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了行了,东西没坏就好,我也没想怎么样。”徐霖被保安大伯吵得头疼,她检查过设备并无大碍后,挥挥手示意他们离开,“就这样吧,以后看好他了,别乱跑了,这天气容易出事。”
“谢谢,谢谢。”
保安大伯把仍对摄影设备依依不舍的傻儿子带走后,民警叹气,“你们俩是拍什么的,这大雪天的,两个小姑娘独自来这荒无人烟的地方。”
“来拍纪录片的。”
学姐回答时,严昀峥似轻轻挑起眉头,舒遇还未从他看似挑弄的语调里脱离出来,他就已从兜里拿出证件。
粗糙宽大的手,将证件掀开,上面的照片青涩,一看就是二十出头的模样,不似冬日的冷寂,而是略凉的初夏。
舒遇只停留一瞬,眼睫扑闪,转向了名字那一栏,他叫严昀峥。
她不认识。
所以那股莫名的熟悉感是错觉。
大抵是车祸在心口处留下的疤痕,在低温的雪天跑出来作祟。
痛意愈演愈烈,她强忍着,抬眸笑了一眼,“掉在你翻越栏杆的地方了,需要我们帮你找吗?”
“不用。”严昀峥也大致猜到会掉在那里。
去葬礼的衣服是借同事的,刚结束彻夜的蹲守,他没有时间回家拿衣服换,只好穿了同事堆在办公室的西装。口袋略浅,手机在葬礼磕头时就已经掉落过一回。
只是未想到这回掉的会是更加在意的东西。
冷雾在湿地上空倾覆,第一场雪积存不下,落在地面变成黏湿的脏水,落在舒遇的发丝上,像是一颗从冷藏柜里刚出来的冷栗子。
她看着严昀峥与那位民警低头交谈几句,而后就转身离开,消失在风雪里。
晃神之时,民警帮她拿过收音设备,“那你们还拍吗?”
“不拍了,回去先看看能用吗,我现在这样完全没法拍啊。”徐霖忍不住抱怨,方才与那人纠缠时,她的身上都湿透了。
舒遇正帮她擦拭头发,闻言,摸了摸学姐发凉的手指,“那我们还是快回去吧,别感冒了。”
东西收拾妥当,徐霖左右一看,“欸,帮我的那个大帅哥去哪里了,我还没有认真道谢。”
民警道:“害,他东西掉了,回去找了。”
“啊——是不是刚刚掉的啊,那我得帮忙。”徐霖歪头看向舒遇,“是不是啊,小舒。”
“不用了吧。”
他刚刚已经拒绝过了。更重要的是,她的心口痛到必须要吃止痛药了。
民警摆了摆手,“不用不用,这冰天雪地的,等会地上结冰,你们回市区就更难了。”
“也是。”
回去的路上,雪零星下着,学姐送舒遇回了出租屋。
舒遇回家后吃了一片止痛药,直接躺在床上陷入沉睡。
两年前的一场车祸,使舒遇失去了大二到大四,整整三年的记忆。
在车祸中,她的左胸口,靠近心脏的地方留下了一道狭长形疤痕,或许是接近心脏,哪怕是已经过去两年,仍旧会发疼。
有时是因为天气,有时则是因为那道模糊的身影。
久而久之,舒遇也就习惯了这种疼痛感,如母亲李茜所说,活下来就已经是最好最好的事情,以后会慢慢好起来的。
或许哪天疼痛真的会消失,可是那道身影呢。
是始终拿捏着舒遇心脏的梦魇,就像一把刀狠狠插在了心上。
在其他人面前,舒遇可以伪装。
可面对自己,她没办法把失去的三年记忆,通通归结为“无聊的大学生活”,分明是有什么重要的人或事,是被她遗漏在人生的间隙里的。
生命或许很长,可意义的长度却没有办法衡量。
舒遇每夜都睡在记忆的罅隙里,渴望能够窥到那三年的一角,以此拼凑出完整的自己。
今夜也不例外。
止痛药令身体恢复安静的状态,可思绪却绕成一团。
梦里陡然降落一场埋住小腿的大雪。
远处的身影趟着雪,远远走进一片芦苇荡,他穿着单薄的黑色西装,短小的黑发上满是雪花。
舒遇努力从雪里拔出腿,追上那道身影。
奇怪的是,那人却停了下来,背对着她,看向阴沉的天。她连忙加快脚步,走到距离他只差一步的距离。
轻轻上前,鬼使神差地拂去了他头顶的雪。
他的头发好扎手。
“我终于摸到你了。”
在梦到你的第二年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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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正午,舒遇被放在床头柜的手机叫醒,她伸出手去拿手机时,不小心碰掉了一旁的助眠香薰。
咣咣咣……
玻璃瓶一路滚到角落的落地灯旁,声响使舒遇彻底清醒,她看到徐霖的来电,立即接起,“学姐,怎么了?”
