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院气氛压抑沉默。
各人怀有心事,谁都没发现谢春轻不在的事实。
此刻,谢春轻正浸泡在海水深处,面色雪白如金纸,身体温度急剧下降,和死人也差不多了。
有海鱼好奇地游过来,张开嘴,想尝尝人肉的味道。但在靠近的一刹那,立时被某种金光弹开了,鱼身翻转露出雪白的肚皮。
其他鱼看见这种场景,吓得离此人游得远远,以免殃及池鱼。
谢春轻却浑然不觉,正沉浸在一场梦里,与其说做梦,倒更像灵魂出窍。
一个熟悉的女人声音道:“邬姉真不好抓,你可以尽早回来。”
谢春轻拒绝道:“不,我一定会完成任务。”
对方就轻笑了一声,悄无声息地消失了,好像并不在意他能不能抓回邬姉真。
随着梦里的对话结束,一些零碎陌生的片段涌入脑海,那是前生前前生……的经历。
“唔。”谢春轻猛地清醒,睁开了眼,眼神清明而冰冷。
他记起来了,红霜负责虐文女主角的剧情,而自己为了监视她只好跟着她一起历劫,简直生不如死。
红霜就不能换个剧本吗?
都怪那个邬姉真,偷跑下界不说,任务也不交接给别人。这便算了,还好几世连累得他和红霜的恋爱剧本虐心指数超出固定值,最后还be了。
历经几世蹉跎,剧本未能如约完成,能量是一点也没攒着。此仇不报非君子!
“啊啾!”
“着凉了吗?”一道温和带着关切的声音问道。
邬姉真否认:“没有,可能是哪个大憨逼在想我。”
“呵。”
“江月知她们今天就要离开琉斯国,这会儿应该要登船了。”
“你要送送她们吗?”
“不送,我看见她就难受。”邬姉真仿佛惊醒般,猛地摇头。
忽然,她的声音有了丝迟疑:“我是说,你不跟着一起走吗?听说混沌海很危险,常常九死一生。”
“你是在担心我?”鹿无相微笑,“我本来要走,可是现在改变了主意。”
“要走就早点走。”
“我和她们不在一个世界,跟过去也是给人添麻烦。何况,我想去哪个世界都可以,我想留在你身边。”
邬姉真愕然张大了嘴,飞快地和那双明亮灼灼的眼睛对视一眼,撇开了头。
这算是什么?一个纯情的偷家贼和一个死了心爱未婚夫的渣女。
“琉斯国的公主不能嫁给外来人。”突然邬姉真说道,心里却淡淡地泛起忧伤。
知道外面的世界有多广,被困在这个时光遗忘的国度,就算是当公主,也不开心。是她索求得太多吗?
明明苍水在时,她可以试着忍受漫长无趣的日子,可他不在之后,那颗心脏自作主张地活了过来,无时无刻牵扯着她的神经。
走吧,离开这儿,风到哪儿就到哪儿游荡。
鹿无相看着她愁苦的神色,无奈地道:“我可以陪在你身边,无论什么身份。寿命对我来说是漫无尽头触不可及的东西。”
“咦,你多大了?”
鹿无相微笑:“不知道,我的寿命不能以任何世界的时间线来算。”
邬姉真好像还是不能理解,眼神懵懂,这模样鲜少见,有几分可爱。
不知鹿无相心里想着什么,平而长的眉舒展开,像是一道漂亮又潇洒的“一”字。
两人站在码头附近的一座蓝瓦红砖的别墅阳台上,凭栏眺望,巨船缓缓驶离,邬姉真竟凭空生出一丝惆怅。
从小就有严重的分离焦虑,不管是对谁,一听到要分开,心脏就开始闷闷地难受。也因此,她不爱和人结交,除了苍水,她没有朋友。
苍水死后,她却不感到心痛,让她觉得羞愧难当。可能她天生是个冷漠的人吧。
鹿无相察觉到她心情低落,赶紧转移了话题:“红霜的病不知道怎么样,昨天看谢春轻的脸色,应该是好了。我们要不去看看她?”
“嗯!顺带先去王宫拿些鲜花,听说病人看到鲜花会好的快。”
两人赶到王宫,被一个内侍队长拦下道:“公主殿下,您来的正好,陛下正要找您。请您去大殿等候。”
邬姉真和鹿无相对视一眼,心觉奇怪。
“好,鹿无相你先去看红霜她们吧。”邬姉真便跟着那位内侍去见君主。
当下这位君主是十一年前继承她父亲的王位,为什么王位不传给她?
