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七星神庙近来不太平,常有吸人精气的狐妖出没,已有好几个过路躲雨的书生、商人还有樵夫遇害了。”
“是吗?我还听到另一个版本。说是上游某个州的杀人犯逃匿到七星神庙附近,利用鬼神之说故意害人,搞得人心惶惶才好。这样官府就不敢去庙里拿人。”
“究竟是妖物兴风作浪,还是恶人图谋不轨,我们这些外人是不得一二。但胡六子在这儿,他常年进山砍樵换钱,前几天不也进山过?胡六子你给我们说说吧!”
靠近七星神庙的山下有一家茶摊,桌椅简陋,茶水粗淡,但能为过路商贩侠客解渴。而且附近只有这一家茶摊开着,故此生意兴隆,商客不绝。
此时,喝茶休息的过路人正谈论着一件稀奇事,那是七星神庙的命案。
人群围住一个肤色黝黑满脸倦容的中年男子,争着吵着要胡老六说说庙里的情况。
简直比早上麻雀开会还要吵闹!
胡老六神色一凝,想走却被几个熟知的汉子拦住,不由恼怒道:“这有什么好关心的,自有官府处理!”
“诶,胡老六你这话可不对!大家都是乡里乡亲,时常要入山砍樵打猎,逢年过节还要到七星神庙祈福,现在出了这种事,心里头不安生啊!”
“是啊,”另一个麻布衫补了好几块布的汉子附和道,“这种人命案子等官府的那群饭桶处理,少不得编个子虚乌有的罪名,就轻飘飘放下了。他们是大路上骑车乘马,护卫相送,不用和寻常百姓一样要进山。”
最终胡老六受不过这些人的三催四邀,把心一横沉声道:“我是去过那七星神庙。但那是白天,艳阳高照,我也不清楚是什么……”
虽然从山里逃下来的樵夫都说七星神庙闹妖精,弄得人尽皆知,官府却一直没有动静。
胡老六家中有病重老母,急需要钱,可他一个五大三粗的汉子却贫穷得连掏出一文钱都面露难色。
这可不是像以前的时代,如今进城打长短工都需要居住证和路引,办个路引需要户籍的居住证明,一番流程走动下来,少不得要几两银子。若他能拿得出几两银子,又何必跑到外地打工呢。
不说这些伤心事,胡老六为了老母的药钱,只好强撑着恐惧进山砍柴。
等到下山时,太阳已经西斜。要是往日胡老六可不怕山里的豺狼虎豹,可今日听说山里闹妖怪,这一颗心就快提到嗓子眼了,恨不得立刻长了翅膀飞下山。
结果人一紧张就容易出问题,他虽然熟知山间小道,可这次却像失了魂,竟然拖着柴在山里迷了路。
不知不觉间走到一群建筑门前,定睛一瞧,上书“七星庙”三个大字,胡老六差点吓掉魂。
好一会儿,激动的红涨脸色才慢慢恢复平静。
胡老六心想,来都来了,何不进去拜一拜神像,说不准山里闹妖精的事是有人恶作剧。
于是他放下捆好的柴堆,右手握紧锋利的砍柴刀,提着一颗心,踏步走进神庙。
神庙的前门半合,一股子血腥味弥漫出来。
胡老六闻见那味,神情大变,猛地将大门撞开。
一群被吊在横梁上的人尸突兀地闯进视野,身份有书生、商人、樵夫猎户甚至还有走江湖的侠客,那些人身上衣衫的血迹还未干涸,滴滴答答地流淌而下,将神庙前殿染成了红色。
胡老六吓得喉咙干涩发紧,转头就想跑。
这时,尸群像风铃一样开始摇晃,胡老六无意间瞥到,殿深处横卧着一个雪衣美人,纤纤素指捏着半张脸皮。
紧跟着耳朵一痛,脑子像被针刺了一下,胡老六就晕死了。
听到这儿,人群发出唏嘘声。
许多人怀疑地看着胡老六:“看不出来你挺有当说书人的资质!说得一愣一愣,结果就这儿?”