“不好意思啊,小舒,我昨天那个设备还真的就没办法用了!被我老板一通骂,让我抓紧补拍。”她停顿片刻,似难为情,“可我要和新项目的负责人见面,有政府部门在,我不太能缺席,所以——”
舒遇明了,反正她也无事可做。“有什么拍摄要求你发给我,我等会就去湿地。”
“太感谢你了!舒舒宝贝!等着我请你吃饭。”
“行了,学姐,和我就不要客气啦。”
虽然对于大二后的记忆都已经丧失,但大一时在摄影社团认识的学姐徐霖,舒遇记得很清楚。从小舒遇就是过敏体质,每次跟随社团出去拍摄时,她都很难去深入自然的地方,多亏学姐的照顾,她才没有被退社。
要去湿地,太过麻烦,舒遇约了半个小时,才有一辆顺风车经过湿地。
她没有吃饭,直接背着摄影设备前往湿地。
在车上,舒遇还在翻找附近的驾考学校,想先约个教练,帮她进行上路练习。
她的驾照是高中毕业后考出来的,但哪怕是大学时开过车,她都已经没有了记忆,更何况后来还在美国待了两年。
所以现在哪怕是买了车,她也不敢上路。
舒遇翻看着教练信息,眼睛疲累,关掉软件,不自觉地打开购车网页查找,来激发自己的兴趣。看了一会各式各样的车型后,她几乎眼花缭乱。
如果哥哥还在就好了。
舒遇吁了口气,按灭手机,往车窗外看去。
这场雪仿佛没有尽头,仍在不知分寸地下着。
市区许多交通要道都已经瘫痪,可尽管如此,也无法阻止人类对于外出的需求。大道上的雪被车轮碾过,泥泞不堪。
广场上的巨大圣诞树还未撤离,上面落满白雪,小孩用雪球击打枝桠,扑簌簌的雪落下,落到舒遇陌生的瞳孔里。
她面无表情地移开目光,拉上车窗。
这座城市不属于她,美国洛杉矶也不属于她,舒遇不知要去哪里找寻自己。
由于积雪的缘故,开了一个多小时才到湿地。
黑色长靴踩在地上发出“吱呀吱呀”的清脆声响,舒遇拽紧摄像包的肩带,往栈道走去,她想趁着下雪,往高处走走。
为学姐多拍一些素材。
她也需要这样安静的地方发呆,积蓄一下能量。
以前的舒遇哪里热闹就往哪里扎,可失忆之后,她性格的某部分似乎也被车辆的撞击冲走了。
人造观景台上,舒遇窝在一颗石头上,吸了吸鼻子,从包里拿出一块饼干啃着,静静看着正在拍摄的摄像机,它将一切寂寥的风景收纳。
如果,舒遇也一直坚持拍纪录片的话,那她现在是不是也在项目组里,做着喜欢的事呢。
都被一场车祸给毁了。
虽然没有胃口,但好歹吃了几口饼干充饥,肚子不再咕噜咕噜叫了。
她摸了摸冰凉的耳朵,看了一眼手表,已经拍摄半个多小时了。
舒遇起身,准备收起设备寻找下一个合适拍摄的地点时,却看到远远的栈道旁的芦苇里隐约出现两个人影。
镜头无意识地追随着那个人,放大再放大,高挑的身影在镜头里清晰可见,是严昀峥。
连他耸起的脊背擦过低垂的芦苇都轻轻储存在舒遇的眼睛里。
她的眼睫扫过取景框,指尖蹭着摄像机发出一声挠人的噪音,她恍然回神。
那个警察怎么还在这里。
该不会是……她能想到的那个理由吧。
舒遇用冻到僵硬的手指迅速收拾起设备,背上黑色双肩包,嘴角微微扬起,如果不是拿着昂贵的摄影设备,她几乎都要蹦着下楼梯。
莫名其妙的喜悦从胸膛涌出,自从回国后,还从未有这种奇怪的期许。
不知前往何处,是她回国后的常态。
舒遇走在栈道上,寒风萧瑟,她戴上卫衣帽,逆风仰起头,在一望无际的湿地里,显得渺小单薄。
转过弯,风速减小,她揉了揉发痒的眼睛,望见从芦苇丛移动的严昀峥,他弯着腰正在寻找着什么。
另一个人则穿着蓝色长款羽绒服,倚靠着栏杆,大声抱怨着,“严队,你找到了吗?真是的,你怎么昨天下大雪,来这荒郊野岭啊,还掉了重要的东西。”
“少废话,不然你回家继续哭。”冷冽的声音从栈道下传来。
“不要啊,我都分手了,你还不让我陪着你。严队,你真的太残忍了。”
“屁话这么多。”严昀峥起身,干枯的芦苇擦过他冷峻的侧脸,他瞥到正在靠近的舒遇,脚下意识往前迈了半步,脚下的碎雪吱呀作响。
舒遇撑在栏杆,脚踩在栏杆,往下探望,“严队?掉的东西这么重要啊,还在找呢。”
一旁的蓝色羽绒服被她吓了一跳,“哇靠,谁啊?”
严昀峥微颔首,漫不经心地扫了一眼舒遇的身后,空无一人,他冷淡发问,“你也掉东西了?”
