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遇的眼皮沉重,拍了两下玻璃,即将倒下的那刻,车门被人轻轻打开。
她整个人如轻薄羽毛,掉入严昀峥的怀里。
“小鱼,你怎么了!”
严昀峥单手拦住她的腰,将人从车里抱出来,抬起膝盖,让她坐在上面,打横抱起,抬脚把门关上,打开后座,弯腰抱着人坐进去。
窄小的空间里,舒遇坐在他的腿上,病恹恹地拽着他的衣领,她咬着嘴唇,身体止不住地发冷发颤,倏地像被关在冰窖,下秒又被狠狠拽在铁轨上碾压而过,骨头都散着了。
她的眼神迷离,仿佛被胶水粘连,只能在微弱的光下,看清严昀峥的轮廓。
分明就是,分明就是。
舒遇几乎快疯了。
她分不清这个世界的真假,也分不清话语里暗藏的意义。
怎么会在这个时候……
她实在不想让人看到自己这副样子,拼命想埋进他的身体里,可他却箍住她的肩膀,“小鱼,带药了吗?”
“没有。”
她知道自己要清醒躲开,可是这个人实在是太过温暖,比冰冷的房间要温暖,比洛杉矶的长夜要温暖。
如果现在有一颗子弹能穿透她的身体也未尝不可。
舒遇狠狠用牙齿咬住嘴唇,手指掐着手腕,“严队,不用这样,我一会就好了。”
她想挣脱束缚,移到旁边的空位,却被严昀峥用双腿夹住小腿,动弹不得,他伸出手指送到她的嘴边,“别咬自己。”
“不用,我们还没熟到这个地步。”
舒遇偏过头,指尖深深地嵌入掌心。她不想伤害到任何人,这种情况她可以硬生生地挨过去。
“是我不该说那种话……舒遇,于情于理,这种状况我不可能坐视不管。”严昀峥在舒遇无暇顾及的时刻,眼眶已经湿润,眼泪落下,不知所踪。
他的声音暗哑,“我送你去谢宇那里看看。”
“不用,可能不能和你一起吃饭了,我得回家吃药就好了,这点小事不至于去医院的。”
舒遇的眼睫轻颤,身体痛到即将要昏厥过去,冷汗隐隐浮现,她的眼睛注视着严昀峥的脸,“你让我蹲一下,放开我好不好?”她甚至笑了一下。
他下意识放轻了动作,她像只受伤的小猫,湿漉漉地窝在座位下面,蜷缩起来,根据自己的节奏放缓呼吸。
严昀峥坐在上面,抬起颤抖的手想摸摸她的头顶,却迟迟落不下。
他为什么可以说出那样的狠话,那样不近人情的话。
所有的伤害都来源于他。
让那个每天和他嚷嚷着“好痛,要亲亲”的女孩,变成了一个什么都往里咽的人。
怎么会这样。
严昀峥低下身,“那我们回家,我让家里的医生去你家看一看。”
“如果你怕我出事,那就来吧,我其实还好。”她缓了一会,心脏不再疼痛,呼吸也逐渐恢复平稳,仿佛一切都是做了一场噩梦。
舒遇抬眼,眼泪溢出,她眨了眨眼,滚烫的泪落在严昀峥的手背,灼烧着他的心。
严昀峥回过身,从后面找出枕头和毛毯,铺在后座,“你在这里睡,我去前面开车。”
“嗯。”
舒遇慢吞吞地爬上座位,脱羽绒服时,他抬手帮她拉开拉链,熟练地捏住袖口,方便她褪去外套,待她躺下后,毛毯轻轻盖在她的身上。
意识混沌的她根本意识不到严昀峥此时有多么温柔且耐心,她只一味地接受他的照顾,躺在毛毯里,懊悔自己的身体怎么这么脆弱不堪,在他面前失了态。
严昀峥不敢耽误,把外套搭在车座上,坐着缓了几秒,就打开了车门。
冷风灌入。
舒遇打了个哆嗦,抬头看去,雪随着风落在车座上,严昀峥不放心地回眸看了她一眼。
时间重新流动。
静静交汇的视线,舒遇率先用毛毯遮住眼睛,躲过了他执拗隐忍的眼神。
她紧抓着毛毯,暗骂了一句,“该死。”
丢死人了。
话没套出来,反而所有的脆弱都被看穿了。
雪大风大,车行驶在空无一人的江边大道上,好似被整个世界遗忘。
车没走多远之后,舒遇掀开毛毯,揉了揉哭到发痒发涩的眼睛,声音嗡嗡嗡地问道:“我们很熟吗,你为什么要叫我小鱼,我可是听见了,严队。”
寺庙里的那句话,记到现在。
严昀峥握着方向盘,默了两秒,“抱歉,下次不会叫了。”
“……”舒遇翻了个白眼,声音微弱无力,“我不是这个意思。”
“舒遇。”他冷冷的声音传来,她“嗯”了一声。“是我不该说那种话,如果让你不舒服了,我向你道歉。”
当然也不是这个意思。
“好多了?”
“嗯嗯。”
“你为什么会这样,是因为车祸?”