邬姉真心里有很多小九九。
正反复猜忌着君主召见她的意思,平日不见这个堂哥和她多亲,突然找她不会在憋什么坏?
然而,刚进入大殿,一道眼熟的人影便闯入视野。
此人正立在阳光斜射不到的地方,身形挺拔,听到动静,转身冲她笑道:“姐姐。”
一股恶寒从脊柱骨蔓延出来,邬姉真差点夺门而逃,但晚了一步,被君主的低沉声音叫住了。
邬姉真不情不愿地行礼,余光打量着此人,心中有个不可思议的想法,而且很快得到证实。
这人就是秦傲,竟然装作小孩子占她便宜,还恬不知耻地跑来要求婚圣旨。
宝座上的君主竟然还答应了。
邬姉真义正言辞道:“不行,我才求了和苍水的婚事,怎么能和别人成亲?”
秦傲道:“苍水已逝。公主应该另觅佳缘。”
“我是琉斯国公主,古训上说琉斯国人不能和外来人结婚。”
君主道:“你和那琴师是怎么回事?你把古训看进眼里了?”
“我、我喜欢苍水和琴师,反正不喜欢他!你非要用这种方式感谢他,那你就自己嫁给他!”
“刁蛮任性,不知教养!”
大殿传出一阵争吵声。
最后邬姉真还是抵不过王权的力量,苍白着脸色,眼睁睁瞧着秦傲志得意满地接过赐婚圣旨,向她保证:“结婚后,我会对待你如待珍宝。”
邬姉真强忍着杀人冲动,起了一层鸡皮疙瘩,无视之。
结婚的日子定在一个星期后,这么着急,搞得好像要把垃圾打包扔走。
邬姉真离开王宫,急匆匆回到寝宫开始打包细软。
王宫没派人监视她,估计是以为她胆小,不敢违背琉斯国律法——“擅自离开琉斯国的国人会被处以极刑。”
打包好一些黄白之物,又带了一些干净衣物,邬姉真翻墙爬出寝宫,直接朝别院赶去。
“砰砰砰!”
紧张的敲门声一如她慌张的心跳,无时无刻地撕扯着思绪。
邬姉真脑海里浮现出一张琉斯国海域的地图,几乎是立刻择定了路线,先进入混沌海再说。
“门怎么还不——”剩下的话一起堵在喉咙里,邬姉真惊愕地望着开门的青年,他正疑惑地看自己。
突然又后悔了,自己拉着无辜的人私奔是不是不太好。
“我——”邬姉真抱着一个包袱,迟疑着后退。
鹿无相突然伸手将她扯进别院里,盯着她怀里的东西点破道:“你要私逃出国?”
“都怪那个秦傲,找君主要赐婚圣旨,我没话语权,只能逃走。”邬姉真咬牙切齿道,还特意叮嘱一句,“你不要和别人说。”
“我跟你一起,就现在。”鹿无相毫不犹豫道,转头看一眼别院,这会儿侍从还没发现异常。
当即他抓着邬姉真跑出了别院,抢了一只渔船,如脱弦之箭飞快射出主水道。
等王宫的人发现公主不见了,派人去找,就听人说她已和一个琴师私奔,船驶入了茫茫大海。
陛下雷霆震怒,派遣军用船只去抓两人。
一时间,好不容易安宁的城市又起了腥风血雨。
邬姉真心头不安地跳动着,看着水汽弥漫的远方,逐渐驶出十几艘军用船只,吓得差点滑落进海里,脸色煞白道:“早知道抢一艘好的船了。”
鹿无相脸色也微微发青,望着不断逼近的船舶,心想干脆带着她直接进入涡流。虽然自己目前能力不稳定,不能保证一定能平安穿过涡流。
“来,抓住我的手,一定不能松开。”鹿无相定了定神,向她伸出手。
邬姉真刚要把手搭上去,突然,身下船只一阵剧烈颠簸,猛地一下,船身被顶翻了。
邬姉真被迫和鹿无相分开,双双跌入海水,挣扎间一头恶鱼的影子悄然失踪。
邬姉真一颗心不断下沉。
这时,一张布满倒刺的粗绳渔网丢进水中,从天而降罩住了邬姉真。
“啊!”邬姉真下意识用尖锐的利爪去割绳网,一点痕迹也没有留下,反倒是提醒了船上的人:抓到了。
渔网逐渐往上收,露出邬姉真可怜巴巴的样子,她正用利爪拼命地撕扯粗网。
一个侍从看不下去道:“公主殿下,这网是特制天网,专门用来缉拿重大罪犯。您挣不脱的。”
“我知道!”邬姉真气得龇牙咧嘴,人鱼的凶性毕露。
军用船舶返航,那伙人最后也没能抓住鹿无相,传进邬姉真耳中就成了:可怜的琴师已溺死海里,落得葬身鱼腹的结局。
邬姉真愣住,下意识觉得不可信,可是在这些面目可恶的人嘴里听久了,终于升起一丝不安。
船舶已压着人质回港,邬姉真觑着两岸向这边张望的行人,忍不住道:“能不能把网解开?我不会再逃跑。好歹是个公主,被当作阶下囚游行,实在太没面子了!”