怎么一个人又出现在这冰天雪地里。
“没有,我来是要补拍一些镜头。”她手撑在冰凉的栏杆,悬空的脚晃了晃,“你掉的什么啊?这么重要。”
“项链。”惜字如金。
舒遇紧盯着他,严昀峥上身只穿了件黑色T恤,下身的黑色工装裤上满是泥泞,凌厉的眉眼旁有一道泥水划痕,和昨日是不同的气质。
今天不像警察,像是性感的管道工。
舒遇想到在美国时,有些模特给她看过的片。
真的还挺……
严昀峥没有说话,点头示意,随后低下头继续翻找,舒遇的视线跟随着他,从侧脸看到露出的坚实臂膀,略发红的肌肤上青筋显露,用力拨开杂草时,健康的肌肉线条愈发明显。
警察的身材真好。
不冷吗。
她的视线扫到旁边直盯着自己的蓝色羽绒服,他怀里抱着的外套正是昨天严昀峥穿的那件皮夹克。
她索性歪头直接询问,“你是?”
“啊——姐姐,我叫周之航,去年刚入职刑警队,嘿嘿。”他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脑袋,“你长得好漂亮啊。”
舒遇噗嗤笑出声,歪头笑,飞雪扑到她的眼睛,左眼眨了一下。
“原来你们是刑警啊。”
她的丹凤眼,眼皮单薄,眼尾微挑,不笑时略有距离感,可笑起来却轻盈温暖。
似冷冷的雪天里,停在风外的一盏灯。
周之航怔住,还未开口说话,他就被丢过来的一团雪球砸到,雪直接摔在他的脸上,他微张着嘴,尖叫出声,“严队,你怎么不讲武德!”
严昀峥眼皮微微掀起,目光停留在露出笑眼的舒遇身上,又瞬间收回视线。
“别说废话,下来帮我找。”
周之航无奈想翻身下去,却被舒遇拦住,“别了,你穿帆布鞋下去干什么,我下去帮忙吧。”
说罢,顺手把设备放在他的腿边,摘下卫衣帽,撑在栏杆边缘就跳下去了,她原本想平稳落地,却被松软的雪晃了一下,往前直接栽进雪里。
有微弱的闷笑声从上方传来。
舒遇没有抬头,抓了一捧雪扔过去,“还找不找了!”
“姐姐,你对我们严队可真好啊。”
这话比这天气还让人发冷,这缺心眼是不是误会他们的关系了。
舒遇咽下口水,用严昀峥递过来的工具开始扒拉,“你别这么喊我,叫我舒遇就好。”
“舒遇?”
“舒服的舒,遇见的遇。”她瞥了一眼严昀峥,却发觉他正在埋头找东西,眉头紧锁,丝毫没有听见他们俩的对话。
“好好听的名字。”
“你们当刑警的可以有你这样的性格吗?”舒遇被油腻到身体起鸡皮疙瘩。
“刻板印象了,绝对是刻板印象,不是所有刑警,都和我们严队一样严肃的,一天说不了几句话的人,全队就他一个。”
严昀峥叹了口气,“周之航,明天我就在队里说你失恋了。”
“啊——不行,他们都会嘲笑我的!”周之航撇嘴认错,“我错了,严队。”
舒遇笑出声,锋利的枝叶划过她的手背,划出一道红痕,她没有在意,边找边和周之航闲聊,聊了昨天和严昀峥相遇的意外,又聊了一些周之航失恋的事。
舒遇蹲在芦苇地里,叹息几声,昨天明明就是在这附近掉下来的啊,怎么会找不到。
都怪这场雪下太久了。
她拿着木棍扒拉几下,托着脸,“严队,不然放弃好了,什么东西这么重要,不能再买么?”
“……没什么。”严昀峥踩着雪走过来,声音低哑,“你上去吧。”
“为什么,我帮你找啊,反正也是因为我们你才丢东西的。”她不愿意,一屁股坐在雪里,阳光穿透云层,斜斜地射过来,严昀峥蒙在一层光晕里。
舒遇晃了一下眼,心脏钝痛,她移开目光,看向栈道深处的冰层里,隐约有闪烁的光芒,刺眼夺目。
“那是什么?”
她起身钻到栈道底下,拨开草丛,被她踩过的冰层发出脆响,长靴陷在碎冰里,她趴在雪地里,用木棍戳了两下,闪亮的项链从冰里出现。
一条钻石项链,中心有一条小鱼,周围镶着粉钻。
并不符合严昀峥气质的项链。
不过,舒遇只诧异了一秒,从栈道下方爬出来,严昀峥放在栈道底部防止她撞到脑袋的右手,收了回来。
她蹲在地上,抬眸,举起项链,“严队,我帮你找到了。要怎么谢我啊?”
钻石项链在光下闪闪发亮,却都不如此刻那双迎着光的琥珀色眼睛。
狡黠小猫。
根本不像一条小鱼。
“谢谢。”
严昀峥的嘴唇抿成一条线,他伸手拿过项链,绷着脸转身离开。
节奏很慢,希望谅解……
暂时晚六点更新,至于日不日更,再说吧。[摸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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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0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