“什么美人拿着人皮,悬吊的尸体,唬得人心惶惶,最后却说你受了袭击晕死后又平安无事地回来。这些事情联系在一起,只能表示,胡老六你个狗杂碎在骗人!”
“胡老六肯定没敢去七星神庙,故意编故事唬大家!散了吧!”得不到想要的答案,人群愤恨地推搡着离去。
这会儿,邬姉真也听完了故事的结尾,将茶碗里最后一口茶水喝干,带上斗笠,抓起剑就往茶摊后面通向大山的路走去。
有好事者拦住她,语气怪异:“姑娘,你刚才也听说了,那山里不太平,即便是往日太平日子,一个姑娘家家单独行走也很不安全。”
邬姉真向那人点头致意,唇角勾起一丝礼貌疏离的笑,解释道:“我是中南山那边的修道人,专程为此。”
“哦,你是专门捉妖来的!”那人恍然大悟,声音大得将其他人的注意力吸引过来。
邬姉真不喜欢被注视,颇有些不自在,点头道:“有妖除妖,有恶人除恶人。”
随后也不理会其他人的视线,轻飘飘地往山上走。
经过一番功夫,邬姉真艰难地从灌木丛里钻出来,脑袋上的斗笠都被刮出毛了,青色衣服划破好几道口子。
邬姉真略一整理黏在衣裳的草屑、倒刺,将斗笠取下背在身后,这才腾出空抬眸,前方十来步远就是人们口中的七星神庙。
整个建筑群包括供奉菩萨和神仙的神殿,还有平日洒扫卫生的看护人住处和厨房,此刻,矗立在夕阳光辉下,精致的屋檐楼宇却透出一丝丝阴森冷意。
果然是有妖气,而且来头还不小。
邬姉真勾起一丝势在必得的笑意,干脆在神庙前打坐休息,打算等天黑后长驱直入。
这实在不是个保险法子。
她师父居花道人曾说过她很多次,她更适合做一个亡命之徒,而非清心寡欲的道人。可邬姉真不这么认为,她以为有千重万重执念的人更需要修行,就像人需要通过洗澡洗去尘垢。
一想到师父,邬姉真平静的面容突然闪过一丝悲伤。一年前,师父居花道人羽化登仙,什么话也没留下,只将诺大一个道观留给她。
她隐约觉得,好像有哪里不对,似乎少了什么。
不过道观只有她一个弟子,还有个平日洒扫的道仆,师父死后,邬姉真给了道仆一笔钱放他下了山。
在师父羽化的那天夜里,邬姉真做了一连串离奇的梦,梦见师父在游历途中一如记忆里那样,从狐狸妖窝中笑呵呵地捡走了襁褓中的她,并抚养她长大,教会她许多奇妙的法术。
梦里她还有个漂亮的师弟,是一只黄毛小狐狸。师父说,这只狐狸是跟着自己来的。
邬姉真不知道自己的来历,长大了些问师父,她父母为什么不要她了?
师父答不上来,就只好编了个谎言。说父母没有不要她,只是她小的时候被狐狸叼走了。
可后来邬姉真在机缘巧合之下,重又遇见亲生父母,出于天性的敏感,她一下子就认出那对抱着某个胖娃娃,笑得开心的男女就是她亲身父母。
经过私下里的调查,邬姉真终于知道真相,某个黄历日子,在一个落后的小村落,某个女婴被送去当狐妖的祭品。
此后,邬姉真不再追问父母的事,一心求仙问道。
那天晚上,师父笑着向她道了别,邬姉真回过神,发现自己身在一座雪山上,附近都是连绵的雪山,从山下冲出来一只黄毛狐狸,一头栽进她怀里。
她听见一声轻笑,从自己的喉咙里震出。
从此,她牵挂着那只唯一和自己有联系的黄毛狐狸,非要找到它弄清楚不可。
可是,那不是自己的梦么?