“抱歉,公主,这不是你我能决定。陛下吩咐,直接将您押入大牢。”随行看押的人员一本正经答道。
最后邬姉真被投入了琉斯国最深处的大牢——重大通缉犯的专用牢狱。
琉斯国已经几百年没有用过这座牢狱,乍一用,牢里的各种防护设施都已经老化,要么被水汽侵蚀得生了锈花。
邬姉真被关进来后,再没有人来过,她好像被外面的世界给遗忘了。
如果单纯是把她关在这寒酸落魄的地方也罢,可是每当傍晚涨潮,牢狱墙壁内的老鼠蟑螂就会一窝蜂跑出来,吱吱乱窜。
当这时,似乎有一把石头作的梳子狠狠刮着头皮,邬姉真痛不欲生,抱头尖叫,常常怀念起苍水,如果他还活着就不会有这么多麻烦。
牢中生活苦不堪言,邬姉真按例对着老鼠蟑螂发完了疯,神情平静,肚子已饿的咕咕直叫。
此时,她已十分虚弱,一边想念肥美的海鲜和香软可口的面包,一边伸手去徒劳地敲精铁牢门。
这么多天过去了,没有人给她送饭,可能存心想饿死她。恶毒的人,等她出去后要把这些人全部丢进来,要他们一一品尝自己受到的苦!
夜色幽深,气温骤降,快到冬天了。
牢里空气潮湿,透着一股子陈年霉味,邬姉真习以为常地就地一倒,打算靠睡觉蒙混自己豺狼野心的肚子。
黑暗中突然有一阵脚步远远近近,最终是靠近过来,在牢门前停下。
邬姉真怀疑是饿出的幻觉,随后却听见一声轻笑,如同鬼嘤的声调。后背立刻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她吓得紧闭眼皮,装作不知道。
有手指叩击着牢门的栏杆,一下又一下,发出水滴的清脆声。
邬姉真装不下去了,来人肯定知道她醒着,在故意整蛊她。
她嘶哑着冒火的嗓子,问:“是谁?”
一声呲响划破黑暗,蜡烛亮了。
一个二十七八年纪的黑衣青年笑眯眯看着她,说道:“正巧,你醒了。”
邬姉真警惕地瞪着他,身子绷紧,冷声问:“秦傲你来干什么?”
秦傲喟叹一声,语气无辜:“可不是我把你抓回来的。谁让公主殿下跑得不远?哼!”
邬姉真不吱声,打量四周却暗暗发现,这里只有秦傲和她。万一对方发疯遭殃的可不是自己?
秦傲好似对她的过分警惕有点伤心,两条墨眉皱成苦巴巴的形状,看得人想一拳捶死他!
他道:“公主殿下真这么痛恨我?要不是我出面劝说陛下,你可就直接被押到广场处以极刑。”
邬姉真面无表情地瞅他一眼:“难道你脸皮厚到还要我感谢你?我饿了,去给我拿些喝的吃的。”
秦傲正洗耳恭听这公主接下来的恶言恶语,不想对方画风变得如此快,转头脸不红心不跳地找他要吃喝的。
他笑了一下起身:“你不怕有毒就尽管吃吧。”
从秦傲那儿要来水和吃的,邬姉真脸色也变好了许多,直接无视对方目的性极强的甜言蜜语,扯了个哈欠睡下了。
秦傲扯扯嘴皮子,在脑海中苍老声音的嘲笑中,离开这囚牢。没关系,邬姉真过不了多久就会向他低头。
苍老声音道:“我看这公主脾气倔强,你干脆来硬的吧。”
秦傲走在离开大牢的通道中,听后笑笑道:“我们在这里有足够的时间,不急着一时。何况强人所难,并非君子所为。”
老者暗自嗤笑,话说的他自己都信了,那之前怎么暗派恶鱼顶翻船,好让公主和那小子分开。
秦傲志得意满,又心中想着事情,不免忽略了一些细节。他前脚刚走,后脚一个人影悄悄溜进大牢深处。