舒遇披着毯子,窝在车窗旁边,望着外面的雪景发怔,“不全是,我经常会做梦,会梦到一个男人的背影,梦了两年,所以很想找到他。”
严昀峥偏离了直行道,车已经压到实线,他瞬间扭正方向盘,回到正轨。
不停歇的暴雪也在他体内下着,“你是觉得……”
舒遇听懂了他没说完的话,点了点头,“回国是为了找到他,我觉得你的背影和梦里的很像,所以才会——”
“舒遇,我可以很明确地告诉你,我们没见过。”他注视着后视镜里蜷缩起来的人,声音严肃,“我也没有理由与你装作不认识,不是吗?”
舒遇闷着,没说话。
一直到回了家,她都没有再开口。
至于这么划清界限吗,好像她是在打着做梦的幌,故意接近他似的。
她根本没有在撩他好吧,大概是没有吧……
舒遇回到家,直接躺在沙发上沉沉睡去,根本不愿理会来回转悠的严昀峥。
要说刚刚是痛到想跳江,她现在是想把他直接扔下江,不,踹下去。
没睡一会,她开始发低烧。
严昀峥把地上的塑料袋都规整好,趁谢宇还没来的空档,拎着垃圾出去买水龙头和工具箱。他记着之前出狱的线人在附近开了一家五金店。
步行没五分钟就到了店里。
线人着急忙慌冒着雪赶来开门,“严队,你怎么搬家到这来了,搞这么麻烦还出来一趟,打个电话,我给你□□。”
“不是我,是很重要的人。”严昀峥捻灭手里的烟,递了一盒烟给他,“对面那个小区,你没事帮我盯着点。”
线人双手接过烟,立马叼了一支烟,声音含糊不清,“具体盯什么?”
严昀峥蹙眉,他并不想让其他人知道舒遇的具体信息,也不愿她有被监视的感觉。
可这两日关系较好的缉毒警告诉他,那个人又出现在江禾市了,他不得不防。
“就盯还在江禾活跃着的吸毒和贩毒的人,如果有靠近这个小区的可疑人员,都立刻告诉我。”
线人抽着烟,点了点头,“得勒,严队你放心,包在我们身上。”
严昀峥怕舒遇一个人在家出事,买了工具箱就顶着风雪回了她所在的小区。
回到她家时,舒遇还缩在沙发里,嘴里不知叨叨些什么,他放下外卖和从五金店买来的东西,单膝跪在沙发前,俯身去听她在嘀咕什么。
先前被咬到泛白的嘴唇,此时有些干裂,她的声音软软的,“没卸妆呜呜呜……”
“……”
严昀峥叹了口气,去洗手间拿了卸妆膏和毛巾,准备简单帮她卸个妆,幸好之前两人在一起的时候,他看过许多次舒遇卸妆的步骤,熟悉到不能再熟。
淡淡的月光下,他的眼睛却浓郁如海,一瞬不瞬地盯着眼前熟睡的人。
男人粗糙的手指抚过她柔软的脸颊,一寸一寸揉着,动作轻到不能再轻,生怕惊扰了她。没过几秒,他已经紧张到毛衣下隐隐出汗。
严昀峥的眼睛不自觉地看向舒遇微微张开的唇,她伸出舌尖舔了舔唇,唯一清醒的人身体瞬间陷入紧绷状态。
他的喉结微微滚动,侧过身去拿茶几上的棉签,沾了沾水,涂在她的嘴唇上。
卸完妆,喂了水,伸手摸了摸舒遇的额头,在微微发烫,严昀峥瞥了一眼毫无动静的手机。
家里的医生换了人,是谢宇推荐的,他索性给谢宇发的消息,让谢宇带着医生过来,已经半个小时过去了,谢宇这人在做什么,怎么还不来。
倏地屏幕亮了一瞬,门外也有窸窸窣窣的人声。
严昀峥起身去开门。
谢宇用纸巾擦着身上的雪,身旁还站着一名女人,他懒散地抬了抬手示意她打个招呼。
“严先生,您好,我姓阮,您可以叫我阮医生。”
谢宇打了个哈欠,“让她帮你女朋友看吧,我不大合适。”
严昀峥点了点头,“阮医生,麻烦你了。”他侧过身让阮医生进门。
谢宇没有进门,倚靠在墙边,“你们先看,我就不进去了。”
严昀峥点头应答,微微遮上门,跟着阮医生的身后进了房间。
“她现在有点发低烧。刚刚状态还好,然后突然呼吸困难,身体也很痛,一直流泪,没过一阵就缓过来了,回到家就开始发烧了,是不是吹风的缘故?”
“我听谢哥说,她有抑郁症对吗,应该是病症严重,发作了。”
阮医生瞥到旁边的卸妆工具,弯了弯唇,帮她测量了一下体温,“至于发烧,可能是近期状态不好,今天风大雪大,所以发烧了。不过体温还好,没到三十九度,打个点滴吧,她现在的状态打针比较快。”
严昀峥点了点头,“嗯,辛苦。”
他转过身,“她这样穿着毛衣不易出汗,麻烦你帮她换个衣服吧。”
“好的,我明白了。”阮医生打开手机发了消息,“五分钟内会有护士上来给我送药品和支架,我先帮她换衣服。”
严昀峥倾身,摸了摸舒遇的脸颊,仍旧滚烫,他深深地吐了口气,耐着性子喊了舒遇一声。
“小鱼,起来换身衣服打针,好不好?”
“阿峥,我好想你。”
闻言,严昀峥的身躯僵硬住,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盯着身下神智不清的舒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