府,白日里……他在陆府不怎么走动,一连十几日都是如此。有时陆姑娘要出府,他就跟在陆姑娘的周围。”他顿了顿,疑惑道,“陆府的人似乎把他当陆姑娘的……郎中?”
“哦,这个啊,”晓山青点头,“别的他可能不懂,但陆姑娘的病,他比那些乱来的郎中要靠谱。”
“今日陆姑娘来崔府,他也跟来了?”
“是,”枕流低声道,“应该在。”
一切又似乎诡异地重合地起来。
如梦里一般,谢歧先与陆瑶光一起到了长安,又在白日里跟着她一起出门、赴宴,好像他当真是梦里那个她不认识的“谢歧”一般。可每到夜里,谢歧又会准时地到她的梨落院里来,只字不提陆瑶光,好像他压根不住在陆府一样。
“……是吗?”晓山青思索着,慢慢地道:“你有没有觉得,近几日……他有哪里不对?”
枕流没有懂她的意思,有些迷茫地看着她。
晓山青也没有再说话,又慢慢地陷进了自己的思绪里。
正是四月中旬,清河崔氏的园子里花团锦簇,一丛丛的芍药、绣球开得正艳。
她穿了一件白色底子的春衫,红色的带子束在腰间,掐出了细细一截腰。一双腕子上扣着她惯常戴的银环,相碰时叮叮当当地作响。乌蓬蓬的发间簪着的几朵粉白的海棠在微风里将坠欲坠,她也不管,依旧坐在那里,心不在焉地一把一把往池子里撒着鱼食。
直到远处有人声慢慢地传来。
枕流看向了晓山青。晓山青点了点头,他便一纵身消失在了原地。
等了等,不过一会儿,崔四姑娘就提着裙子“噔噔噔”跑了过来,上气不接下气地停在她面前。
“好姐姐,怎么躲到这里偷闲来了,光把我留在那里受那些词啊句啊字啊曲啊的磋磨。”
边说边坐到了她身边,唉声叹气地趴在那儿看鱼:“……早知如此,我便也跟着郡主出来了。”
诗社里的姑娘都年纪不大,崔四又一惯喜欢姐姐妹妹地胡乱叫。晓山青懒得纠正她,由得她在那儿一气儿地胡来,只斜斜地觑了她一眼:“这可就说错了,咱俩可不一样。”
她哼笑道:“我既不是诗社的元老,也没有喊着要将王家姐姐的生辰宴与陆姑娘的洗尘宴一并承办了。倒是燕娘……”
“郡主可别说了。”崔四拿帕子蒙在脸上,嘟嘟囔囔的声音隔着绢帛传来:“要不是伯母撺掇我,说我只管玩,她来给我拨花用与人手,我才不会这般兴冲冲地去和三姐姐提这事儿。”
“往日这些都是三姐姐一手操办的。我头一次办宴,竟没想到光是写帖子、排坐席就要累死我了,还好有三姐姐帮我……”
“嗯?你哪个伯母?”晓山青道:“我猜猜,可是崔侍郎的夫人?”
“咦?”崔四撩开帕子的一角,露出一只眼睛来瞧她,“我可是什么口风都没透,郡主是怎么猜到的?”
这还不简单吗?晓山青漫不经心地想。
先丢下一把鱼饵,等着一条鱼、两条鱼上钩就好了。
“莫非……莫非郡主当真跟山上的老道学了卜筮之术不成!”崔四兴高采烈地猜道。
“净瞎编排我。”晓山青轻嗤了一声,“我若是学了这般凿龟数策的本事,早该进司天台当个女官了。”
她又随手往池子里散了一把鱼食。
水里争食的的鱼儿闹出巨大的动静,等这动静逐渐平息下去,她才慢悠悠地转头,对崔四眨眨眼道:“燕娘当真想知道?”
“好郡主,好姐姐,你就悄悄与我说了吧。”崔四讨饶道。
“那燕娘先告诉我,今日你二哥哥在不在家?”晓山青笑道。
“在家,他在祖母那儿呢。”崔四呆呆地答道,“可这与二哥哥有什么关系?”
“你看,这便是了。老夫人年纪大了,定是喜欢热闹。”晓山青一本正经道:“今日你二哥哥休沐,你大伯母又叫你凑齐了年轻小辈,一起热热闹闹地过去看老太太,岂不是正好齐全?”
崔四又呆了呆,惊讶道:“是啊!”
“那你看,知道你二哥哥几时休沐,又知道你要何时办宴的,是不是只有黄夫人一个?”
崔侍郎的夫人,崔二公子与崔问雪的母亲,正是黄氏。
晓山青继续道:“我们现下一道回去,过不了多久,黄夫人便要来看我们了。”
崔四喜道:“那也好!大伯母出嫁前也与我阿娘一般是个名晓长安的才女,正好来判一判到底谁是今日诗社的魁首……哎呀,刚刚三姐姐非说今日我做东,要让我来评呢!好在我反应快,只说我要出来散一散酒,抢先出了门。”
她一下又高兴起来,拉着晓山青的手就要回去。
“……呆子。”
晓山青睨了她一眼,把手心里最后一点鱼食撒进池子里,挽起披帛起了身,笑道:“燕娘这乳名一点都没起错,我们燕娘可真是一只呆燕子。”
“我可不怕郡主打趣我。”崔四道,只在晓山青身边笑成了一团,又好奇:“郡主的乳名是什么?”
“嗯?”
崔西掰着手指头慢慢地算:“三姐姐的乳名叫鸢娘,若瑜姐姐的乳名叫琼娘,瑶光的乳名叫如意娘……”
“如意娘?”晓山青在心里慢慢念了念这三个字,不免觉得可爱。
陆家真是喜欢这个女儿,竟给她取了这样一个如珍似宝般的名字。只可惜命运弄人,在那个梦的结尾,陆家没有如愿护住这个如意娘。
——都说怀璧其罪。那么这样只有一个人志得意满的结局,到底是怀璧之人的错,还是这块如意宝玉的错呢?
“…………郡主的封号是昌平,往日也只听太子殿下叫郡主的封号,还不曾听人叫过郡主的乳名呢!”
晓山青想了想:“按长安的风俗,我应该叫……翠娘?”
“……翠娘?”崔四也跟着她念。
晓山青正要点头,看到游廊尽头有两三婢女急匆匆赶来。见了她们一行人,皆是面露喜色,一叠声道:“郡主!四姑娘!”
“怎么了?”崔四奇道。
“夫人正寻姑娘呢。”一婢女答道:“大夫人与二夫人本只想略坐一坐,不想巧得很,碰到老太太院子里派了人来,说想见一见几位姑娘。姑娘们都已过去了,夫人遣奴婢等来寻郡主与四姑娘,还请郡主赏脸,去老太太的院子坐一坐。”
“好姐姐,好郡主……可真是神了。”崔四瞪圆了眼睛,喃喃道。
努力把每个女孩子的名字起的多一点力量感。
兰娘,燕娘,鸢娘,琼娘,如意娘……我都很喜欢。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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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如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