回忆一闪而逝,邬姉真从打坐冥想中回神,天已经麻麻黑了。
拂去掉落在肩头的落叶,邬姉真打开水囊洗了把脸,推门走进神庙。
“咯吱——”庙门打开了,又咯吱声关上了。
月影婆娑,蝉声被阻隔在门外听不太真切,神庙建筑群内安静得诡异。
邬姉真环视一圈乌压压的阴森房宇,两指夹上一张黄符,阔步走向正殿。
那儿萦绕着一片浓烈的鬼气,令人想忽视都难。
推门往里一瞧,果然满殿悬吊着十几具尸体,都死了一些日子,已经发臭了。
邬姉真点闭了嗅觉,左手拿剑拨开群尸朝殿深处走去。想看看是否如胡老六所说,这里卧着一只美人妖精。
她刚走几步,殿外突然起了一阵飓风 ,砰地将门关上。
视野陡然陷入静谧的黑暗,邬姉真默然,摸出一只蜡烛点亮,噌的一下,一张糊满血的狰狞人脸从烛光中浮凸出来。
邬姉真猝不及防,以为是妖怪,一脚踢向对方下半截的命门,结果踢了一空。
在烛光照耀下,可以看到这只是一颗人头,脖子下面的部分都没了。
邬姉真拿着蜡烛往大殿四周走了一圈,发现这儿的死尸死法各不相同,有被掏心,有被分尸,有被勒死……
总而言之,如果凶手只有一个,那对方一定是变态。
正在她思考着怎么把死尸安葬,让亡灵安生离开,突然殿门被敲响,一个阴森森的少年嗓音疑惑道:“有猎物进来了。”
它好像是对另一个同伴说话,但细长的手指已插进门板间的缝隙,摸索着抓住了门栓。
轻轻一抽。
邬姉真冷眼瞧着,原来刚才那阵阴风自动把门震得反栓了。
啪嗒一声,门栓掉到地上。邬姉真缓缓捏紧了黄符。
门开了一条缝隙,突然,一只雪白的黄鼠狼飞奔进来,直撞到她小腿。
邬姉真脸色不改,将黄符往黄鼠狼身上一拍,小家伙立时尖叫着烧成灰了。
这时候,大门外一道崎岖的影子斜射进殿,看着黄鼠狼烧成一捧灰,似乎愣了下。
看着门外妖精迟疑了,邬姉真冷笑道:“猎物都在这儿等着你,不进来一观真容?”
然而,回应她的只有大门砰地合上,妖怪竟然掉头跑了!
到嘴的鸭子还能飞走,邬姉真想也不想破门追了上去。她压根忘记了,杀了十几个人的妖怪岂会如此胆小纯良?
浓密的夜色中,树林间月光黯淡,那东西嗖地一下窜进灌木丛,只有淡淡的妖气弥漫在草叶间。
眼看它就要窜进附近的乱葬岗,到时万一被鬼气藏住了行踪就麻烦了。
邬姉真默念口诀,向着某个位置扔出一件法宝,听得铛的一下,金光闪烁,那妖怪估计被抓了个正着,跌滚到一处断棺中。
空气中响起一声威胁的嘶叫,极快地恢复了安静。
等她掠过灌木丛,在断棺前停住,却没看见捆灵项圈套住的妖怪。
心念一转,似乎意识到什么事,邬姉真赶紧抬头,结果发现今晚竟然是月圆之夜!
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从断棺中传出,像是虫群爬过草叶,令人头皮发麻。
乱葬岗的其他地方也陆续传来一样的动静。
邬姉真皱紧眉头,抢先在棺材被掀开之前,催动符咒点燃了断棺。
一头乌青的僵尸扑跳出来,身上还结满了蛛网般的火焰。闻见邬姉真身上的浓郁阳气,僵尸立刻裂开了大嘴,森白的利牙就戳了过来。
可邬姉真修炼十几载,风里来雨里去,压根不怕这玩意,一手狂扔符咒,一手挥剑直戳僵尸软肋。
身周掀起了另外几道阴风。
邬姉真不急不躁,腰肢灵巧一扭,剑光便如游龙射了出去。
僵尸被剑气震飞,砸到了灌木丛中。
眼看乌云逐渐遮蔽月光,夜色渐深,这样要打一个晚上的持久战邬姉真心想也受不住,眼神一狠,干脆放把火把乱葬岗烧了。
她向来是想到就做,毫不顾忌其他方面,将凑近的僵尸震开后,飞快地掐起了引雷诀。
天空中传来轰隆隆的雷声,眨眼间乌云中冒出了无数碗粗的紫电青光,一道道狠劈而下。僵尸们躲闪不开,被闪电追着劈成了焦灰。
乱葬岗一瞬间成了火葬场,火蛇向四面游走,不断扩大地盘。
邬姉真早已躲到远处,瞧着僵尸都烧没了,这便又掐了一道引雨诀,将火熄灭。
正转身要走,却忽然闻见一股极淡的妖气。可能是那个被捆灵项圈套住的妖物。
邬姉真犹豫了一下,终是折回断棺前,打算把那只妖物抓下山解开山民的恐惧。
雷火几乎把断棺都烧完了,尽是一片焦黑色,压根看不出妖怪的藏身点。她仔细找了一圈,把断棺刨了个底朝天,才终于找到妖怪。
作恶的是一条小白蛇,七寸那儿卡了个戒指粗细的项圈,正虚弱的爬在泥洞里,气息逐渐微弱。
邬姉真将小白蛇提溜出来,对上一双突出的圆眼睛,似乎不满她的动作,蛇口大张,朝她龇着两颗森白可爱的尖牙。
妈呀!
邬姉真忍不住露出一抹嫌弃。
小白蛇开口了,语气森然:“放手!可恶的道长!”
“诶?你还会说人话?看来法力不低,自己没抓错妖。”邬姉真惊奇地打量它,松了口气,“既然如此,你跟我去跟山民坦白——”
话没说完,心口突地一阵灼烧地疼,邬姉真下意识皱眉。
感觉到有只大妖在逼近此地。
可身体却拖累了她,只能眼睁睁看着,一股冲天的狐妖气息突然冒出,又飞快地消失在林中。
那阵气息上沾染了许多冤魂的味道,小白蛇恶心得想吐,但瞥见邬姉真紧张凝重的神色,转而阴森森地笑了下:“看吧,蠢货,我不是真凶咳!”
等这阵抽搐扛过去后,邬姉真恢复体力,将白蛇往袖口里一塞,起身追着狐妖而去。
袖子中传来小白蛇恼怒激动的声音:“我不是凶手,也没杀过人,你还抓我干什么?杀了我的朋友,还要拿我炖蛇汤吗?”
“嗯。”
邬姉真敷衍地应了一声。
她伸手往大妖经过的草叶上一摸,恢复嗅觉后,差点没被熏死。这是一头狐妖,杀害过不少人,所以体味还夹杂着尸臭。
看来真是自己搞错了对象!
邬姉真不禁懊恼。
直至追到一处山崖边上,狐妖的味道已消散得无影无踪,邬姉真抿紧唇,眉宇隐约发愁,她也没法短时间内将狐妖揪出来。
何况她已经打草惊蛇,要想抓住狐妖只能另想办法。
想着想着思绪就跑远了,一回神发现小白蛇在偷溜,邬姉真伸手抓起它,察看了眼它的伤口。鳞片脱落,血痕发乌,显然是之前的僵尸所为。
通常僵尸是至阴之物不会对妖怪动手,可这条小白蛇修得是善道,吸收天地日月精华,所以在僵尸眼中就成了滋补之物。
多亏邬姉真无意间引出僵尸,吸引了火力,这才使小白蛇留下了一口性命。
但她早忘记了,是自己的法器先打中小白蛇,削了对方的妖力,故而使它躲不开僵尸的攻击。
邬姉真用糯米敷在小白蛇的伤口处,等完全拔出尸毒,又给它上了药包扎妥当,随后取走法器就径自走了。
小白蛇愕然地瞪着她背影,不明白这道长怎么又放了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